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根画廊来了位稀客,柳依正将“荷花”挂好,立在跟前欣赏,脑海掠过吴杨 眼里的青光,这青光仿佛移到荷花上面了,柳依立即将它取下来,刚好稀客走进, 他说:“很漂亮,不用拿下来啦,不过没见过这样的荷花。”柳依一笑“这是印象 派的杰作,不是写生。”梅云村从衣袋里拿出一叠相片,“请你帮我母亲画张像, 尽量画得高贵一点好看一点,这些是她的生活照,”他把相片拿给柳依。梅云村喝 过茶,说:“这茶好味道,叫什么名?”柳依说:“叫‘好喝’!”浅浅一笑,梅 云村也笑了,说句“有趣”,拿出一个红色锦盒打开盖子放在柳依面前,那是一串 黑珍珠项链,每颗珍珠圆滚划一足有花生米那么大,莹光闪闪,一望便知是价值昂 贵货色,这梅云村出手真大方。他说:“你结婚我不知道,要送一份厚礼尽朋友之 谊,在你的心里是不认我做朋友的,你要不收下这串珍珠,那是昭然若揭的了。” 这梅云村当真怪癖多多,传言他请人办事从来不欠人家人情,人情债还不完,他请 柳依画像,怕柳依不答应又担心她不收工钱落下个人情,才出了这一招。柳依笑吟 吟地说:“梅总真是孝子!”梅云村接上她的话:“别的,什么都可以马虎,惟独 娘不能马虎。”神情是严肃庄重的,柳依突然对他兴趣盎然,后悔当初没有好好了 解他,如果可以跟他推心置腹地倾谈,那将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同于老韩和吴杨 的世界。梅云村告辞,柳依客气地送他出了门口,转回来不得不即刻打开所有的门 窗,让风尽情吹进来,好通通卷走梅云村留下的浓浓香水味和烟味。 梅云村从无根出来,想着范柳依的冷艳真是举世无双,人又聪明剔透,不过这 种女人不要也罢,那天给累死都不知道。接了他最新的女友,俩人是“高女人和矮 丈夫”的搭配,女的将手搭在男的肩上,俩人就这样搂搂抱抱在人行道上走着,谈 笑风生旁若无人,根本没理会人家的注目礼。这段路叫“凤凰路”‘,路两旁种着 凤凰树,树上正开着红艳艳满树的花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红瓣飘满地。梅云村不 经意瞧见树杆上趴着只翠绿螳螂,仰着头,半撑着身子,轮流舞弄两条关刀长臂, 样子可爱。他指给女友看,俩人放慢了脚步,“小时候玩过螳螂吗?”女友摇了摇 头。梅云村娓娓动听讲起他的童年趣事,他的家门口也长有一颗凤凰木,那是童年 的乐园。凤凰树应声抖落一阵花瓣雨,粘在女友的头发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最后的是猎人,这种游戏我们常玩,”他的双眼在树上寻螳螂,小东西却藏起来了。 三个戴鸭舌帽和太阳眼镜的男人朝他俩迎面走来,他们从他俩身旁穿过,互相递了 个奇怪的眼色,突然齐刷刷转身,右手搭在腰际,一步、二步、三步,停!明晃晃 的匕首无声彪出,手起刀落,血星飞溅,如蛇逃蹿,行凶人没进黑压压的人潮中。 梅云村与女友顷刻间躺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汩汩地向外涌出,飘浮起地上的落花, 那饮了血的花瓣似乎活了,变成血的眼睛,在血泊里眨着,它们静寂无声,血还在 流淌。 梅云村的妻妾拖儿带女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汇集到瀚洋公司,其人数之多大概 只有阿拉伯皇室的后宫才堪媲美。她们将韩董事长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那种场 面真是空前绝后,女人们互相指责谩骂争吵的声浪快要将老韩淹溺,他纵有诸葛之 谋一时无从下手,只有坐在大师椅上徒呼奈何。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台上 一拍,全场肃静,待众人睁眼望着他的空隙,他慢条斯理地说:“难得人齐,公安 局已经断定梅老板的被害是情杀,你们都有嫌疑,公安局交代过,你们都要去刑警 队录口供,我这就派车送你们过去,不用劳烦公安同志的手铐了。”这一招果然灵 验,她们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溜掉了。老韩这才感觉两鬓酸痛异常,稍一合上眼皮, 梅云村血肉模糊的尸体便在脑海飘浮,真后悔去认尸,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死对公 司影响有多大?但愿真的是情杀就好了,本来松子集团有收购瀚洋的意向,这下还 不让他们有机可乘,唉呀!头痛欲裂了,他用手指在两鬓揉压,上面的皮肉如抽筋 般跳,“你通知在南京的吴副总火速赶回来!”他吩咐秘书。该回家了,此时此刻 才发觉家是如此温暖如此必不可少! 老韩叫了一声“累死我了!”倒在沙发上。 妻迎上去关切地问:“什么事把你累成这样?”一边替他按摩放松,老韩将梅 云村被害的事告诉她。柳依先“啊!”了一声,既面说:“怪了,瀚洋股份的总经 理被谋害,新闻和报纸怎会没吭声?” 老韩道:“咱们真是想到一块了,是我疏通了新闻处,让他们别报道,担心对 公司有负面影响。” 柳依道:“他们才不会白白卖给你这么大的人情。” “是的,这一招我还是跟梅云村学的,你没见过他的尸体,够残忍的,跟肢解 差不多,他跟谁有这么大的仇恨……” 老韩在妻的爱抚下睡着了。柳依感到心惊肉跳,断定梅云村一定是被情敌买凶 杀害,爱与恨是成比例的,是一对孪生子,他一生风流,难保有一天不死在床上, 如今他与情人一同遇害已是明证。柳依怔怔出神,心头又闪出吴杨眼中的青光,忍 不住打了个冷颤,看钟已是深夜,梅云村母亲的画像还没有完成,没想到自己成了 见他最后一面的人,一个与他并不相干的人倒成了他临终遗愿的交托者。柳依决定 今晚不休不眠替他达成愿望,明天将画像连同他送的珍珠项链一并交还他的母亲, 同这个人再没有任何牵连了,倒落得心灵的清净。 陈悔生听到电话铃响就在心里狠骂,三更半夜打电话,是不是死人坍楼呀,人 家刚睡安稳,骂过后立即后悔,万一是妈妈或者杨杨有事。忙睁眼拿话筒,一听声 音凉来是廉局长。莫非他春情难泄,听说他老婆做了阴部整容手术,还找上人家? 难忍又是一句臭骂(只敢在心里骂)。谁知他软绵绵地说:“有没有想念我?你孤 枕难眠吧!”陈海生心里正憋着气,又不能发泄,她说:“我准备了好几种人造的, 你来了,我示范给你看。”电话的另一端自然是淫笑一串,“跟你调情也有趣!” 他在校调气息,海生知道他该转人正题了。“瀚洋股份的梅总给人谋杀了,据说有 重要内幕,今天收市前我已将几万股瀚洋抛出,你是股东之一,你应该知道详情么, 还是有人造市?”这是一颗炸弹在陈悔生心中炸响了,因为她被蒙在鼓里。她又惊 又怒,握着话筒的手满是汗,硬挤出几滴浅笑,“我知道一些,这两天老窝在工厂, 又不知你有我们公司的股票……”放下电话,气噎难耐,蹬腿将枕头和被全踢下床 去。吴杨,你太绝情了!这样的大事气儿也不哼一下,她又用脚踢床垫,“我就那 么一文不值?一文不值!你爱柳依,有本事你去抢回来、抢回来!”她发泄完了, 往吴杨家里打电话,是电话录音呻吟,拔手提,留言信箱在叫春。忽然想他出差了, 可能不知道公司发生了大事呢,气也消了,先睡吧,天亮再说,在床上翻来覆去弄 得腰都酸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时针正指着九点,一跃而起,作了 最简便的装扮直冲证券公司。在她的专用电脑前坐定,心里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输 股东代码和密码时一连按错了两次,手心都渗出了汗。只见荧屏一闪,悔生睫毛一 翻双眼睁得那么大,眼球都快掉出来,她喉头一动,倒抽了一口冷气,从头顶一直 冷到脊背,再看第二眼、第三眼,心口便收缩了,头脑便晕了麻了,整个人被冻僵 着,好久她才呻吟般地说:“我户口上啥都没了,我剩下一张皮了。”这轻轻的一 句话,却犹如在大户室里扔了一个手榴弹,炒家们马上警觉起来,都侧过头来看她 的电脑荧屏。抄盘手小陈马上将椅挪过去挨着她坐,他说:“三天前,吴杨先生来 过,抛股票,提走现金,我以为你知道,他没告诉你?这就奇怪了,他可是拿着你 的委托文件和身份证!”炒家们本来高度敏感的神经马上像琴弦一样给撩拔起来, 大概就是琵琶弹奏出来的“十面埋伏”。 “吴杨,瀚洋股份的副总!我认识他,他常来,派头十足,神态挺酷……” “听说姓梅的总经理被杀。” “据说是内讧……” “听说公安局跟证监会联合在查……” “我有五万股瀚洋……” “还不快抛,等泻水吗!” 于是剩下敲键盘的声浪,下暴雨了。悔生心慌意乱欲哭无泪,脸上忽红忽白忽 青,从冷库出来又被拖进熔钢车间,又怨又怒又恨又痛。恨他更恨自己,妈妈真是 神机妙算一出世便起名“海生”,真的是枉为此生,特想拿起双手掴自己的脸,可 惜众目睽睽之下难以下手。一阵胸闷喉头即刻涌上一股咸味,该不会当众吐血吧, 可又是一大新闻,吞口水、吞口水,涌上来的东酉终于压下去了,反正吞惯了苦泪 的动作,驾轻就熟罢了。当来到吴杨的住处,望着那紧闭的门,却想不起怎么来到 这里的,看看这门举脚便端,踢了一阵,鞋烂了,指甲裂了,5 脚趾肿了,浑身舒 畅起来,伤的地方也不觉得痛,坐在门口等。想起他换过锁的,然而有一次是成功 偷印了钥匙模的,一直未曾用过所以他没起疑。她兴奋地跳起来,这是溺水快没顶 的人突然抓到浮木。截了一辆的士冲回家去,一定要打开那些门,坐在屋里等他, 一定要等到他,变成化石!宝贵的钥匙模就放在梨花木的梳妆盒内,奇怪的是底下 还压着本存折,存折的户名“陈悔生”,里面夹着片纸,上书“等”是他的笔迹。 “啊!”她惊呼一声,捧着它们又亲又咬,一连转了十五个回旋步,“砰!”直挺 挺地倒在床上,眼望天花,两行泪水似淙淙小溪流淌。这是怎么了?杨杨,你在策 划一个阴谋,不惜杀人,为了柳依,为了让她回到你的身边。然而,即使韩赫斯一 贫如洗,柳依也不会离开他的,你并不了解她,或者你根本就想毁灭自己?想到这 点,她滑坐在地上,并且跪着,以为吴杨就站在跟前,杨杨,别这样!别这样,我 求你了。她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些词语,巴望它们变成强烈的脑电波让吴杨感应到。 当悔生冷静下来,察觉到自己的幼稚可笑,决定付诸行动,她要去找柳依,把这些 事情告诉她,她是惟一能阻止惨剧发生的希望。 电话又响了,已经没人再搭理它,今晚,这电话确实是神经错乱了,响响停停, 折腾了不知有多少次,每次拿起来总没有声音。柳依本来绷得紧紧的神经给折磨得 脆弱不堪,稍有响动便以为“电话”又来了,要不是公司正逢多事之秋,随时有事 要请示老韩,真想将电话扔出窗外摔成碎片。唉!只有巴望天快亮。他倒好,蒙头 呼呼大睡,还说有你这猫咪守夜,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不好好睡,明天哪有清醒的 头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呀,你呀是画画的,在醒与不醒之间无意识是最活跃 的,说不定可以画一幅惊世之作,要好好利用啊,等于在说猫咪继续替我守夜啊! 但老韩的调皮话还是提醒了她,柳依睁着眼静静地躺着,神经放松了,不再对响声 敏感,只等潜意识浮出海面,然而脑海是空白的,一遍无物之境,潜意识的出现需 要好的契机。眼皮沉重地磕上了,柳依从来没有这样死睡过,老韩的话有催眠作用。 “铃铃……”又是急促的电话铃声,柳依翻了个身一摸身边,空的,他起身了,屋 里静悄悄,他上班了!一定是他打电话回家,你看这铃声一直没停过。柳依撑不开 眼皮,只好继续让它们粘着,一把抓起话筒。 “柳依!” “悔生?” “柳依,没错!等我,别走开,一定要等我!” 老韩下了车,反手一关车门即离开,这是习惯动作,快到公司门口,他又折回 来,检查车子到底上锁没,这种举动还是第一次,平常他是绝对放心的,有公司的 保安替他盯住。自梅云村遇害后,那种无形的危机感不知不觉在他心上进驻,无形 的警觉也伴随它滋生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游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 嘲这是让娇妻给培植出来的,她总有这样那样的预感,还说预感特准特灵是人类超 能力的一种曝光。不管发生什么2 老韩是不枉此生的,人生总有缺陷,而他没有, 智慧、财富、相貌、爱情都是令人艳羡的,只有柳依才可与他匹配Z 老韩仍象往常 一样推开办公室的门,象往常一样办公桌上放了一沓文件在恭候大驾;他一份一份 地看,他看文件速度很快但看得仔细,眼睛喜欢在一些关键的字眼上瞄来瞄去,这 是他的习惯。他放下文件稍作休息,怀念起工厂里的办公室,那里有山,有他心爱 的望远镜,那是他的哈勃望远镜,正是它发现了柳依这颗新星,现在可没有这样的 闲情逸致。老韩将眼睛放在电脑荧屏上,瀚洋股份的走势图不十分好看,但股价的 波动还是在预料之中,炒家们真如惊弓之鸟,市场对梅云村之死开始起化学反应了, 在证券市场这很正常,他是瀚洋的总经理么!他的“预感”马上跑出来在他的心上 击了一下,他的心马上“格登格登”起来。倘若那是阴谋,那是陷阱?倘若有人造 市,股价一泻千里,松子集团乘机吸纳,它不正好坐收渔利么!趁火打劫!不免杞 人忧天吧,传真机响动了,从公安局传来的信息,原来与梅云村一同遇害的女人叫 惠,曾做过他的秘书,公安局要他提供资料。老韩在心里惊呼:她是不是梅云村安 插在我身边的?难道柳依的直觉又一次胜利了吗?“预感”终于跑出来大声宣告: 这是一个阴谋!吴杨,还不回来!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滞留不归,让我一个人扛 这样的重担,这不是巧合!“‘咚!”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屁股遭火烙似的,没 提防又吓了一跳,面前竟站着个人,衣香扑鼻。老韩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 些人老爱将自己弄得像个香水瓶。她是梅云村的秘书小舒,小舒递了卷纸给他,抱 歉地说:“我以为你瞌睡,正要退出去。”老韩伸手接过,忽然问她:“你认识惠 吗?”小舒愕然地摇摇头,眼睛却盯着台上的电脑,她并没有明白他的问话。老韩 正要展开那卷纸看,却听小舒惊叫,“董事长,咱们公司的股票泻水了,泻水了!” 她带着哭腔。只见“瀚洋股份”的走势图变成“顿地棍”了,本来是如蛇爬行,这 蛇冻僵了被人倒提着。老韩倒抽了一口冷气,表面倒平静得很,心里面却翻腾开, 灾难在揭开序幕,最担心的事偏偏发生了。而且来势汹猛,毫不留情。小舒急急忙 忙地说:“董事长,你快看那卷纸,我在梅总的保险箱里找到的,可能跟股票泻水 有关。”小舒匆匆跑了,可能赶抛股票去了,梅云村连保险箱的钥匙都交给她,真 是无女不亲,到底是什么文件?可以影响股价?小舒把如此重要的文件拿来给我, 找新主人吧,现在的女人太可怕了!老韩将卷着的纸平展在台上,眼睛一下子盯上 去就不能动弹,眼珠凝住了,全身的血液凝固了。纸是最好的宣纸,字是毛笔字, 指模和印鉴十分新鲜。窗外阳光灿烂,树叶婆裟,整整衣服,拉拉领带,实实在在 地,这并不是梦境。老韩又将纸上的内容读了一遍一如他平时批阅文件,开始陷人 冷静的思索。吴杨!他将股份卖给梅云村,常言道商场如战场,有利可图这没什么 出奇,何况一下子可得巨额利润,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将股份卖给梅云村拿到钱 又雇人杀他,要将我打得一败涂地!一开始他就在计划这个阴谋,设计这个高难度 的游戏,他为什么如此煞费苦心、如此狠毒?他并不是为了钱,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冷静、冷静!老韩,梅云村哪里来的巨额资金?有人敲门。 “进来!”他喊了一句。 是财务部经理,他神色慌张地,“董事长,我们的帐户被封了,银行刚刚打了 几个电话过来。” “你说清楚一点,是瀚洋的还是母公司,还是所有的帐户,”他的声音仍然平 静。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他的秘书,“董事长,有人给你送来了一封 信。”老韩一看是吴杨的笔迹,迫不及待拆开,信封里一个字也没有识有一个深蓝 色镂花钢纽扣。老韩用手指捏着它在阳光里不停地看着照着,这一个小小的纽扣把 他心目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辗碎了。 柳依慌乱地说:“他回来了,是他的车声,没错!我听惯了,悔生!你看该怎 么跟他说?”陈悔生看着眼前的柳依,楚楚可怜,慌里慌张,六神无主,那么脆弱 那么无助,这个她一向认为世界上最强最幸福的女人,原来跟她是一样的,人都是 一样的!原来如此!可怜啊。 而吴杨还在南京寻幽访胜呢。这夫子庙,不知埋葬了多少少年儒生的白日梦, 他们一生的幸福一定也断送了,这一卷史书是令人沉闷的。他立即离开发出霉味的 夫子庙,一刻也不能待,令人无法想象,中国的历史竟容许这些发霉的人来创造! 秦淮河仍值得流连,虽然眼前的秦淮河已是一渠锈绿发臭的死水,但岸上还残留绿 瓦白墙,白墙上还有“秦淮人家”的墨痕,上面是否还捂着一丁点儿温艳漪梦? “十里秦淮”这一卷历史是美丽凄迷的,充满着血性,多情妓女的真爱,落魄才子 的寄托,可歌可泣的爱情便诞生了,才子佳人的戏是骗倒妇孺的。拱桥边有四五个 老人在吹奏,不知他们唱的是何曲,看他们自我陶醉的神情,该不会哼“春梦了无 痕”吧?他查了“留言信箱”,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做了该做的,此刻心中最舒畅 了,踱进一家酒楼,叫了酒菜,临窗独酌,尽情享受胜利。他举起酒杯说:“河里 若有神女,请上来对饮一杯。” 老韩从柳依替他打开的门穿进来,一言不发,眸子里闪着点点寒光,这光芒飘 飘忽忽如暗夜的萤火虫。柳依讶异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愧疚的颜色,她心虚。陈悔 生看到这些,嗅出气氛大为不妙,拿起手袋连招呼都不打走了,走到马路上舒出一 口长气。夕阳如血,在树荫的石凳上坐下来,望着天边的云霞。活了二十几年,第 一次发现夕照如此迷人,这是太阳一天的尽头,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它要尽可能 美丽一次,然后纵身沉入黑暗,在黑暗中回忆它的梦,悲壮的美!悲壮的爱!倏忽 之间,悔生忽然明白吴杨在追求什么,也明白自己这一世是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心。 天边果然艳色一收,暗淡下去了,那树那山盖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悔生心中酸楚难 耐,突将脸埋进双掌饮泣起来,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这时黑色的纱已完全覆盖了大 地,街灯还没来得及亮,世界在这刹那不知怎么暗黑了? 柳依只是望着丈夫,这已经不是含情脉脉的注视,她在害怕,因为她心虚!好 看的双唇这时是干白的。老韩再也承受不了,他自认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男子汉的风度退到了底线。老韩脸色一舒,似笑非笑地说:“老婆,你想看梅云村 的尸体吗?他是给谁杀的,你一定猜得到。”他脸上古怪的神情和这变了调的嗓门, 柳依预感到他们爱情的“末日审判”到了,他正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审判她的爱情。 他是男人,男人习惯于高高在上,何况他太出色了。她颤抖着双唇,“我有紧要事 告诉你,悔生刚刚得到信息——”他立即切断她的话,第一次在妻面前暴露男人蛮 横的本性,柳依在心中叫着:一切已经迟了,太迟了;我们爱的劫数到了,该“炼 心”的时候,鬼知道会炼出什么样的心!“别急,别急,我还没讲完,你该先听我 的,”他说。柳依看到他额上的青筋浮起来了,脸色那么白,眸子里闪烁着凛冽的 寒光,另一个韩赫斯给释放出来了,是爱情消亡的黑暗将“他”释放出来的。但很 快一晃“他”又不见了,他恢复了平静,她知道他在努力控制“他”。“凶手就是 跟你青梅竹马的吴杨哥哥?他是比我强十倍、百倍,你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 的一双!”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犹如一根根无形利箭准确无误 刺中她的心脏。他愈表现得平静发箭的威力愈大,眼看鲜血淋漓,泪水倾泻,痛哭 流涕,追悔莫及,跪在审判者面前求他宽恕,向他剖自,向他解释如何如何……然 而什么都没有出现。她向后一倒,长发飘忽,双眼一闭,靠坐在沙发上,没有泪和 血,脸上静如止水。老韩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狂怒悲枪,它们如万马奔腾,钱塘江 潮头汹涌澎湃决堤而出!向着天花板狂吼一句,一把掀下墙上的挂画,将“普赛克 和丘比特”撕咬得粉碎,死命将门一甩,门“砰”地一声轰鸣,震出一层灰尘。柳 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刚才紧攥拳头,瞳仁里跳动着火焰,他的怒火已将空气烤 得噬噬作响。“他太过份了!”这是他对我的热情爱情消亡的明证,巨响过后,屋 里出奇地静,只有心跳在无力地呻吟,这不会是恶梦吧?柳依开始收拾油画的碎片, 就在残片当中,陈着一颗深蓝色楼花铜纽扣。拿出春节穿过的那套深蓝色衣裙,正 是上面掉落的,“吴杨!”一切都明朗了,死胡同张开黑口终于将我们俩吸进去了, 难怪他如此狂怒,绝望的愤恨啊,那些话语从他的口中喷出,伤我更伤他。柳依找 出针线包,一针一线缝上那颗纽扣,纽扣,该回到属于它的位置。要把它缝得结结 实实,雷电击不落,劲风扯不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吴杨最后的游程是朱元津的陵墓。这里只是他的假陵,墓道阴森袭人,前面的 小斜坡可有意思了,进入墓园的人都要经过斜坡,其实没必要做成斜的,问题就在 于凡走上斜坡的两脚动物都会弯腰屈膝,不管愿意与不愿意已经在向墓主躬身行礼 了,可谓煞费苦心,这就是帝王之威。可惜到头都一样化成灰,能作弄多久!活着 不痛快死后成仙又有什么意思?然而不痛快还不是一样要活着,为别人而活,为父 母为爱人。这些问题是不能多想的——这些要将人逼疯的引子。吴杨从阴气逼人的 墓道折回来,清风送花香,令人神清爽气。古木翠叶之间似乎有鹿角显现,吴杨心 头欣喜异常,赶忙奔过去一探究竟。据说墓园建成之时,曾放养千头鹿于后山,莫 非它们还活着,成精了吧,可爱的鹿小姐?他一口气跑了过去,全然没理会管理人 员的制止,太想一睹鹿小姐的风采了,原来只是枯枝悬挂。那位管理员已经追上来 了,骂骂咧咧地,吴杨的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并不理会他,只管从钱包里抽 出几张钞票,拿起管理员的手放在他手心。管理员将钱塞进裤袋里下山去了,装作 没看见。一忽儿松风四起,扑扑箴籁落了一地树叶,风一过,便又寂静无声,连鸟 嗽都听不到,鸟儿们哪儿去了?如深穴一般的山头,此情此景,油然想起两句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枪然而涕下。”直想在林中长啸, 孤独的人是可怜可悲的!这时,树尖上的日影已经斜走了,风吻肌肤,油然生寒, 林木苍茫,轻烟顿生,惊疑不似在人间。看山的人是不会再来干扰的,他收了钱么, “哈!钱!”想到钱字吴杨忍不住又露出轻蔑的笑。他拿出手提电话,先听了家里 的电话录音,也听了“留言信箱”,大部分是陈悔生的留言,柳依却一点信息都没 有。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她仍不放“吴杨”在心上。他木木地流下两行清泪, 用石子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 夜雾也伸出铁黑的须缠绕这房子,也来紧箍房里的人,然而它们的力量是那么 微不足道,柳依弄不明白到底是黑暗吞噬了她,还是她自投黑暗,拿着那件外套, 回想那天发生的一切。“我要绝爱!”“你真可笑,怎么可能!就跟人类没有火一 样!”另一个声音说。“爱,它只会让人受苦!”“也让人快乐无比!”另一个声 音应道。她流下泪了,泪滴到地,地上有一滩泪渍亮亮地。“你的泪流干不过淹死 几只蚂蚁而已!”又有声音在说。是电话清脆的铃声击碎了房子黑暗的玻璃罩。一 定是他的电话,他为他的粗暴道歉来了,安慰我了,只不过夫妻吵架。柳依立即揪 亮了灯,兴奋地拿起话筒轻轻贴在耳边。 “依依!” “爸爸?” “哦——” 白鹤山埋藏着丰富的稀有金属,这消息一经证实,单县人为之欢欣鼓舞,举县 同庆,从县政府到镇委村委乡委都提前摆上庆功宴。大家都知道,从此裤子的腰围 至少要买大一号了。这一轮庆功宴范进贵吃得最多,一连吃了三天,第一天是县里 的,以他的官阶本排不上,但他捐钱修了“进贵路”已是本县名人,自可破格。镇 委会的这一餐自不必说,最后一餐是乡委会请的,也是沾了进贵路的光。这一餐吃 得最饱最开心,他们当中他的官阶最高,吃得尽兴毫无拘束。回家来,将这三天从 酒桌上听来的趣事轶闻挑一些说给四婶听,说着说着头撂在椅背上打起瞌睡。睡梦 中见门口走进两个男人,衣衫破旧,湿漉漉地一片一片挂在身上,翻起白眼圆鼓鼓 地瞪着他,都用手指着似乎要怒骂。范进贵一惊,醒过来问四婶,“刚才谁进来了?” “你做梦哩,哪里有人进来!”她戴着老花镜一直坐在厅里叠“元宝”。范进贵相 信做梦,但又疑眼花,刚才看得太真切了,才打了个盹儿。倒上杯茶喝,细细回忆 梦中见到的两人,心念随之乍现“不好!”随之惊跳起来。日影虽已西斜,赶忙推 出自行车直奔白鹤山。到达山脚,天色已黑黝黝的,向山腰眺望,虽看不清,感觉 上是大大不一样,大大地不妙!范进贵三步并作两步向祖坟方向攀爬,心中已完全 明白,梦中的两个人是他爷爷和父亲。矿脉从祖坟穿过,而矿井的最佳位置恰好是 他家的三座祖坟。迁坟公告是无须贴出的,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节省了多少人力物 力和口舌!于是祖宗的骸骨被扔在瓦缸里用块破砖盖着,范进贵被“胜利”冲昏了 头脑才会犯此疏忽大意的错,完全没想到矿脉就在祖坟下面,但这块地是他穷尽毕 生积蓄买下来的…… “喂!喂!依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范进贵将话筒叫得发颤。他前面的那 番话柳依已听得心颤脚软,一个劲地捏着话筒发怔,听到父亲的叫喊声里明显生气 了才赶紧提起魂儿,勉强安慰了他几句,又讲明老韩这几天出差暂时不能回去。说 到这里柳依鼻子发酸喉头硬硬的,就想将发生的惨变一古脑儿告诉父亲,只怕他一 听当场昏过去,于事无补,还平添个病人,最后咽回唇边的话,只说“我尽快回去 帮你。”放下话筒,告诫自己不能让冥冥中的东西牵着鼻子走。感觉到肚子饿,打 算做好饭菜,万一他回来也有热饭菜吃,多少有点儿温馨暖心,拿米时,手触到糯 米粉,改变主意想做汤圆。粉团和好了,可以搓丸子了,掐下小粉团放在掌心搓弄, 奇怪的是它们总弄不圆还裂着口子,以为水放少了,然而还是不能成功,变成了另 一种粉疙瘩。柳依万分沮丧,猛醒刚才和粉时下错冷水了该放热水的,再也没有心 思重做,仿佛仅剩的一点希望都飞走了,将粉疙瘩们倒进垃圾桶。“一切都结束了!” 柳依自言自语地说,美丽的家凝固在阴影里,它不是中了魔法沉睡着的古堡,它是 死了。阴影里像俱拖着长长的尾巴,风吹拂着窗帘,吹动树叶,一切只有风在动, 影在摆。 老韩从家里冲出来时,并没有立即离开,在楼下的草坪坐着,心里还不愿彻底 放弃那一点点美好的愿望。但柳依没有追出来,自始自终连一声抱歉的话语都没有, 看到陈悔生在不远的树荫下坐着,样子好像并不开心。只好驾车离开这里,远离他 的巢,天大地大任驰骋,不知往哪儿去?一颗心恍恍惚惚无处依托,自念变成孤魂 野鬼了,此念一出,两颗热泪随即从脸颊滚落。见路旁有条小径,将方向盘一扳拐 了进去,林木挟道挺拔葱俊,鸟鸣十分热闹,鸟儿们归巢、归巢了,鸟窝里一定卿 卿我我交翅缠颈。本要痛哭一场,泪水激荡在眼窝里却怎么都不滚下来,连痛哭都 不会了,惨不堪言!心头的怒火由此又被吹燃起来,“嘭!”一拳击在方向盘上, 手指渗出血来,脚掌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如脱缰的野马在小径乱跳。脑海里一幕幕 的影像跟放电影似的滤着滤着跟车子飞驰,心便冲出胸腔在半空中与车子赛跑奔驰, 见树撞树,遇石撞石,不避荆棘,不躲野兽,惟恐它不能粉碎化成尘埃散于无形。 树没有了,远远地被抛弃身后,眼前是一遍草地,许多蜻蜓在飞舞,奇怪的是有那 么多衔尾而飞的对对儿。他竟转着方向盘撞那些蜻蜓,可笑的是这些陶醉在爱里的 蜻蜓们不避不躲浑然不觉,于是如下雨如落叶给撞落在草丛里。胸前的玉佩给颠出 来,‘川当!“碰在方向盘上,这一响,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柳明湖!“他脱 口而出,前面就是柳明湖!那纯净的湖水能洗去心中的屈辱吗?作为男人的屈辱。” 屈辱、屈辱啊!“他凄利地向天长啸,车重新飞射,湖水还清澈不?看看去!春天, 正是采草药的季节,草药卖钱比种菜好赚!背着竹筐的采药人被啸声所惊,钻出草 丛迎车而来,老韩恍惚之间目触来人本能地扳方向盘急踩刹车,车子应声翻侧,一 连翻了三个跟斗铲上土丘,好在湖边巨石一挡,”轰隆!“一声巨响终于停下来了。 巨石,柳依曾躺在上面晒太阳,向他招手、热吻……这一幕在他的眼前一掠而过, 黑幕在眼前落下,没有痛的感觉……响声在空谷回荡,荡过树梢,荡过山峰追逐天 边的云彩去了,山谷回复了宁静,人的宁静?心灵的宁静? 柳依轻轻取下丈夫胸前的“龙鱼”王佩,庆幸它还完好无缺,可惜庆幸的欢呼 还没着地,它裂成两半了,一定是车祸时受到重击。摘下自己胸前的“凤鱼”挂到 他脖子上,但愿他没有发现才好!窗外正下着小雨,碎了的“阴阳鱼”什么反应都 没有,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它死了。”这念头一出心紧缩得快要窒息,看着床 上昏迷的老韩,宁愿换成柳依,就不用承受这份彻骨彻髓的苦痛,柳明湖边赠王佩, 曾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一语成谶,“它死了!”柳依忍不住 抽泣起来,生怕惊动了他,强忍着不敢出声,默默地让泪流着,泪珠不停地在脸颊 滚动,不知不觉疲累将她送进梦乡,而泪水犹自流不止。“依依、依依!”有人在 亲切地叫唤,但眼皮却仿佛被重物压着,魂儿还在无边的苦海泛游,“依依,醒醒! 是爸爸来了!”爸爸,知道了,拉我一把,我起不来!爸爸将湿毛巾敷到她的额上, 柳依睁开通红的双眼,看到父亲腊黄的脸和痛彻肌肤的眼神,只有跟来的秀姨还算 健康。她说:“你爸爸——”爸爸马上用手势截断她的话,一定又是爸爸操心过度 旧病复发了。他望着床上昏迷的病人,哺哺地说:“好的还未看清楚,坏的就紧挤 上来了,应验了,马上应验!”他虽然喉头发硬,鼻头发酸,还是忍住那一泡泪, 生怕引得可怜的女儿更加难受,自己这把老骨头更要挺住。一旁的荷秀见此场面, 反而控制不住悄悄侧过脸在拭泪了,俗语云“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福无 双至,祸不单行”。什么时候?人生可以从这裹窟挣脱出来?莲心寺的佛像,木鱼 声声,青灯幽幽。 范进贵看不清楚落日的颜色了,他眼睛总是灰蒙蒙的,反正没有余暇去理会这 闲事,一天的“行山”已经榨干了他的体力,两腿开始在打颤。回到单县,天已昏 黑起来,最惨的是毫无所获,精神失去了慰藉,这于疲累的肉体是双倍的疲累。脚 踏三轮车载着他往家奔,街上尽是行色匆匆往家奔的人,如飞鸟投林归巢,天黑了, 天黑了,那种促迫和专注的赶路,仿佛慢一点“家”就搭不到了。在外面承受奔波 的苦,就因为有个舒适的巢,为着可以继续回巢保持这个巢,在外面承受屈辱和劳 累,就为着要争得一个安逸舒服的巢;死去的人也要巢穴,舒适的穴,他们与活着 的人是一样的,假如都没有了?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切断了他的联想。“到了吧!” 车夫粗声粗气地,可能因为他将他的车费压得太低。范进贵走进屋,浓郁的药香扑 鼻而来,四婶正在倒药,七十多岁的老人比他还健旺,脸色比他还好看。四婶看看 他的神色,涌到唇边的话不敢出,将一碗墨汁似的药端给他,“阿贵,你先喝药, 我热菜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明天还去不?”阿贵望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 “元宝”“金钶”,“去的,四婶,今晚你在神前占一卦吧,问问明天有没有结果?” 他说。“我估计你是回来了,果然是,”荷秀站在门外,隔着镂空花的铁门送进话 来,她瞧了瞧贵哥又看看桌上的空药碗,碗底还残留着黑浆似的药渣。“明天还去?” 她的语气已明显在劝他“别去了”。贵哥没有回答她,疲乏无力地靠着椅背,眼睛 望着桌上的一堆冥钱出神,荷秀小心地选着措词,生怕说出不恰当的话惹他厌烦, 话又不能不说,“这事急不来,贵哥,让柳依知道你这样,她更操双倍的心。”范 进贵担心她再说出不恰当的话语来打击他的信心和耐心,“我相信柳公元,横竖他 是刘伯温的传人,请他看穴的都是有钱有势的,我们难得能请到他,他又这样用心 卖力。”他吃饭,仿佛兴致给自己的话提了起来,“据柳先生讲,他在古书上看过 的,咱们这一带有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吉穴叫‘双龙戏珠’至今未被发现。”。荷秀 的兴致也给鼓动起来,“要给咱们撞着就好了,那得有多大的福气呀!”她后面的 语调明显是泄气的,无奈的。它们马上传递给了贵哥,兴奋的神彩消失了,她的想 法同贵哥是一致的,咱们一直是薄福之人,可是除了这一线希望之外又有什么更好 的?姑且孤注一掷,说不定可以绝处逢生。然而贵哥难得的欢欣却让诚心向佛的荷 秀抹得干干净净了,荷秀偷偷望了望贵哥灰白的脸,连忙展颜一笑来弥补刚才的 “失言”。“我看哪!说不定几代人没享过的福气,一下子全聚在咱们这一代,特 别是柳依那样出众的人物。”他听了她这话果然高兴起来,“你是信了佛,有了灵 性,不如明天跟我一块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