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那一天 作者:田草 (一) 冬天的太阳是喜人的,有雪中送炭的情分,叫人打身上一直暖到心窝子里去, 若是能再偎上一壶好酒的话,就是大半个满意人生了。阿元站在自家阳台上晒着 太阳,隔壁传来小孩子练习钢琴的乱键声,叮叮咚咚一下一下敲打着这似水流年。 远处是匆匆忙忙的工事,可以看见黄色安全帽摇摇晃晃的穿插,阿元手上随便捏 了本什么书,也不看,只一径想着心事。 这光景,屋里电话炸响起来,把阿元了吓一大跳。“阿元么,手头有事没? 小桑出事了,姐几个都赶去了,你也快来啊,小桑家”。 小桑和阿元认识许多年了,彼此是最知心的朋友,而阿元对小桑更是情深一 往、关爱有加。旁人总笑说她俩“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往那儿一站,直直的两 公母似的”。无奈小桑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在阿元这儿找不着感觉,虽然两个人 很要好,却也只是要好而已,感情的事看不见抓不住只是自个儿心里明白,阿元 却不知道小桑明不明白。还是不要明白的好,阿元想起小桑和汉林站在一处有如 双碧的幸福样子,心里面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觉才对。 待阿元赶到小桑家时,已经满满登登坐了一大屋子人了,阿元一进门就嚷: “小桑呢,小桑呢”!电话里没说清,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叫人急着都没主心 骨。倒是打电话的玉真一把揪住她,伏在耳旁说道:“汉林扔下小桑跟一个洋妞 出国去了,小桑这会子正要死要活呢。你去好劝她,可别恼了她,千万注意哦”。 阿元想起刚才晒太阳时间脑子里的那些起伏,止不住一阵阵唏嘘。这个汉林 真是不懂得珍惜,并且也太可恶,咳,小桑不知要如何的伤心呢。可别想不开, 真寻了短见了?这么一想,阿元先自慌了神,小桑在卧房里,门没关,阿元疑疑 惑惑竟有些迟疑,好像拿捏不准屋里的人倒是还在不在。 伏在床上的小桑不住抽搐,枕巾上湿了一大片,想是已经伤心好一会儿了。 旁边站着坐着有好几人,都是平日的交好,众人都知道阿元和小桑的交情别有不 同,这时下看见她进来,就好像是溺水的抓住了一根水草,多多少少总是添了一 份指望,于是赶忙用哑语招呼,指指小桑,又抹抹脖子,意思再是清楚不过了。 阿元没能看见小桑的正面,只瞧见她瘦削的肩在一耸一耸,煞是可怜,想要 走前两步,却又不知如何劝慰才好。再说无论是谁摊上这事,总得要伤心的呀, 劝也没用。只是这个傻小桑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死了,汉林就能回来了吗?便 是他回心转意了,这种人也要不得,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跟洋妞私奔,外国就 真是那么好,能好过小桑去?这一番心理活动阿元一瞬间冒将出来,却不敢对小 桑说,只怕她听了更难过。 见阿元不语,旁边有伶俐的,大声招呼道:“阿元你来了,快劝劝小桑啊, 可别再犯傻了,为那么个混蛋东西,丢了自己的命才叫不值。阿元你快过来哦”。 阿元坐在小桑床沿上,想来想去,只是自己心里着急,老半天的,也没有出来半 句囫囵话。众人见她一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非但不劝,白占了个好位置,害别 人上前不得,真真是有负众望,恨不得扇她一个耳括子,打出她肚里的话来—— ——如果说话也需要药引子的话。 坐了有好半天,倒是小桑自己哭累了,渐渐停止了抽搐,乘这一空档早有人 扯过阿元,贴在耳畔悄悄儿告之原委。原来,今天一大早,汉林突然来了个告别 电话,然后就搭飞机走掉了。这之前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小桑平日里只道他 忙,还时常提醒他注意休息保养,却没想到原是忙这档子事儿,临到要走才透出 口风,连个埋怨的机会都不给,想起这几年的感情竟都化作了水中月镜中花,末 了连朵浪花也没能激起,空自落得旁人笑话,心里一着急,,没想开,就要去投 河,谁知还没跳下去就叫巡警给拦了回来,又借着她兜里的电话簿通知了其他人。 见小桑不再哭了,阿元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拿一床毛巾毯给她盖在身上,又 递去纸巾几条。小桑接了去,自己胡乱擦了几把,心里边也慢慢明白过来,觉得 好傻,却又当着一屋子的人不便明说,这么一恼,眼泪不争气,稀里哗啦又掉了 下来。阿元一看见小桑流眼泪,便又着了急,搓着两只手,一下子站起来,一下 子又坐下去,浑不知要如何是好。小桑这工夫又起来了,见阿元这样,心里虽然 还是一阵一阵的酸,却到底是小孩子习性,忍不住又有些想笑,赶紧拿纸巾捂住 脸,怕叫人看见不好意思。 阿元见小桑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红红肿肿的眼睛,猜测她大概是觉得难堪。 小桑本是极要强的人,这一下承受了个大失败,自尊心上过不去才会想到寻短见, 现在居然哓得不好意思了,想是明白过来。这么一猜测,旁人还没这么的,阿元 算是略略放下一颗心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眉头也展开了一些。小桑见阿元这 神态别有不同,寻思她猜到自己的心事,禁不住脸红,就更不肯把那纸巾拿开了。 众人虽不知她两个这么一晴一阴的捣的什么鬼,但也知道没有大碍了,于是 缓缓又劝慰了一番,又有人打了个蛋面,小桑从早上起便没吃过东西,又经过这 一番折腾,早就空了肚子,先是光顾了哭,没理会,现在没精打采坐了起来,才 想到饿,也不管旁人笑话了,一气吃了个底朝天。阿元一旁坐着瞧她吃得香,又 是心疼又是好笑,小桑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儿,气色却是好多了。 见这光景,众人一看天色也不早了,问阿元是不是留在这儿,明知道的可是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问。阿元说今天不走了,众人说那么就可以放心了,于是告辞。 小桑觉得过意不去,想站起身来客套几句,却又迟疑不合时宜,幸好大家都是平 日里极要好的,也不看在这一点儿虚礼。 待得送走了众人,就剩下她两个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阿元只是不说话, 盯着小桑看,小桑给她瞧得不好意思,想起这一顿混闹,越发觉得尴尬。心一虚, 怕给瞧出来,反而越把脸绷得紧了,像是箍的大铁桶,不透一丝儿气。阿元哪知 道她这些个心眼儿,只道她还在伤心,也不敢问,尽在一旁端茶递水,小桑只管 接过去不停地喝,像是和谁赌气。后来,还是阿元忍不住了,就问她:“你这么 也不上洗手间的呀”?小桑正好端起杯子来喝,猛给她这一问,差点儿噎到,泼 了一地的水,转身朝阿元扔过去一拳头,自己也掌不住笑了出来。 小桑这一笑,阿元也乐了,寻思正是扭转情绪的好时机,便硬生生打趣道: “一枝梨花春带雨呀,小桑你现在很唐诗呢。我送幅大字给你要不要?裱好了, 就挂在窗户帘上,随风卷起的时候,千万记得用纸巾熨平它,可别叫它泛了潮, 仔细你迷了眼睛,看不清”。 小桑知道阿元这话原是笑话她哭肿了眼,遂咬牙赌气道:“这会子又知道伶 牙俐齿了,才那呆样儿又是做给谁看,上上下下的也没把人家的床给墩烂了去”。 原来她刚才哭归哭,身后的事例可一桩未拉下,阿元那副着急神气她其实尽收眼 底了,心里实在是感动,奈两人斗惯了口的,虽然心里面极好,偏说出来又是一 番道理。 阿元这才想明白过来她非拿着纸巾捂住脸的道理,情是笑话自己,可也非常 的开心,小桑居然还有这份心情,于是道:“我若再不呆些,你的嘴巴子又怎么 装得下那么老大一碗面,眼睛还没抹清爽,亏得也吃得进,不知羞”。说完了, 就翘起两根食指一径儿在小桑脸颊两畔轻轻刮擦,心里面尽是十分的怜惜。 小桑轻红了脸,也不答言,思想起这一天的折腾,汉林的无情无义,众人的 劝解,以及阿元这一番苦心,不由征住,好半天,回过来,冲阿元微微一笑,道: “阿元,我再不吓你了,你吃过晚饭没”? 闻此,阿元才算彻底放了心,暗暗念一句佛,走过去,将小桑一把抱在怀里, 死死揽住,偷偷儿在背后红了眼睛。小桑并没看见阿元红眼睛,只觉得好虚好虚, 情愿就赖在阿元的怀里不走,心里明白阿元很紧张自己,禁不住一阵感动,伸出 手去,也将阿元紧紧抱住。两人拥在一处,所怀心思却又不同,小桑是感动加累 再加一点儿无依无靠的彷徨,阿元却像是怀着失而复得的一件宝贝,虽然明知道 不是自己的,却舍不得丢手。 (二) 阿元站的位置对着窗户,此时恰好涌进来好大一轮月亮,盘盘的,挂在纱质 窗帘上随风飘摆,她恍恍惚惚心里面像是给什么牵扯着,有一种非常不现实的感 觉。依稀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个夜晚,当时小桑也是趴在她怀里来着。 那轮月亮又与今晚的不同,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清亮,就像是当时的心情, 抹着一袭少年老成的沧桑,映在阿元二十一岁的眼睛里,像是总也填不完的空洞。 “我叫葛小桑,是校报记者,您能否抽空接受我的采访”? 大一时候的小桑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范,作为校报记者的第一次采访, 她甚至没有摸清被采访者的作息时间便冒冒然敲开了人家的宿舍门。 “那么你要采访什么呢”?阿元比她高一届,时任校辩论队的主辩手,不久 前和队友们一起拿下了A市大学生辩论赛的冠军,正当荣归,乃校际风云人物。 “嗯,什么都行,随您说好了”,小桑一本正经搬了张椅子坐在阿元对面, 手里拽着一个小本儿和一支永生牌钢笔。原本这个时候是阿元每天雷打不动的上 阅览室时间,正准备要出门的,可瞧着学妹那副小大人样儿,禁不住暗自好笑, 一时起了淘气的念头,便坐下来开始接受“记者采访”。 “今年多大了,小同学”?阿元反客为主抢先问道。 “不小了,学姐”,听到如此开场白,小桑很不服气,故意将“学姐”两个 字咬得很重,以示荒谬。其实瞧上去,这位学姐未必就能有多大,倒是一双大大 的眼睛含笑正盯着自己瞧,不哓得在起什么念头。 “哪个系的,是第一次采访吗”?阿元不动声色继续倚“老”卖“老”。 “中文系的,不是第一次了,我经常采访来着,怎么,方式不对吗?可能我 要比较独特一些儿吧”,小桑大言不惭,自壮行色朗声回道。 “哪的人?普通话挺标准的听不出来嗳”?看来是个厉害丫头呢,阿元发觉 自己好像对这个学妹挺感兴趣,很想多了解一些。 “不对不对,谁采访谁呢,怎么倒尽是您在问话儿嘛”。小桑低头看看空空 如也的小本子,觉得上了当,当即提出抗议。 “说是第一次采访还不承认,露馅了吧,哈哈”!阿元忍不住大笑,好像辩 论赛上堵住了对方猛烈进攻,居然便有了些许成就感。 小桑见此,不由脸上红红白白,心说还学姐呢,尽作弄人,当下也不答言。 阿元瞧见她这副神情,知道令她难堪了,有些失悔,赶忙接着说道:“方式是不 对呢,哪有在寝室里问话的道理,不如咱们上茶屋去”,怕小桑误会她讹诈,又 补上一句:“我请客”。 这儿原本是一片荒芜之地,自从K大搬来此处,带动了周边经济发展,茶屋、 饭馆、书店、鲜花礼品店、服装店等等大大小小的店面环绕了方圆几里,阿元家 境好,手头宽裕,经常会和一帮同学来此围坐谈心。“爱喝什么茶?别说,让我 猜猜看……红茶对不对”?挑了一个清雅的座位刚坐下,阿元便问个不停。 “对,就爱喝红茶来着,你怎会知道,打哪儿瞧出来的”? 小桑心里边十分诧异,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和这个人在一起,刚刚还生 气,这会儿又好像很熟了,说不上为什么,许是因为她生着一双大大又亲切的眼 睛吧。 “我会看相,不信?你是独女,最小那个,上面还有哥哥,可对”?其实, 就冲小桑那副娇娇柔柔爱发小脾气样儿,谁都能猜得出来。可不,阿元家里头弟 弟妹妹好几个,她就没处使性子去。 “猜的吧,会看相,骗人!才不信呢。我也来猜猜看,你,嗯,喝绿茶,家 里还有弟妹,没错吧,呵呵”。 阿元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是呀,虽然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两 个人竟像是认识很久了,感觉一点儿也不陌生,甚至还隐隐透着默契。 “蒙你呢,我不过把你刚才的话反着说一遍罢了,哈哈,也上当了”!小桑 见阿元坐在那儿发愣,禁不住得意,总算是报了仇了。 当下,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欢,“在下田元,国贸系三年级,虚度春秋十 九,乃南京人氏,不知贤妹哪里人”?阿元装模作样抱了个拳。 小桑拼命忍住笑,见四周人不多,站起身来,略略道了个万福:“小女子杭 州人氏,年已十八,初入校门,学在中文,自今往后,还赖姐姐提携则个”。两 人哈哈大笑,各自心里头高兴遇到了对手。 过几日,A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校园子里银的白的盖上了一层厚 厚的鹅绒,分外清新。小桑南方人,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见过这么大的雪,心里一 激动,穿了件蓝底暗红花的小夹袄,蹦蹦跳跳去找阿元赏雪。一路上心里嘀咕, 生怕阿元已自去了,谁知到得她寝室,竟然是在偷偷儿拿电炉煲鸽子汤。 见小桑进来,阿元忙招呼道:“别走了,今儿就在我这吃中饭”。小桑笑道: “还说要邀你同去赏雪,你却是这么个俗人,白糟蹋了好天气,竟躲着焚琴煮鹤 长巧肉儿呢”。阿元一把拉过她来,道:“别给我卖俏儿了,不就烧只鸽子呗, 三块钱一只,顶肥的,不关鹤的事,更不关琴的事,我用的是电炉子”。小桑叫 她这一扯,差点儿没钻进她怀里去,嗔道:“敢是野味吃多了,哪来的这身蛮力 气”。阿元得意洋洋笑道:“那还弄嘴了不? 还不快坐下来,等着分条腿“。小桑急道:”说你是俗人,真真一点不假, 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读过没?难得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竟一些儿踏 雪寻梅的情致也没有“?阿元这时正好拿了勺子调味,听见小桑这么些话,忍不 住大笑,差点儿没把勺子掉到汤里去,忙言道:”别一劲在这儿渲染了,才多大 的雪呀,就能当得上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你是在南方没见过,比这大的 雪多的是了,我刚来那阵儿,也稀罕的不行,如今看多了,这雪算个什么雪呀。 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一会儿喝碗鸽子汤,热呼子呢“。见小桑还有些不舍, 阿元安慰道:”甭急,喝完了汤去也不迟,我陪你去,多拍几张雪景好不好“。 当下两人高高兴兴一道儿坐着,说说笑笑耐心等待那锅汤。自那以后,两人来往 日勤,渐渐的就成了莫逆。 女孩子亲昵起来便没个界限,手拉手,肩抱肩是常事儿,并且又是个多愁善 感的年纪,一来二往的,阿元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这话也不好和人说去,只得 憋在肚子里,憋得心慌。 阿元有一个相交甚笃的南京老乡,一身书卷气,说出话来没朝没代文绉绉的, 外号叫做“书呆子”。旁人只道他和阿元过从密切有超友谊关系,其实那男生是 个彻彻底底的gay,他倒也并不瞒着阿元。阿元虽然对这一类事物不很清楚, 却并不放在心上,她认为各人自有各人的爱恋,同性异性也罢,梅妻鹤子也罢, 与旁人并不相干。正因为此,那书呆子便格外引她为知己,两人进进出出也不避 讳。 自从阿元担了那份心思,做起事情来便常常心不在焉,书呆子原是个中人, 见她待小桑那份神情,心里便有了数,私底下很替她捏着把汗,可阿元自己不说, 他也不便挑明。有一次家里送了吃的来,他分给阿元一半,阿元不舍得就吃,说 是要等小桑来一起分享。书呆子闻听此话,迟疑了一阵,道:“阿元,她和咱们 不一样的,还是算了吧”。这话说得双关,一指小桑是杭州人,未必习惯南京口 味;另一层意思就是指的阿元的心事了。阿元心里明白他的周到,只“嗯”了一 声,未置可否。 阿元的满腹愁绪都因小桑而起,可是小桑的多愁善感却没有寄托在阿元身上, 小桑和别人一样,开始交男朋友了。这是大学生的通病,中文系的女孩尤其不能 幸免,全校的男生都以接交中文系的女孩为荣,中文系的女孩也许不是最漂亮, 但绝对是最有味道,最朦胧,最优雅,也最有情调。其他系的女孩很不以为然, 什么嘛,不就是多念了几本小说,多看了几场电影呗,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得生火 做饭柴米油盐。 作为国贸系的骄傲,阿元背后自然也排了长长一队,可是从来也没见她和谁 花前月下、小河淌水,旁人猜想她定是眼光太高。也有嫉妒的,说要不然她就是 近视了,不辨雌雄,否则,怎会尽见她成天只顾往葛小桑她们宿舍跑。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阿元听到风声后,再见小桑可就有些闷闷的了。那个年头还不太流行 同性恋这一说,可阿元心里明白,自己是恋爱了,而且爱得很深,深到不敢去想; 没有可能、没有指望,却又无可救药,像是一根极细极韧的绣花针,一直扎到心 里去,麻麻的,淹盖了痛。 小桑那时的男友是校篮球队的中锋,一米八多的个头,帅极了,小桑得意洋 洋挂在他身畔,羡煞旁人。中锋很有绅士风度,凡事总让着她、宠着她,她不止 一次对阿元说:“我太幸福了,太幸福了,将来一定嫁给他”!阿元问小桑: “你究竟爱他什么呢?你们很有默契吗”?小桑俏皮地回答道:“爱他帅呗,你 没瞧见有多少嫉妒的眼光吗?嘿嘿,阿元你挺沉得住气嘛,那个书呆子蛮不错的, 你们倒是发展到哪一步了”? (三) 隔年就是大二了,小桑的男朋友又换成了个戴眼镜的小男生——-斯斯文文、 清清秀秀的良家子弟。“太没内涵,纯体力劳动者”,阿元问她为什么不要中锋, 她嘴一撇,撂下这句话,扯起阿元就跑,“快走,谈康他们系里请了XX来做演 讲,你不是最爱他的书么,我让谈康给我们占两个好位置,吃过中饭他就去了, 马上开始,再不坐好,只怕要给旁人抢了去”。谈康就是她的新男友,不过阿元 怎么也看不出他什么地方特别有内涵,“除了那副眼镜,哪儿也不像是脑力劳动 者”,阿元一边跑一边冲小桑嚷,她不怕说这话,小桑从来就不和她生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吓”,坐在礼堂里,小桑吃吃的笑对阿元说道:“看他书, 道他多帅多倜傥,敢情这么个糟老头儿,亏了你还奉他做偶像,可别表错了情”。 “瞧你这缺德劲儿,有说过作家就一定要貌似潘安吗?你那位中锋够帅了不 是,你还不是嫌人没内涵”,阿元回笑道:“现在这副眼镜儿又有多帅吗”?嘴 角牵着笑意儿,心里却巴不得要说出更难听的来方才解恨。 “小人一个,亏得人家碗一扔就跑来占座位,这么忘恩负义,小心狼叼了去”, 小桑狠狠地咬牙回道。 “我才不领情,又不是专为冲我来的,不是你葛大小姐一声令下,我能有这 便宜”。本来,阿元还要接着打趣,“要承也是承你两个的情,不是他一人的功”, 可话到嘴边又觉满不是滋味,便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管你承不承情,我也不与你计较,只告诉你一句话,仔细你的书呆子给 人勾了去”,小桑若有所思话中有话的管自说着也不看阿元。 阿元心里奇了,不哓得书呆子落下什么把柄在这丫头眼里,招来这番话,忙 问道:“你听见什么风声,咋咋呼呼的瞎紧张个啥劲儿?再说了,我和书呆子也 并没有什么呀,咸吃萝卜淡操心”。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桑一直没搞清楚阿元同书呆子的交情, 当下也不知道该讲不该讲,便有些犹豫,迟迟疑疑开不了口。 见她这番神情,阿元心下也猜到了大半,想是书呆子走了火,东窗事发。可 倒底还是关心,禁不住催道:“你听见什么了,别尽卖关子,倒是快说呀”? “那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头去,可不许生气”,小桑挺关注地看着阿元,眉 头微蹙,不带一丝儿玩笑,说:“他们说书呆子是那个,那个什么外国玩意儿, 叫……叫同性恋什么的那种人,他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有个密友,常来常往的, 掉人眼里了。我也是听谈康说的,他不敢和我编瞎话,绝对不会错的了,你没事 吧,你真和他没什么吧,是吗?阿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别再和他一处了, 人言可畏,仔细人家笑话你,把好好的你给带累了”。 小桑本是一番好意提醒,殊不知却触着了阿元的心病,阿元原是替书呆子担 心才向她打听,没成想却招来这话。这话若是自旁人口中道出,阿元权当没听见, 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走了偏门,不怪人家这样想。只是 这话偏偏打从小桑嘴里冒出来,意义便有大不同。好比如,杨宗保阵前招亲收服 了穆桂英,却偏偏碰着个老爹大义灭亲要辕门斩子,全不买帐。 当下阿元征在那里,老半天也没言语,那一窍魂魄忽悠悠也不知飞去何处了, 只是耳内不断重复小桑的话:“他们说书呆子是那个,那个什么外国玩意儿,叫…… 叫同性恋什么的那种人,他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人言可畏,仔细人家笑话你”。 阿元想起书呆子的话:“她和咱们不一样,还是算了吧”,一时间禁不住百感交 集,心上阵阵的酸楚,靠在椅背上,两眼只是发呆,胸口闷得很,胃里翻江倒海 直是恶心要吐。 小桑眼见阿元变了脸,情知不妙,赶忙伸手握住她,只觉冰凉,吓了一跳, 止不住大悔,不该告诉了她,没想到阿元竟真和那个书呆子有什么了。“阿元, 阿元,你不要紧吧”,小桑急得嗓子都变了,一臂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在她 额头,掌上的冰凉也分不清是阿元额头上的还是自己手上的,一着急,眼内竟滴 溜溜蓄了一颗泪。 也不知经过了几千几万个瞬间,如来佛祖转了几遍经,历了几回劫,阿元在 小桑的怀抱里逐渐回转过来,一凝神,看见了那滴泪,心里慢慢有了知觉,虽然 知道小桑非常紧张自己,却到底还是万念俱灰。 自此后,阿元痛下决心,戒心毒!小桑就是她的毒,她知道这样下去早晚要 完,别人大四就开始张罗出路了,她也渐渐把这心强行分了出去,坐在阅览室的 时间是越来越多,论文发表了有几篇,教授很满意她,还没到毕业时间,就有风 声说要给她一个留校指标。 小桑见阿元不太来找自己了,只道她忙,谈情说爱之余,不忘常来阿元宿舍 坐坐,有时还给她带些营养餐,见阿元仍旧清瘦下去,知道是这一径赶学问给累 的,既心疼,又劝她不止,心里还误会是为着书呆子那事儿,怕她转不过弯,于 是越发来得勤了,却不知阿元这病根子原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她这一番好意,反 而更乱了阿元的心。 转眼就到了春天,校园里满径芬芳,依山傍水的小林子里边恋人们热血沸腾, 不再遮遮掩掩。受到大势鼓舞,一天傍晚,眼镜也怀揣了满肚皮的绵绵爱意,咧 起嘴巴子开始亲吻小桑,小桑给他吻得一阵烦躁,不知怎的,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也不管他高不高兴,一把推开了他,回身就走。眼镜儿给他推的不知所措,紧赶 几步想要道歉,却不见了她的影子,心里面止不住的的委屈,好像明明是十分的 春色,自己却只得了五分,另外五分偏又不知给谁偷了去,无论什么都只是迟迟 的。 小桑一个人尽没个主意的在校园子里瞎遛达,跑去阿元宿舍几次都没遇见她, 阅览室也没找见,就干脆跑回宿舍去睡大觉。 朦朦胧胧间,依稀有个声音在耳边扬起,“怎么了小桑,出什么事了吗?谈 康找过我了,你们出什么问题了?谈康说你生他气,他如今后悔不已痛不欲生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该没什么事吧”?睁眼一瞧,阿元满脸关切站在床边,腋 下还夹了本什么书。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我没让他吻我”,见宿舍里并无其他人,小 桑脸红红的说。 阿元蹙了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与你无关,不要痴心妄 想,田元,挺住,这事与你无关”! “我想我还是不够爱他,或者说,我压根儿就不爱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并 不是随便的人呀,可我又说服不了自己,如果我不爱他,还有以前那个中锋,如 果我不爱人家,我又为何要和他们待在一起,象情人似的一起散步、谈爱情、看 电影、拉手,虽然我不和他们接吻。难道说我真是随便的人,是不负责任的人, 我为什么总是要伤人家的心,我说服不了自己,真的真的,阿元,你知不知道答 案,我是不是冷血的,难道我真是冷血的?刚才我撂下谈康跑了,我知道他一定 很伤心,可我心里只有抱歉并没有一点儿伤感,我去找你,你不在,哪儿也找你 不着,我心慌得很,只有你不在了我才心慌,咱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心里只觉 得你亲你好,有时候我想,干嘛要结婚呢,不能不结吗?就这样,过一辈子,有 你一个陪我就行了,可我又想,做人不能太自私,你总是要成家的,那个书呆子 伤了你的心,可还有许多男孩子喜欢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你最终是要给人 抢了去,我会失去了你对不对?对不对”? 小桑一气说了那么多的话,阿元听在心里一阵热一阵凉,热是为了小桑对自 己的这份情这份信这份依,凉是为了小桑对自己终究还只是朋友的爱哪怕是最好 的朋友的爱,她把最珍贵的友情给了自己,却始终站在爱情的门槛外。阿元什么 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拍着小桑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小桑从床上爬起来,钻进阿原怀里,良久,抬起头问道:“如果别人都讨厌 我了,不再有人爱我了,你还会在这儿陪着我吗”?阿元半晌无语,突然答非所 问冒出来一句话:“若有那一天,敢情好”。小桑不解,“啊?”了一声,抬头 再看,却瞧不见表情。 窗外一帘月光如水…… (四) 自杀事件过去有一年了,小桑起先心里还会念叨,骂骂汉林没良心不得好报 什么的,渐渐的也就淡忘了。汉林本也不是非要不可的,虽然说交往有两年多, 打破了以往记录,但不知为何,小桑的心里边总也定不下来,“像是在等一个人, 我的将来必定是属于他的”,她有一回稍稍多喝了两口,跟别人说。阿原听说后, 一下子想起那个中锋来,记得类似的话小桑曾经说过一次。 至于汉林的出走带给小桑的震动,主要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从来就只有 她葛小桑甩别人,哪有她被别人甩的道理,这个汉林,开创了小桑爱情旅途的两 个记录,也算是一个人物了。如果说爱情也是一场赌博的话,就冲他“不爱美人 爱洋人”的这一番胸襟,小桑输的其实也不冤。并且从此后她也解放出来,陆续 开始活跃社交。 她比阿元晚毕业两年,这后两年里一直也没闲着,男友结交了有一个排, “这样就比较没有负担嗳,明知道的,又没强迫他们,大家在一处多热闹,有人 打饭、有人洗碗,还有人负责拎开水,日子过得可逍遥了”,毕业后有一次小桑 对阿元“痛陈家史”,那时她经过托人走路子也留在了A市,和阿元一样,都对 这个北方城市情有独钟。 阿元没心思关注她这些个风流韵事,只不过自己倒始终是一个人进进出出, 闲了便找小桑去说说话,并且也因为她为人随和开朗大方,又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日子过得并不闷。 “有个新闻带给你”,一天下班,小桑收到阿元电话,“书呆子来A市出差, 请咱俩吃饭,你去是不去”? “是请咱俩吃饭还是只请你一人,巴巴儿哄我去给你就伴儿,打量谁不知道 呢”?小桑在那头笑道:“别是负荆请罪来了,旁人在场只怕这膝盖不方便弯吧, 我还是不去的好”。这一段公案过去多年,当事人俱已成精,小桑也不怕提它, 偶尔还会翻出来开阿元玩笑,“那么冰冰凉凉的额头真真要吓死人呢”。阿元每 回只是笑笑,从来不辩驳它,也好,就让她一直误会下去好了,倒免得尴尬。 “别尽卖弄小聪明,是请咱们俩个呢,收拾收拾这就去,我一会儿来接你”, 阿元挂断电话,心里也直纳闷,书呆子和小桑并无交情,请她做甚?看看时间已 是不早,顾不得再想,匆匆穿好衣服出门。 接了小桑出来,打了个车,小桑一路上唧唧咕咕嚷个不停,有太多的共同回 忆一时间涌了出来,阿元也自感叹,额上竟浅浅有细纹了,不知书呆子现在是何 模样。 到了书呆子住的大酒店,小桑“哇”的出了声,“四星级也,这个呆子混得 不错哦”,没上去,打手机唤他下来。如果说浪漫小说里的主人公在多年未见后 重逢,必是要有恍若隔世的惊人一笔的话,那么小桑和阿元当下的观感肯定是隔 了好几世了:一个从头到脚名牌包装的半秃了顶的大胖子跌跌撞撞奔了过来, “哈,田元,哈,葛小桑,哈哈哈……” 书呆子现如今再也没了往日的书卷气,他哼哼哈哈号称自己是“儒商”,说 是在广东开了个什么公司,事业上正春风得意如日中天,不但成为了字面意义上 的阔人,而且从体型上也日见其阔,是名副其实的双料阔人。 于是朱门酒肉,阔人做东,趁小桑去洗手间的功夫,书呆子收回了嘻嘻哈哈, 正色问道:“如今怎样了?她知道你了吗”? 阿元拎着酒杯子,浅啄一口,摇摇头。 书呆子接着道:“那么说来,你们还是老样子啰”? 阿元笑笑,依旧不答言。 书呆子又道:“你心里面就再没其她人了吗?这么多年都还是老样子?小桑 换了几任男友了?你非把自个儿给糟蹋掉吗?你看看我的头发,我们都没有太多 的青春可以挥霍了。我那时就劝过你,小桑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可她和咱不一样, 你不可以在原地坐以待毙。要不然你就告诉她,是福是祸立见分晓;要不然你就 离开她,另外去开创一片天地。不要一味把自己禁锢在深井里,若是没想好去哪 儿的话,就去我那儿吧,我信得过你的专业水平和社交能力,来吧,别窝在这儿, 毁了自己”。 听着这番话,阿元心里像是正在穿越一条长长的隧道,前方隐隐见一线光明, 耳朵里却止不住的轰鸣。只有书呆子哓得自己的心思,也只有他会为自己打算 (小桑自然也关心自己,却完全摸不着门),这么多年,自己都只能在心里面默 默地同另一个自己挣扎,明明没有路,却不肯承认。 这时间,小桑推门进来,看他俩个也不言语,尽在发呆,心道他们还在为往 事纠缠,也不便插嘴,只悄悄儿溜在了一旁。 从酒店出来,小桑说闷要上阿元那儿去住,阿元因为还在寻思刚刚那一番话, 便没理会她。小桑只道阿元看见书呆子触景伤情,不满道:“那么个秃了头的胖 子还想他做甚,况且他又是那个”。 “你管人家是哪个”!阿元不知为何,竟动了怒,当下也不理睬小桑,一个 人赌气走在前头。 小桑知道说错了话,怕阿元又要难过,紧走几步,赶上前,拉起阿元的胳膊, 晃了晃,说道:“你上回买的那张马友友的碟可还在?待会儿我们放了听”?她 们俩个都喜欢大提琴,喜欢马友友,阿元知道小桑在哄自己开心,遂“咳”了一 声,伸出手臂,揽在小桑背上,一路倾倾泻泻的月光,像是阿元的心情,斑斑驳 驳、明明暗暗。 回到家中,阿元让小桑先去洗澡,小桑随便在她的衣柜里抓了件睡袍就去了, 细细水声有如夜花开,阿元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去泡茶。老规矩,一杯红茶给小 桑,一杯绿茶给自己。茶烟袅袅淡淡散发香气,扑进眼睛里,凝成一层薄雾,窗 外吹来二三小风,雾却总也散不去。 小桑出来时,头上随意拿毛巾挽了个结,乌黑修长的头发湿答答正沿着睡袍 往下面滴水,阿元去到房间拿了一条干毛巾,拽过她,把结打开,轻轻为她擦拭。 小桑闻着自己发上的香波味,注视着那手温柔展开、合上,感受那手轻轻的触摸, 心头一阵眩晕,像是翻滚了一怀的话要倒将出来,待抬头时却看见阿元眼里的一 抹雾色,当时竟呆无语。 好一会儿,听见说好了,抬头,人却又不见。桌上是才泡好的热茶,小桑走 过去,靠了一靠,拿起那杯绿茶,慢掂慢饮,似乎指望喝了阿元的茶,就能看到 她的心里去。 阿元洗完出来,口渴要喝茶,一看,奇道:“怎么喝了我那杯,你色盲了吗”? 小桑笑答:“偏是要和你抢,看你能凶成哪样,难不成又不理睬我了,哼”。 阿元也笑道:“还怕你抢了不成,我从今也改喝红茶,都学了你,赶明儿也 结交一个排的男友去,不单喝茶,吃饭穿衣都是现成的了”。 小桑啐道:“也不必结交一个排那么麻烦了,只拣一个够胖的便成,别说是 粗茶淡饭穿衣裳了,只要你娇俏,一准还给你修了金屋金院子,一个窗户里头说 话儿,也不至于大眼瞪小眼发闲呆,无声有声,哈,田元,哈,葛小桑,哈哈哈……” 阿元知道她这是在报刚刚路上的那一箭之仇,待要回嘴,见她学书呆子维妙 维肖,尤其那一句哈哈打得有水平,不由得又爱又怜,走过去,敲了她脑瓜一下。 这小桑哪肯安静,又嚷着要听马友友,翻箱倒柜老半天也没寻着,只好拿了 一碟俞丽拿代替,“成天净知道《梁祝》,穿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赶明儿仔细 叫花蕊儿撞折了翅膀,贴嫁妆倒陪给人家”,阿元笑道。 “李汉林那混蛋没气死我,你又赶着咒我,我要死了你能落下什么好去。我 变了蝴蝶不要紧,横竖死在花身上,你要是变了蝴蝶呀,当心给只胖黄蜂叼了去, 栽培你个富态样儿,万不可打从水上飞过,不留神照了镜子,把自个儿气死”, 小桑回道。 阿元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一张巧嘴,怪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们的名声原是给你这样儿的给败坏了”。 小桑道:“这话也说,你不是女子怎的?若你果然不是女子,我便嫁给你, 贴嫁妆便贴嫁妆。咳,可惜你还是女子,便是化做了蝴蝶,你也不是我的梁,我 也不是你的祝”。 阿元闻听此话,一时噎在那里,手一甩,便去了客厅。小桑也知道这话重了, 心下歉意,本想奔出去卖个好儿,了结了它。 却不知怎的,思想里有一股怪怪的神气,偏不让她去,这话痛快地说出,心 上反而沉重的不行,待要细细寻思,却又不知究竟错在哪里,只一味的和自己赌 气。 (五) 第二天,阿元接到玉真电话,自那日小桑家分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见 她了,玉真道:“晚饭上我家吃,给你介绍个朋友”。她和阿元同年,如今已是 四岁孩子的母亲了,是阿元当年参加大学生辩论赛时结交的朋友,也是一张快嘴, 风风火火尤甚当年。 见阿元不语,玉真提高了嗓门说道:“别一门心思尽搁在书柜子里头,老大 不小的人了,还要别人替你操心,看看我,再过两年小雨都念小学了,你也该考 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就这样,说定了呵”,然后,“啪”的撂下了电话。 阿元昨晚上并未睡好,小桑的话一直便在心头缠绕,闻听玉真此话,随手抓 起一面镜子来瞧,瞧见很明显两个黑眼圈,眼泡也略微有些肿,不禁自我怜惜起 来。偏这时小桑也挂电话来,说是朋友给她送了块野兔肉,晚上要阿元去她那儿 吃饭。阿元知道那兔肉一准又是她的哪个男友致的殷勤,心里一阵烦闷,回道: “才玉真来电话,要我上她那儿吃晚饭,你运气好,收着吃独食吧”。 小桑嘟嘟嚷嚷道:“为什么偏就请你一个,有多少体己话好讲的,我们便不 能听了”? 阿元知道她这意思也想去,本不想答应,可一转念,又变了主意,存心要小 桑去分享夜晚的主题,遂答应下来,脑子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意。同是卖肉的铺子, 家庭主妇偏当着近的这家去光顾远的那家,原因很简单,谁让上回吵了架,气死 他! 玉真家不远,和小桑一路散着步就到了,路上小桑说要买个冰淇淋吃,阿元 道:“大冬天的上哪儿买去”?小桑柔声道:“阿元别生气,我就是这个样子你 知道,想到什么是什么,有些话不是有心要说的”。阿元知道她这指的是昨晚的 事,头有些晕,也不搭腔,回手拽着她,迎着夕阳往前慢慢荡去。 到得玉真家,玉真看见小桑,有些意外,心说怎会有这样笨的人,居然带了 她来。虽说两人好的跟一个似的,可就冲小桑那千娇百媚劲儿,那丰富的恋爱经 验和战斗逻辑,摆在这种场合还不十足是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就崩了谁。 心里想着,嘴可没闲着,亲热话霎时送出去满箩筐,一手拉住一个直往里头 让。小桑何等聪明伶俐人,早看出文章来,当下假作不知,嘻嘻哈哈只管跟着往 里走。 这时下,沙发上站起来一人,戴副眼镜,三十出头,国字脸生得方方正正, 日光灯下很有些挺拔。阿元心里有数,不由感激玉真这份心思,情知能淘出这么 个人才来确实不容易。 玉真笑呵呵说道:“我的东道我来介绍,这位王树槐王先生,是我们家老秦 的同学,这位是田元田小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两位都是学有建树、事业有成, 肯定有许多经验交流,这个不需要我来搀和了,我给你们做菜去”。一转身,像 是突然想起,忙拉着小桑的手和那位王先生说道:“差点儿忘记了贵客,这是我 们亲爱的小妹妹,小桑”。然后又冲着小桑说道:“小桑你可别生气啊,我尽记 挂着今天的饭了,差点儿怠慢了你”。小桑见她这一番表演,已是全然明白,忙 笑道:“瞧您这话,谁和谁呀”,存心气她,又扭头冲那位王先生说道:“您也 别客气,我们是从来不和玉真生分的”。阿元早就坐在椅子上了,举了一杯茶, 静悄悄看他们这一幕轻喜剧,盘算着小桑说那话的意思。 有玉真的极力张罗,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王先生一双眼睛在二位小姐身上 溜过来溜过去,说话也特别的幽默,特别的好情致,他称赞女主人不但菜做得好, 口才更佳,风度则再没有第二个了。玉真谦道:“树槐你真是会说话,我们家小 雨都快比这桌子高了,做菜是不假,家庭主妇嘛,阔眉大口的,瞎咋呼呗,哪能 说得上风度。倒是我这两个姐妹是难得的人才,不但外秀,内秀也是第一流的了”。 王先生闻听此话,忙把啃了一半的鸡爪子搁下,油了一张嘴道:“嫂子这是谦虚, 光瞧瞧这两位姐妹就知道嫂子有多不简单了,人以群分嘛”。老秦在一旁插话道: “小桑你倒是别客气呀,阿元,来来来夹菜”,说话就夹起一只鸡腿要往阿元碟 子里头放,他两口子分好了工,各自招待另外的半边天。 阿元嫌他用吃过的筷子不卫生,可又不好推辞,正迟疑间,小桑在桌子底下 踢了阿元一脚,斜眼瞧她笑道:“我怎么就给忘记了,阿元你是属鸡的不吃鸡肉 的哦”?王先生赶忙接过话茬,道:“还是老秦会保养,大我一岁可看上去倒要 比我年轻多了,我记得你是属龙的,对不对”?拐弯抹角也把自己的岁数给报了 出来。玉真在那头哈哈笑道:“瞧我真是糊涂了,白做的东道,难怪我们家老秦 成天价说我马虎”。 阿元见他们都会错了意,待要纠正却无从开口,只好装作没听见,埋头吃菜。 这时下,小桑又踢了她一脚,细眉笑眼地问道:“不知道王先生在那里高就”? 话声刚落,王先生腾的便站了起来,像是早就预备好了这番提问急等着要回答似 的,随便在纸巾上蹭了蹭手,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匣子来,双手举着, 给二位小姐一人发了一张。 二位小姐只好庄重地接过来仔细瞧看,原来这位王先生是某证券公司的副老 总,果然是年轻有为。小桑拉高嗓音道:“呀,太好了,以后要有什么内幕消息 可一定记着告诉我们哦”。王先生喜道:“小桑小姐也炒股,赚了没有?在哪儿 开的户?如果方便,不如转到我们公司来,我专门给你预备一个大户室。田小姐 炒不炒股”?阿元摇头笑道:“我哪有那学问,不比得你们专业人士,会看图, 会分析”。王先生又道:“炒股的学问和别的学问大不一样,书上看不来的,全 看脑筋灵不灵光,田小姐若是感兴趣,也到我们公司来开个户,我给你选只好票, 边实战边提高。小桑小姐你也记得一定要来”。小桑待要回话,玉真赶忙一旁插 嘴:“阿元我知道她,是过日子的人,不会炒股,树槐你以后要多帮帮她”。王 先生红脸道:“一定一定”。 从玉真家出来,阿元笑问小桑道:“你哪个月不是寅支卯粮,会有闲钱炒股?”? 小桑正色道:“亏得玉真这么好眼光,‘嫂子这是谦虚……人以群分嘛’”。阿 元怪她道:“你这人就是促狭,人家玉珍也是一番好意,瞧你捣的乱,把人又给 得罪了”。小桑斜她一眼,道:“真是过河拆桥,看那小子贼眉鼠目的,一双眼 睛就快要掉到鸡汤里去了,我不替你挡着,玉真两口子还不把你绑着往他家送去, 什么成功人士,我看啊色狼一只罢了”。阿元笑道:“你急个什么劲?不过吃一 顿饭罢了,哪就有那严重”。小桑放脸道:“你也知道这么说,事先怎不告诉我? 瞧玉真神神秘秘的样儿,还怕我跟你抢不成?你倒是早说呀,我才懒得去呢”。 阿元瞧她一脸委屈,给人欺负了似的,摇头叹道:“一点亏都吃不得”。小桑梗 着脖子怒道:“我这么得罪人,还不是为了你,你不领情便罢,看还能有第二回”? 说完,扭身便走,一头长发随着身体上下左右飘拂。阿元知道她的小性子又上来 了,不过倒底这火发得有些邪门,也没睬她,情知过一会儿她自会好。 走到小桑家门口,小桑堵在门边不让阿元进去,道:“我这么吃不得亏的人 会吃了你,你还是别进去的好”。阿元笑呵呵将她的腰一揽一带,就滑了进门, 倒在沙发上,嚷道:“别一劲强嘴了你,烧水泡茶去”。小桑给她揽的也倒在沙 发上,捏紧拳头砸在她肩上,道:“凭什么我要给你烧水泡茶,又不是你的粗使 丫头”。阿元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站起来要去厨房,小桑跟过去,说道:“我 没吃饱,野兔肉吃不吃”?阿元见她虽然脸还是绷着的,口气却不一样了,禁不 住哈哈笑了起来。小桑给她笑得不好意思,啐了一口,便去摆弄那块兔肉。 阿元问她是谁送来的,她说是朋友,阿元问可是男朋友,她道是男性朋友, 阿元问可有区别,她道你有肉吃就行了呗,管那么多做什么。 阿元道:“我想不明白,你自己乱七八糟结交了那许多,难不成都是正人君 子?为何独对我要求严格”。 小桑想了想,回道:“正因为你只交一个,所以才那么看重,若你也三宫六 院的结交了去,我才不管你”。 小桑这话说得朦胧,与昨晚的意思大有不同,阿元闷闷地看着她在忙乎那块 肉,心里边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完) 既然理不出个头绪,阿元决定还是照老规矩不去理它,自己也知道一味的阿 Q下去迟早不是办法,但偏偏就是难下决断。壮士断腕、剜疮带肉的道理谁都明 白,可心上中了毒,你总不能把心摘了去,而她是早就把小桑种进了心里面,生 了根、发了芽的了。 相亲过后一礼拜,小桑又打电话来叫阿元去吃松鸡,阿元奇道:“怎么最近 你那儿老有小猎物,你结交了武二郎做男友对不对”?小桑吃吃笑道:“武二郎 呢就没有,高衙内嘛倒是有一个”。阿元听了虽不舒服,也并没往心里去,反正 她也不是今天开始的,横竖有人追不是坏事,并且她一向小孩子心性,不当真。 自那以后,就常有新鲜山货来充斥小桑的厨房,小桑倒真是够义气,从来不 吃独食,哪回都没拉下阿元。 阿元有一回在饭桌上忍不住问小桑:“你那位衙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 些个野物都是打哪儿弄来的”?小桑道:“打的呗,听人说东郊开放了个森林公 园可以打猎,他经常去,当过兵的,枪法很准”。阿元道:“他对你怎么这么关 照,辛辛苦苦打来,尽孝敬你了,难不成是聘礼”?小桑笑呵呵道:“吃也堵不 住嘴巴,要嫁你嫁去,横竖有一半是落在你肚子里了”。阿元追道:“你是不是 打算嫁给人家,不然吃人家这么些白食”?小桑拿筷子头敲了她一下,道:“是 他自己心甘情愿送来的,我也没管他要,我待要不收,他还非不肯呢”。阿元挺 不满她这种混不当事的态度,也揣摸不清她的心意,索性一赌气,不睬她。 这一年春节来得特别早,一月份便守了岁,二月初便开了学,孩子们刚刚从 家里回来都很新鲜,校园子里每天热热闹闹的,一派喜气。那天下午旷课的特别 多,阿元很生气,便抓了个学生来问,学生冲她直乐道:“田老师,今天是情人 节您不知道?他们谈了的,下午就开始准备去了”。阿元这才想起,竟是2月1 4了,当下与那孩子笑在一处,道:“那你谈了没”?那孩子倒也胆大,回道: “老师当年也过情人节吗”?阿元给他问得一愣,立即想起来小桑,心里寻思: “小桑今天晚上会在哪里呢”? 其实认识小桑这么些年,怎会不哓她的生活习惯,有哪一年“情人节”她会 是呆在家里的?可是不知怎的,阿元今天却特别忌讳这个想法,脑子里不断浮现 出书呆子的话:“告诉她,是福是祸立见分晓”!这话像是小孩子赌气,毛丫对 毛头说:“好就好,不好就拉倒”,阿元掂量自己倒底没有这份魄力。不是害怕 被拒绝,有时候,拒绝倒是解脱的代名词,一了百了,从此死了那份心思。可是, 自己又有什么好被拒绝的呢?只有存在的事物才有资格被拒绝,人不可能对莫须 有的东西表态,自己对小桑的情分,在小桑的心目中,果然是存在的吗? 墙上挂着一副《大河奔流图》,阿元呆呆地瞧着那河水奔腾,欢呼雀跃,心 里明白:小桑就是那水,自己便是那堤,水流无拘无束,而堤却始终不过是个陪 衬,观画的人只看见那水的妩媚,又有谁会在意堤的存在?也许,就连水本身也 不会在意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早已是夜幕低垂,阿元无数次拿起电话,可每次又还是 放下了它。心里面隐隐有一种恐惧,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汉林。汉林是小桑唯一一 个认真交往的男友,如果他不走,也许小桑真会嫁给他。 到后来实在坐不下去了,阿元决定亲自去一趟小桑家,也许她并未出门,也 许她根本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么她们就可以像往常一样,喝杯茶、聊个天、 听听音乐,又或者逗小桑撒个娇什么的,蛮好。这么一想,立刻便起了身,大街 上气氛果然与往日不同,模模糊糊的脸们擦肩而过。一张也不去瞧它,害怕极了 会在什么地方遇见小桑,不敢想象她和他走在一起的样子。 敲了小桑的门,好久,没有回音……一切尽在预料中,阿元感到心里面像是 开着一架鼓风机,直到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底朝天。 第二天,小桑的野味电话又来了,阿元心里明白昨晚她准是和衙内在一起, 不祥的猜测成为了现实,阿元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为着小桑的起起落落,想到汉 林出走带来的一线希望自此算是彻底落了空,心中一片怅然,遂呆呆的对电话那 头说道:“我今天要改作业,就不去了,改天吧”。 小桑关切地问道:“又要熬夜了吗?不如我拿去你家做”。 阿元淡淡道:“不要这么麻烦了,也不是天天如此”。 从此,阿元又恢复了她大学四年级时候的生活,偶尔也和小桑来往,只是话 再说出来时便公式化了许多,玩笑也少开了。小桑倒还是老样子,经常会拎只野 鸡野鸭野兔子来阿元家,阿元也不和她客气,她烧她便吃,并不多问。 暑假,阿元告诉小桑要回家一趟,小桑虽舍她不得,可这人子之责又不好去 拦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嘱咐她早些回来。小桑问阿元什么时候动身,好去送她, 阿元回道:“别送了,倒免得难过呢”,小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并补上一句: “给我来电话啊”。 其实阿元根本不是回南京,她和书呆子联系过了,先去他那儿试用一段时间。 书呆子亲自去火车站接阿元,一见面便说道:“阿元你瞧你,这么远路为何不坐 飞机来?亏你一身的能耐,竟安心做个教书匠,来了就好,别回去了”。 阿元心里还是情愿做回她的教书匠,可一想到这一头理不清楚的乱绪,怕是 没有力气回去再见小桑和她的衙内了,便留了下来。开学时,去学校办了辞职手 续,然后分别和朋友们告别,小桑是最后才知道的。 阿元告诉小桑时,小桑正在琢磨是出去吃晚饭还是在家自己做,突然闻听此 言,还有些个拐不过弯来,怔了一下道:“阿元你开玩笑吧,你回的不是南京老 家吗,怎么就辞了职了”?阿元轻声道:“没骗你,如今是市场经济,谁不想多 赚两个钱,真没想到我这专业在南边还挺吃香的呢”。小桑仔细打量阿元,半晌 道:“真不骗我”?阿元默认。小桑回过身去,给阿元杯中续水,一个不留神, 水便满了出来。 晚饭是在小桑家里吃,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小桑只一个劲儿给阿元布菜,柔 声劝道:“多吃些,到了南边可就吃不着我的手艺了”,说着话,眼圈便红了。 阿元低头不语,也不管饭菜一劲儿只管往里填,浑不知味。 后来,小桑挽留道:“今晚便别回去了”,眼内一片依依不舍,阿元只怕这 一留下,便再也回不去了,遂言道:“不了,还要收拾行李呢”,转身出了门。 小桑看她逃也似的要离开这里,心中十二分的难过,远远地叫住了她,迟了一下, 问道:“可是书呆子那儿”?阿元道:“是”。 那一夜两人都没合眼,多年来阿元是经常为小桑睡不着觉的,小桑这却还是 头一遭。她没开灯,静静坐在窗前,想了许久,往事纷纷呈呈涌至胸中,桩桩件 件、点点滴滴。许多事情本来是一团乱絮随便放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中的,这一梳 理,便浮现出来,小桑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连她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再 要想下去便又不能,下意识里有堵墙,要把什么东西给隔开。 墙上挂着的时钟慢吞吞发着声响,一口一口吞噬着万物的时间,这时间在孩 子是憧憬,在青年是本钱,在中年人是机会,在老人则是一把生了锈的锁,而今 晚,是小桑和阿元的十年总结,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去后,明天会是什么样,小 桑不敢想,情愿和自己猜哑谜,因为一旦面对,便难免要做抉择。 而这抉择,已由阿元悄悄儿做了,她柜子里找出那碟俞丽拿,很小的声音放 着,一边就想起那晚小桑的话:“便是化做了蝴蝶,你也不是我的梁,我也不是 你的祝”,虽然已经下了狠心要抛开这儿的一切,却到底还是禁不住心酸,一手 扶床,跌坐在了上面。小提琴的弦声有一种撕裂的力量,不管是天、地、空气、 回忆,还是人心,通通的不能幸免,阿元只觉得被那股力量笼罩着、拉扯着、折 磨着、安慰着,在一片馄饨世界里抛过来抛过去,不知道哪里是明,哪里是昏。 一大帮朋友送阿元上飞机,小桑杂在人群里头插不上话,阿元也顾不上应酬 她,两个人各怀心事,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并无两样。最后的时候,阿元伸出手, 敲敲小桑的头,道:“过来玩”,避开她的眼睛,转身就进去了。小桑傻呆呆看 着那个背影一步一步走出视线,耳朵里止不住的声响,旁边有人过来拉她,说: “可以走了,小桑”,她给人拉着,就到了外边。外边是更嘈杂的人声,她看见 不远处有一堵围墙,围墙下边停满了车,一部挨着一部,有人因为抢车位正在打 架,一个人揪着另一个人的领子,一帮人在围观起哄,轰隆隆的在围墙上挤来挤 去,人的影子墙的影子混混杂杂,刺到眼睛。小桑闭上眼不去看它,却分明感到 墙在坍塌,一直以来自己拼命要逃避的,这一下全部了结了,她想起大学二年级 那个春天的晚上,她俩的对话,当时不明白阿元的回答,现在有了答案。其实早 就有了,不过一直叫那墙堵着,而墙坍塌了,人却走了,也许正因为人走了,墙 才会坍塌。 阿元下了飞机,南方的夏天毒辣辣的,然而这里却是一番新天地,许多的梦 将要开始,许多的故事将会发生,她打开因为坐飞机而关着的手机,手机随之响 了起来,阿元奇怪,谁会这么合适恰好打来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