第十一章 郊外的空气清新得像初生的婴儿,车子在山径驰,那俨然是马了;小山丘水波 似的掠过车窗,脆响的鸟鸣在耳膜上一撞,也如水波一样一圈圈荡开,消失于无形 ;粉红的四脚蛇却昂着头仿佛在聆听陌生的马达声,蒲公英和含羞草非常闲适地在 松树底下乘凉,松柏苍翠泛着蜡光,还散逸出淡淡的松香,一切太美妙!柳依仰望 天空飞逝的白云,朵朵流动的白云轻飘飘,似乎她的心就载卧在上面。山路崎岖又 窄,驾车要十分小心考技术,老韩没柳依那么轻松,可以放松身心让神思翱游八极。 “月亮湾”的沙滩多合适,偏跑来这边钻山洞,这就叫舍命陪美人,回想柳依反驳 去沙滩的理由,还是有甜味,她说“沙滩?能不能换个新的地方,沙滩!可以看人 么,一箭双雕。”听他笑嘻嘻地说看人要去夏威夷,她们全穿比基尼,“你去吧, 自己去看个够看个饱!”她生气的模样有趣,比冷冰冰还迷人。女人喝醋说明她在 爱你,她的醋是甜的,爱喝。柳依偷眼望他,他眼望前方目不斜视也,手握方向盘, 下巴剃得青光光,鼻梁是高而直的,他的侧面比正面更好看。本来他的思想正开小 差,经她一望忙纳人正轨。也侧过脸去“迎”她,柳依逃得可快了,依然望着窗外, 心里面在偷笑,这种新型“捉迷藏”好玩得很。车轮辗过石头,车子一颤,柳依的 前额碰在玻璃上,正要骂他技术这么差的,车子一颤又停住了,前面是一大遍芳草 无路可走,老韩双手一抱一副无可奈何幸灾乐祸的怪模样。柳依打开车门撒腿便跑, 象一只玉色蝴蝶在草地上飞。穿过芳草地,一个碧玉湖豁然摆在眼前,“噗啦!” 一条肥鱼跃出水面,雪白肚皮清晰可见。曾在“五四”青年节与同事们来这块地方 烧烤,意外发现了这个湖泊,谁都不知它叫什么名,S 市的地图也没有它的标记。 但是湖水的纯净和颜色之美着实让人魂牵梦绕了好一阵子,如此僻静的地方,一个 人是不敢来的,野兽虫蛇可以不惊,野魂饿鬼更无惧,惟独怕人怕撞上叫“坏蛋、 恶棍”的人,直到遇见老韩。“湖里鱼真多,你没提醒我带鱼具,太可惜了。”他 赶上来了。“带了鱼钩也不会让你钓,让你做梦!”她说。支起帐篷,钻进去换泳 衣,泳衣是低腰的,背和腰全暴露在阳光下,老韩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腰肢, 肤如凝霜,圆滚而纤细,一般是圆了便不可能细,要细不可能圆,看她袅袅娜娜走 向湖水,柔软似柳,蜂腰不足以尽其美也。要是可以一握就好了,两条腿也是世上 少见,修长圆润不见骨呀,不知往身上一架是何感觉。老韩,清醒清醒,千万不能 滥用人家的信任,在夏威夷的沙滩见过无数美女,从来没有一个能让老韩心动如此, 你对她爱到着魔了,老韩。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样的可人儿,为她做 什么都是值得的。湖水确是一尘不染,人口甜而爽,幽蓝幽蓝的色彩,不知有多深, 下面有龙宫吗?这该不会是天池吧,偶尔才升出人间,柳依戏水忍不住又胡思乱想。 老韩始终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大亲近,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而冒犯了眼前的 神女。柳依并没在意他,她旁若无人尽情嬉水,尽情享受湖水的美妙,美人鱼回到 大海一般自在快活。她的游技不错,能蝶泳,能将双腿笔直地举出水面。她上岸了, 将泳帽一摘,一把长卷发垂至腰际。岸边有一石头,石头是椭圆形的,上面刚可躺 一人,石边长有一颗相思柳,树叶如伞撑在石头上面遮住烈日,日影从树叶间泻进 斑斑驳驳画在石面上。柳依在石头上抱膝而坐。她在上面并不好好享受这天造地设 的景致,反而居高临下“监视”起人家来了。老韩忙来个转身游将视线从她身上移 走,这下才能一心一意享受游泳的乐趣。柳依叫他“嘿!海神,快上来,有事跟你 商量。” 什么?她叫我“海神”,真的那么神武?那可相配了,他应声游上岸来。 柳依说:“我们给这湖命名吧。” “好提议,来的时候,我以为无路可走,谁知趟过草地就到,正合‘柳暗花明 又一村’的味,叫‘柳暗’不好,‘花明’又显俗了点,不如叫‘柳明’湖!”他 兴奋地叫。 柳依明白“柳明”还有一个含意他没有明说,“这个名字暂时保留,想想有没 有更好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连起了十几名字都觉得不合适,都不足以配匹心目中的湖。 老韩有些泄气,“干脆叫‘鸳鸯湖’吧,何必伤脑筋!”他此话一出,柳依应声红 了脸,连耳朵都红似粉蝶,老韩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颤声道:“柳依,做我 妻子吧,对天对地对着这湖水发誓,你——”柳依一听这些甜言脑门便昏了,如中 了迷魂香,下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虽然他就在耳边,心想:他的这些话大概在肚 子里酝酿了不知有几百次几千次,尽管男人有千差万别,但求爱的目的却是一样的, 国王和乞丐没两样。拒绝,一定要拒绝他!老韩说的是真心话,完全发之肺腑,见 她被下了定身咒一样钉在石头上,眼角含笑望着他,认为沉默便“是”。好呀,你 这女妖无可遁形了。五指一展握在她的纤腰一拥,她娇柔无力被团在怀抱。柳依感 到热浪逼人,再不挣扎就要让他熔掉了,爱他的激情又怕他的激情,范柳依呀范柳 依,你真没用,才两三下就被俘虏了。这时候灵魂和躯壳是脱轨了,恋爱中的男女 是千古之谜。柳依的手臂绕过老韩的脖颈,朱唇含春迎接他的热吻,这无声的交流 胜过无数山盟海誓。“吻”也在延伸,它在寻找终点,那就是性火的燃烧吧。柳依 突然停了下来,老韩不知道她心中的那根“刺”忽然冒了出来刺了她一下。不经意 瞥见他胸前垂挂的玉佩,拿起王佩看,脑海里灵光一闪,“这玉有一对儿吗?有就 嫁给你。”鱼儿似地滑出他的臂弯,她还是不甘心就此被俘。“真是有一对儿,” 老韩笑着解下玉佩递给她。玉质晶莹,摸之有润滑感,迎日而照,上面刻有凤纹, 线条流动细如发丝,里面有“烟”一团,颜色似黄非黄,似红非红,调色板从来配 不出这种色彩,更奇的是这“烟”会动,迎日移动玉块,里面的轻烟如云流动。 老韩说:“你再仔细看看带子,用白犀牛的尾巴毛捻的呢。” 柳依说:“我以为是银线,正要问你,‘蓝田日暖玉生烟’这就是了,我总算 开了一次眼界,这烟玉有名吗?” 老韩喜滋滋地,“柳依,这下你可别食言,它们是一对‘龙凤阴阳鱼’,凤鱼 上面的烟晴天才出现阴天雨天烟便看不见了,龙鱼上面也有烟,跟凤鱼刚好相反, ‘龙鱼、龙鱼’上面刻的花纹当然是龙了。” 柳依急忙道:“龙鱼在哪里?我要看看,太神奇了。” 她不敢说“我要看看才相信”,然而老韩脸上的喜色不见了,阴郁的雾雹爬上 了眉头。他说:“龙鱼在爸爸身上,爸爸跟我们失散有二十年了,妈妈预感他一定 不在人世。”柳依不敢追问他父亲的事,看他的神情,那必定是一段令人感叹的往 事。老韩将风鱼挂在她的颈上,就跟古典小说所描写的那样,英俊的男主人公将传 家宝赠给中意的女人作为定情信物,有创造天性的柳依是不甘心就此落人俗案。然 而刚刚勾起他的伤心事,再拒绝他的求爱,万一他真的心灰意冷,要知道出色的女 人满天飞,像他这样的男人女人们莫不如狗熊趋蜜糖呀,到时候果真如此,轮到我 向他求爱吧。柳依、你挺会自我安慰的么。“柳依,你笑什么?”老韩又用情深款 款的眼光罩住她,电得她没法子逃避,他是紧追不放,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柳依 无力地说:“恋爱中的人都患病,不能正常的。”老韩说:“你承认了,你也体味 到了,咱们彼此偿还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近乎耳语,柳依感受到他在努力控 制自己的情欲,藏在心底的那一份爱恋一下子释放出来,如放闸的山洪,荒原的野 火。俩人抱在一起热吻,不知不觉柳依泳衣的带子滑下来,雪白葱挺的双乳暴露在 老韩的眼皮底下,起伏的胸部带着它们象雨打的花朵。只要他嘴一动,手指一动, 便可完完整整地得到“她”!柳依是一个奇女子,她挣脱了老韩的拥抱,将泳衣全 褪下去,然后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说:“爱情需要这些,是不?没有 这些肉,就不会有爱的激情?”这些话把老韩吓了一跳,他很快便明白她的用意。 “我要的是你完整的心,你是不凡的,心更不凡,柳依。”他俩都明白,美丽诱人 的肉体是一样的,只有不同的心灵才使它具备不同的魁力,况且衰老是不可抗拒的, 只有心才能永恒!然而老韩已经不敢再看了,更不敢再触摸她的肌肤,只怕神仙都 难以阻挡心中的欲火。柳依已经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比疯狂造爱还累人。他 收抬帐篷,不甘心地对柳依说:“等我娶了你,要加倍偿还,唉,我刚才是不是阳 萎?柳依,你简直不是人,你是妖精……”沉静有教养的老韩发着牢骚。柳依可开 心了,他值得她刻骨铭心地爱,“他是我的知已!”她悄悄在心里喊道,这时老韩 却不让她拐着他的胳膊走路,他的气还没消。 陈悔生出来开门,她穿了件吊带式高开叉连衣裙,一看款式和质地,断定是洋 货,不用说一定是马日在香港替她买回来的。柳依十分喜欢裙子的质感,那是很纯 的蚕丝,又不会起皱,太难得了。悔生悄悄在她耳边说:“马日说托人在巴黎买的。” 眼睛却瞧着柳依的身后。 “海生,我长尾巴了吗?” “你一个人?没有护花使者?” “悔生,你知道我是野鹤闲云,爱独来独往么。”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骂她。 悔生今天将头发向后梳顺势在脑后挽了个黑亮的小髻儿耳边别一撮紫罗兰,花 是鲜花,胭脂腮红唇膏眼影和唇线相映相衬,配合着她银白色的连衣裙,那么和谐, 不愧是吃舞台饭的人,她确实将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若剥去“化妆”悔生算不上 美丽。 “悔生,你的眼影用的是什么牌子?我喜欢那种颜色。” “我送盒给你,不用买,牌子太多,我也记不清。” 俩人走进客厅,柳依见客厅挂了那么多小红灯笼,便说:“悔生,你这是‘小 红灯笼高高挂’呀。” “这是妈妈的主意,她说我今年生日要挂红灯笼,不知道讲究什么。” 餐厅的饭桌上堆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盒子,一定是悔生收到的生日礼物,她性情 开朗大方喜欢结交朋友,这一点柳依自愧不如她。 海生道:“今天不许你喝茶,陪我喝香摈。” 柳依说:“im not horse. ”交上鬼佬了吗?“海生也是牙尖嘴利的。俩人托 了香挨到露台来,露台放了许多玫瑰,黄的、红的、粉的。 “悔生,有人送你黑玫瑰,你会嫁给他吗!” “哪里会有黑玫瑰?你最会异想天开了。” 柳依心里正想着老韩送的黑郁金香。悔生跟她碰杯,“柳依,告诉你一个喜讯, 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没有生日,秀姨哄我的,又不是小孩了!” “你是不想听这喜讯了,千万别后悔,别求我呀。” 柳依心里已在琢磨开了,回想进门时,她东瞧西瞧的模样,又问有没有护花使 者,该不会介绍男朋友吧?脑海里又浮现那辆银灰色的丰田跑车。门边冒出个打着 蜡油的头,大热天还挽着条X 不放,他看到柳依只好走进露台,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腆着大肚皮,“小生,电话!”梅生走开了,马日客气地说:“范小姐不常来,画 廊生意忙吧?”柳依客套了几句,不知该跟他交谈什么,他金边眼镜后的水泡眼闪 烁不定,教人好不自在暗暗祈祷悔生快回来。陈悔生接完电话,心里好不沮丧,又 气又恼,这个人是怎么了,上世是欠他的情债,每每满心欢喜地一粘上他便砸了, 偏偏自己又那么爱粘他,“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一年当中好容易有一天尽善尽 美的,就这样糟蹋了。本来有这种情绪的该是柳依,怎么会是悔生?他们不能见面, 自己不多了一份机会吗?他俩不能见面,自己又见过他,又得了一笔赞助。陈悔生 又跟原来一样开心了。她也是奇怪的人,她从小暗恋吴杨,又深知他爱的是柳依, 根本将她不当回事,但她并不妒嫉柳依,甚至想着要是柳依答应她愿意做“小的”, 她不恨她。而且喜欢起情敌来,柳依身上的所有优点都是她所喜欢的,虽然遗憾不 长在自己身上,女人只会憎恨情敌,巴不得她早死,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她身上… …书上是这么写的,戏也这么演。每到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这一有违常理的问题 便赶快跑出来占据了她的脑海。爱情总是自私的,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相对论” 并不适用的真理!悔生你一定是一位双性恋者,至少你有这种意识,小女人不可能 有博爱的胸襟!可人太渺小了,多爱一些有何不可。陈悔生在解剖了自我之后“爱” 得更坦然。马日见她回来了,说声:“你们聊吧,我打几个国际长途。”转身离开。 悔生说:“世事真是难料,我以为他非来不可,十拿九稳。谁知百分之一的事 便发生了。” “谁?你一向讨厌猜谜的!” “吴杨,除了他,我们还会对别的着紧吗?” 海生暗中注意柳依脸上的表情。奇怪她的反应那么淡,简直静如古井,他俩一 定私下里接触过,甚至已经住在一起了,他还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虚做什么?他在乎 我,怕我知道,不可能?柳依说:“悔生,吴杨开银灰色的丰田跑车?”陈悔生相 信了刚才的推断,但吴杨和柳依之间发生的许多事情,悔生是不知道的,不能理解 的。柳依懒得问悔生他们是怎么碰上的,相信再见到他心是不再有感应了,因为已 给了老韩。倒是陈悔生藏不了秘密一五一十全跟柳依说了。 就在陈悔生生日这天,吴杨给她打电话时,人已在回家的路上奔驰,心中不免 感慨好事多磨,又以来日方长自慰。陈悔生告诉他柳依已经到了,他没说什么,更 没有表示让柳依来听电话,蹦一句“知道了”便收了线,悔生对他的表现可一点也 不奇怪。吴杨直接到医院探父亲,一推开病房的门,便在心里惊叫“爸爸!”吴献 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针,正在打点滴,他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这让儿子 吃了一惊,老爸的病情比想象中的严重,他的嘴歪了,口水如银丝一直挂到脖子。 有个男人歪在床边的椅背睡着了,吴杨扳过他的脸一看,原来是老爸的司机。屋角 堆了许多补品,够开补品交易会了,儿子替父亲抹去嘴边的涎水,那涎水有股怪味。 打算找医生了解病情,门被推开,走进一位年轻女人,高挑身材,尖削下巴,肤色 白晰,云髻高挽。俩人打了个照面,女人从他身边擦过坐在床沿,发声:“杨杨, 你回来就好了,我快累死了,两头跑地,平时你爸爸那么壮,一病吓死人。”吴杨 不喜欢后娘这样称呼他,每听到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便冒了,你配吗?才比儿子 大几岁。要不是老爸重病,十条牛都拉不回来。“阿姨,你可以走了,今晚我守夜, 我在你可以不用来!”吴杨的语气那么硬,如锤子敲钉。脑子一转又说:“我爸爸 的病,医生怎么说?你跟我说说他发病的经过。”阿姨望了他一眼,这儿子从来没 正眼瞧过她的,这下却盯着她看,眼里尽是寒光刺着人。后妈一仰头,冷冰冰地说 :“我不记得了,我都吓昏了,问医生吧,我要回去休息,我累坏了。”她一扭身 消失在门口,高跟鞋格噔格噔渐渐飘远。吴杨一下子心烦起来,烦躁难耐,很想砸 东西,握拳在墙上擂了两下,不解恨又用脚去蹬。有人敲门,“范叔!秀姨!”吴 杨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刚刚冒出的烦恼和不快一扫而光。寒暄之时,吴扬见老 爸的涎水又流出来,赶忙拿纸抹去。范进贵见一向叱咤风云的吴献,竟成这般模样, 不免感慨不免高兴,上天是公平的,他占尽男人的好处,占尽人的好处,倒霉人若 拿他相比,真的非上吊不可。看他虽有卧床之灾,身边仍有个孝顺出色的儿子相伴, 也算是一种天大的福气。范进贵见吴杨对父亲体贴人微,心里又平添一丝伤感,要 有个儿子多好,柳依若是男孩就好了。这时,荷秀心里也高兴着,为吴献骄横的继 妻享不到两年清福男人便瘫了而高兴哩,说不定没几天她就跟小白脸跑啦,床上流 口水的男人,他手脚不灵,但脑子还好使,仍然有钱有势有地位,瘦象倒下都有千 斤重,病着的人比健康人还威风。荷秀问:“你阿姨来过了吧,她不陪夜?”“我 叫她回家了,”吴杨正跟范叔说着柳依,“画廊挺气派,生意也很好,柳依原来这 么能于!”范进贵看到吴扬说起女儿的神态,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爱慕,足见他 对柳依还是痴心的,他像他的母亲,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说不准 他也像父亲,只要女儿喜欢就行,这张老脸算什么!不过往后他要是欺负女儿,他 一定挨范叔的宰!“你们常在一起了?”范叔。吴杨“晤——”了一下,“爸爸这 病恐怕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他一脸的沮丧。“范叔今晚留下来陪你,咱俩喝啤 酒聊天。”吴杨一听正中下怀,转而一想不妥,忙说:“范叔有旧患,不能捱夜, 万一累出毛病,惹不起柳依。”荷秀帮吴献抹涎水,本想问吴杨去了悔生的生日会 没有,忌讳在医院里不好说悔生的生日。吴杨叫醒熟睡的司机,让送秀姨范叔,刚 才只顾与范叔热谈冷落了秀姨,送他俩出门,告诉荷秀梅生当了《鱼美人》的女主 角,但没说是得到他的赞助。 一个星期过后,在儿子的悉心照料下,吴献的嘴回复了原状,没有流涎,手能 动,可以坐起,康复的速度堪称奇迹该值载人医学史册,只是拒吃粘乎的食物,不 再吃他一向喜欢的粥。这是小事,没人留意它。老爸坚持要回家,说医院住久了, 小毛病变成大毛病,大毛病是永远好不了的,回家后就住爷爷的书房,省了爬楼梯, 有儿子陪在身边,天大的困难都能克服,这父亲反让儿子感动。保姆麦香不在了, 后娘上班常到吃饭时才回,好在有邻居帮忙,秀姨常来,做完家务便走,说不愿看 后娘的脸色。老爸觉得这样不妥,家里常有客人探病,没个“住家女人”怎么成, 让秀姨跑一趟带麦香回来,叮嘱多给些钱多说好话,麦香一定受不了后娘的气才走 的,“那个女人心理变态!”老爸最后说了一句,见秀姨嘴唇一动,欲说还休的神 色。但她立即领命动身了,老爸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荷秀找到麦香家,见到麦香的母亲,说明来意,麦香母亲就说:“这么巧,麦 香没病也不能再去他们家,他们家闹鬼,好猛的鬼!”荷秀揣摩乡下人贪财,知急 用人所以抬扛,骂自己没心计,先竹筒倒水全倒给她,只好塞了一叠钱给她,即捏 着钱,说:“你见到麦香就明白了,她是半人半鬼的,自回家来她就不洗澡,连拉 大小便都不脱裤,打死她都不脱衣服,你说她得的什么病,没见过撞邪撞成那样的, 我们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以前她是最爱干净,不干净他们那样的人家,会要她!” 荷秀听得又惊又奇,相信了她的话,又疑心这乡下女人话中有话,况且吴献的脾性 谁人不晓!荷秀说:“你们村有个‘齐天大圣’很灵的,连县城的都来找,我是常 听说他的功绩。”乡下女人打断她的话,“符水是吃过的,魂也招过,麦香就是死 活不肯去见他,齐天大圣又说神案不能随便乱设,我看她没救了,给害惨了。”荷 秀听她的话越说越不对劲着实担心,仍装傻道:“我来哄哄她,她最听我的话了。” 麦香正在屋后的蕃薯地里锄草,又黑又瘦,又脏又臭,只有一对亮亮的眼睛在闪着, 麦香便眨着这双亮亮的眼睛望着荷秀,荷秀心里酸酸地,上前一搂麦香,“麦香, 秀姨好挂念你。”从提包里拿出一包牛奶软糖塞给她,麦香高兴地说:“秀姨,你 先坐着,我挖几个新鲜蕃薯封在泥里烧,让你吃,可好吃哩。”荷秀悄悄叠了两百 块钱塞在“利是”里封好了,拉过麦香母亲,在她耳边说:“你到齐天大圣那里, 问他有没有安眠药,要有放一片在符水里,过会我哄麦香去,让她喝下,她便乖乖 让大圣捉鬼。”麦香母亲连连点头,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举着手中的“利是”, “这个?”她问。“齐天大圣!”荷秀答。荷秀有些气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好 贪财的乡下婆,给女儿治病分文不拔,也不想想她一身的泥巴一脚的牛屎,给她钱 还用得着封在红包里!骂过之后回想自己的遭遇,叹息人穷志短。麦香还在躬身挖 蕃薯,本来是葱笋一样的女孩儿,女人遭的罪特别多,不由红了眼圈,“麦香,够 了,秀姨吃不完。”“我想让你提一袋回去,这是我亲手种的,特别甜!”她见荷 秀眼里闪着泪花,“秀姨,你哭了?”她吃惊地望着荷秀。荷秀揉着眼,“不是呢, 让你搅起的沙跑进眼了。”‘“让我帮你舔一舔,”麦香说着话伸出红红的舌头。 荷秀忍住泪,忍得肚皮酸痛。荷秀说:“傻孩子,没事了,秀姨替你买了漂亮裙子, 你换上看看合不合适。”麦香一听亮亮的眼睛便暗淡下来,荷秀故作轻松地笑着, 又说:“换上漂亮衣衫陪我去亲戚家作客。”麦香低着头不出声,象根木头竖着。 荷秀抱着一线希望说:“走吧,现在就走,陪我上亲戚家。”麦香才展颜而笑,让 荷秀牵着手走。 “齐天大圣”是六十多岁的男人,他可真叫鹤发童颜,满头发亮的银丝,脸皮 不黄也不皱,特别是颧骨那地方粉嫩粉嫩的,真令人要疑心他擦过脂粉。见到麦香, 他说“是你了,大圣给我托梦,”举手放在麦香头上。谁知麦香如被火烙,一跳躲 在荷秀背后,她母亲骂骂咧咧要拉她出来。荷秀忙给她丢眼色,对麦香说:“别怕 别怕,他是我亲戚。”荷秀接过麦香母亲递过来的茶水让她吃,麦香见上面浮着肥 白的炒米、花生米喷香,张口便吃个精光。麦香打着呵欠依秀姨而坐,荷秀轻轻拍 她的肩,麦香眼皮开始耷拉着,但她并不安心睡去,要努力撑起眼皮,时不时翻起 白眼。荷秀又给她母亲使眼色,趁麦香打瞌睡拿来麻皮绳子将她绑牢在椅背上。齐 天大圣在头上围了红头巾,焚香祷告,烧符念咒,随即口中念念有词又抓耳挠腮翻 筋斗,六十多岁的人竟能从地面腾空翻上神案又翻身下,大概驾“跟斗云”吧;荷 秀惊叹不已,敬为天人,心内盘算着治好了麦香之后,将自己和女儿的时辰八字报 给他,让他给起起“四柱”“称称命”。“齐天大圣”抄着“金箍棒”(擀面棍) 吸了一口符水,耍一路棍花,猴嘴一撮,张口向麦香脸上喷洒。那麦香颤动着眼皮, “齐天大圣”又吸了一口符水,圆睁双眼,金箍棒在半空一扫,双脚一缩,一口冷 水又喷在麦香脸上。“妈——”麦香尖叫,声歇底里地人连着椅跳开,齐天大圣动 唇念降妖咒一边追打麦香,在旁观战的两个女人紧张得抱作一团。只听麦香大叫 “别追了,别追了,我看见了,我走了。”她是半睁着眼的,不知她是睡着还是醒 着。她哺哺地说出下面的一段话:“半夜,我起床小便,回房时听到奇怪的响声, 担心是老鼠出来偷吃,去客厅和厨房巡看,响声没停,好像有人在大口大口地吸食 东西,我好奇怪,轻手轻脚爬上楼梯,吴伯伯房里有灯光,我想看看他们在吃什么? 偷偷在门边听,那声音很响。他们拉拢窗帘,没关窗,我在缝里偷看,里面的灯很 亮,刺得我没法睁眼。听她在说:”这下看你还风流、下流不?‘他们都没穿衣服, 惨白惨白的肉,吴伯伯像个大字被绑在床上,女人骑坐在他腿上,屁股一颠一颠, 她手里正拿着瓶东西,瓶口对着他尿尿的地方,她说:“你要学西门庆吗?这下让 你过足瘾吧。’她跪在床前,胸部在床沿蹭来蹭去,她对着吴伯伯的脸,张开两条 腿,手指伸进尿尿的地方挖,吴伯伯骂:”变态,你变态,娼妇,我要奸你老娘, 将你碎尸万段。‘他尿尿的地方胀得火红,还在那里跳舞,突然喷了许多白糊糊的 东西他像杀猪一样叫,就直挺挺地躺着,他一定死了。我爬回自己的房,关紧房门, 除下裤子,裤子都湿了我——“别人或许还有些疑惑,荷秀却心头雪亮,原来是何 等憎恨吴献的女人,现在却佩服了她,简直是巾帼英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太聪明了,她是一位敢作敢为胆识过人的奇女子。一忽儿脑海电光火石一 闪,一片澄明,自忖这就是佛说的”顿悟“了,一时体会到无忧无喜的平常心,帮 麦香母亲抬了麦香回家,麦香是讲完故事后沉睡过去了。 荷秀回复了吴献,告诉他麦香病得很重不适宜再当他家的保姆,自此她也不再 去吴府走动。几天后荷秀又到麦香家,据说麦香睡了一天一夜,早晨起来梳洗烧掉 旧衣,一如常人。两天后她忽又不见,离开家乡,无人知道她的去向。齐天大圣的 神名传得更神,香火更旺盛。荷秀求了齐天大圣的香火回家供奉,在礼佛之余,每 月初一、十五也向齐天大圣上香敬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