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红楼论坛 在“红楼论坛”最后的告别发言里,我说:“曾经有很多人问我,包括很多 记者采访时都会提到,我到了北大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做‘红楼论坛’。我的回答 是,可能还会讲《红楼梦》,但不是‘红楼论坛’。因为‘红楼论坛’是属于武 大的,永远都是属于武大的。在过去的四年里,‘红楼论坛’从诞生到壮大再到 辉煌,每一步都与武大的人、武大的事紧紧相连,所以,虽然我已经在‘红楼论 坛’上挥洒了自己大学四年的时光,虽然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挥洒下去, 但如果这要以‘红楼论坛’脱离武大为交换,那么我就宁愿选择放弃。我宁愿把 自己作为‘红楼论坛’的过客,以此作为代价,来换取‘红楼论坛’在武大的永 恒。” 所讲的这些,一半是出于感情,另一半出于责任。其实从理智上我很明白, 自己大学四年的全部生活,包括“红楼论坛”,都仅仅是生命中的一个驿站。所 以虽然自己已经成为过客,但倘若“红楼论坛”能永远与武大同在,也就够了。 一直想为“红楼论坛”、为我的大学写一篇文章,结果写到最后却七零八落,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扯了些什么。于是干脆把题目叫做《锦瑟心情》,“锦瑟 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原本就是琐碎而绚烂的情思: 刚上大一的时候,我收到一位朋友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珞珈 山的樱花还灿烂依旧吗?”洁白的底色上跳跃着点点浅蓝的字迹,竟让从未见过 樱花的我,莫名地感到了些许璀璨的意思。 四年的岁月在云卷云舒之间过去,我已在珞珈山看了四次樱花。就在第一次 樱花开放的时候,我从法学院转到了国学班。记得国学班面试的那天下了很大很 大的雨,我看见雨滴是蓝色的。当时来不及赶到樱花大道上去,但我可以想见那 大颗大颗蓝色的雨是如何敲打在樱花的白色花瓣上(这使我不自觉地想起半年前 那张明信片的色彩),也可以想见那些娇嫩的花瓣在雨中急速坠落的样子——像 水晶,像流星,更像白色的眼泪。第二天雨过天晴的时候,我走在长满绿叶的樱 花树下,竟然再也寻不到一点点风雨的痕迹。这一切甚至让我怀疑昨天那些蓝色 的雨滴是否真正地存在过,或者它们仅仅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国学班笔试的那天上午,我比考试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于是在本子上扯了 一张纸,随手就开始写当天晚上将要进行的“红楼论坛”的发言——那是第三次 “红楼论坛”,主题是探春。那时“红楼论坛”的规模是两百多人。之前好几天, 我们一直在一块大宣传板上仔细地画着探春的像,特意描出了她头上的攒丝金凤 和身后的芭蕉叶子——其中有一天我没吃晚饭,独自留在诗社里给芭蕉叶子上色,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一共上了七遍。 妙玉的“红楼论坛”比这还要早些,做海报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我觉 得那天的雨应该是褐色的——那次的海报需要画一块美玉落在污泥里,悬铃做海 报时我正在专心致志地设计主讲内容,并没有看她。后来她把海报拿到我的面前, 我一眼就发现那褐色的污泥简直惟妙惟肖。可是当我说出这一点时,招来的却是 满座大笑。接下来悬铃得意地举起一个瓶子冲我晃晃,里面还装着半瓶没有“画” 完的污泥。于是我也笑了,这时风把窗帘不经意地卷起来,我记得窗外密密地飘 着褐色的雨。 现在想来,悬铃的笑脸依然是那样逼真。那一年,她大三,我大一。当时她 是春英诗社的社长,后来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和她相识的那一天云淡风清,那 天我打开水回来时路过春英诗社的招新台,于是做了她的社员。后来悬铃坚持管 这叫“我们的宿命相逢”,因为没有这一幕便不可能有以后的“红楼论坛”,也 许,便不可能有今天的我。 刚开始筹办“红楼论坛”时,我的计划是做成简单的小沙龙,一二十人就好。 没想到第二次“红楼论坛”的人数便空前膨胀,把教三楼103 室挤得水泄不通。 于是我们开始改变初衷,决定走大型学术研讨活动的路子,终于把第四次“红楼 论坛”搬进了教五楼多功能报告厅。那时悬铃已经在准备跨专业考研了,但她还 是忙着给我做幻灯片。悬铃的幻灯片做的很精致,就像她的画一样,满是古典的 唯美的风韵,甚至带着一点奢华的气息,很适合《红楼梦》里的氛围。 今年的第八次“红楼论坛”,开场便是悬铃和小叶子合奏《枉凝眉》。悬铃 弹筝,小叶子吹箫。悬铃不好好学吹箫,筝却学得不错。前年年底,当我复习考 研的郁闷达到极致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散文《风的旋律》,结尾是这样的: 悬铃说她希望将来送我去北上的列车,我说好。我告诉她最近小叶子给了我 一柄箫,正是我所心仪的那种。我总幻想着能在月下吹箫,听那低回悠远的调子 在剔透的月光里蜿蜒,像在倾诉生命的悲欢与渴望。我知道,那正是风的旋律。 如今我真的快要踏上北去的列车了。而且,去年保研以后,我又请樊老师做 了一柄湘妃竹的六孔箫。樊老师是很会做笛箫的,他的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笛 箫,还有巴乌和葫芦丝。现在我经常去樊老师家里学吹箫,樊老师能把箫声吹得 像是水在流动,并且是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流出来,但我不能,我吹的声音总是有 点飘浮。这几次我去的时候,樊老师总是一边做箫一边听我吹。我看他坐在那里 一点一点地给箫做孔、校音,不知不觉就想:一个人能这样一辈子做下去也是一 种幸福啊,可惜我不行。我只能找一些晚上自己到操场去吹箫,好在每次去的时 候差不多都有月亮,我看见月光穿过云彩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人文馆静谧 地笼罩在如水的夜色里,心里便会漾起一丝特殊的感觉,希望时间就凝固在这箫 声里,凝固在这遍地月华中。这样的时候,我甚至会忘却即将到来的别离。其实, 从今年樱花凋谢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有了对别离的恐惧。后来独自听埙吹奏的 《阳关三叠》,我简直不敢再听第二遍。因为埙的声音比箫还要悲凉很多,而且 是在苍劲中现出哀伤,给我充满沧桑的别样的感动。 现在悬铃已经快要读研三了,再过一个月,她便要送我离开。她曾经答应教 我编中国结,但一直没有付诸实施。我曾经决心在毕业之前绣完一幅“蝶恋花” 的十字绣,结果也是搁浅。大学里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举棋不定,拖拖拉拉,不 了了之。好在有些事倒也差不离——大一创办“红楼论坛”,大二英语过四、六 级,大三整天窝在中文系听课,大四保送北大、上《楚天都市报》、上崔永元的 节目——憧憬、期盼、迷惘、忙、累、稀里糊涂,大学四年行云流水一般消逝了。 今年5 月13日晚上,我在教五楼多功能报告厅主讲自己的最后一次“红楼论坛”。 当我的目光投向台下的人山人海时,我想起2001年12月1 日晚上,在教三楼103 室的第一次“红楼论坛”。那时全场只有三十来个观众。于是,竟有了一种恍若 隔世的感觉。朦胧间,只剩下昔日的梦想清晰依旧,它还在心底的某个部位烁烁 地闪亮。我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相信我曾经是一个安静到孤僻的孩子,那时的 我总爱一个人细细地玩沙子和看童话书,那时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说一句话就 会窘得哭起来,那时的我一点也不讨老师的喜欢,那时的我经常坐在教室的阴暗 角落编织自己的五彩故事——整个小学的苍白时光,唯一值得我纪念的事情是三 年级时在一次击鼓传花的游戏中做鼓手。所以我一直相信,人生是带有一点梦幻 意味的,只要你想去改变,那就一定可以改变一点什么,比如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