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爱情当饭吃 对她和袁建华的关系,南方人称这种跟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叫“二奶”,他 们的邻居叫他们“噶伙”,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叫徐海霞“姘头”,袁建华的哥 儿们叫徐海霞“小蜜”。反正,不管怎么叫,这种关系小说里叫“情人”,法律 上将袁建华和徐海霞们统称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在青岛的东部海边,有一大片绿草如荫的居民小区,这里是20世纪90年代最 早建起来的所谓“高尚社区”,座山望海,欧式绿化。其实,真正使它声名远播 的,还在于它有个民间约定俗成的名字,叫“二奶村”。在那些红瓦绿树掩映下 的低层公寓里,分别藏着韩国人包养的二奶,港台商人的情妇,最次也是南方老 板的小蜜。 徐海霞最初拉着袁建华来这里租房子的时候,并没感觉出这里的暧昧,她只 想到离自己工作的地方较近,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与她的白领身份很相配。直 到住了3 年后,在一个躁动的春夜,有个像野猫子叫春一样的女人打来电话,骂 她是袁建华的二奶,她才蓦然发现,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天早注定的。 但是,说她是二奶,倒真让她感到冤枉,简直是窝囊透了。 所以,当徐海霞被钥匙开门声惊醒时,正沉浸在一个荒诞的梦里,一轮红彤 彤的太阳正鬼鬼祟祟从西边的山头升起来,将黑色的湛山塔染成砖红色,还把满 山遍野含苞待放的槐花苞映成粉红色。 正是在这时,袁建华醉醺醺地撞进门来,徐海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上的仿 古石英钟,两个表针正死死地粘在一起。她听见袁建华在卫生间“哗啦哗啦”地 撒尿,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是到厨房找水喝,于是悄悄下了床。 袁建华刚向厨房摸去,就听见徐海霞在厨房里“咣”地踢碎了一把暖瓶,隔 夜的开水“汩汩”淌了一地。袁建华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他小舅子给他灌下的壮阳 酒,死活看不开眼色。他腿脚不利索地把碎暖瓶胆茬子往边踢了踢,晃到徐海霞 的身后,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正喷着酒臭气到处找嘴呢,那两片小巧的嘴唇却突 兀地迎上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滚烫的右腮帮子上一下子像盖上了烙铁,疼得 他呲牙咧嘴,脑子“吱”地一声醒了,一把把粘在身上的那块烧红的喷着火星的 “烙铁”推出去老远。 又是“哐”的一声,徐海霞倒退几步,把灶上一只铝锅撞到地上,袁建华本 能地大骂: “×你娘,你疯了!……”还没闭嘴,左腮上“啪”的一声巨响,整个脸一 下子滚烫如火,他的酒醒了一半,终于睁开了眼—— 徐海霞双手叉腰倚在橱具的台面上,染成黄褐色的长发因烫得怪异,又没有 梳理,扎煞着,像披着一头人造毛。特别是厨房的节能灯坏了,不停地闪着,照 得灯下的徐海霞瘦骨嶙峋,面无血色,又没化妆,五官模糊一片,活像个电脑游 戏里跳出来的僵尸,而且整个身体因愤怒而呈现亢奋状态,随时准备扑上来,剥 他的皮喝他的血。 袁建华被吓住了,他“我×”一声拔腿就钻进了卧室,在徐海霞的梳妆台镜 子前看完左脸看右脸,正扒着脸看,那块镜子“哗啦”一下就滑下来,脸没了, 露出了背后的木板,一只刚和镜子亲密接触的不锈钢水杯“骨碌碌”滚下来砸在 他脚上,生疼。 袁建华彻底火了,他“霍”地转过身,正迎着向他扑来的徐海霞。徐海霞张 牙舞爪,一哭声音就哑:“呸!袁建华!我挣的钱养你全家,你和你小舅子喝酒 用的还是我的钱,他叫你回家不是?你回呀,回呀!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袁建华的酒彻底醒了,他招架着,脑子却转得飞快:眼前这个淑女怎么一下 子变成母夜叉了,一定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这是反间计,一定 是,这么歹毒,一定是“锅里”那女人干的。徐海霞称他老婆是“锅里的”,称 自己是“碗里的”,这一下锅碗瓢盆全砸了。 他这一想心里先就胆怯了不少,脑子一分神,就不知如何下手了,趁徐海霞 跳起来揪他的头发的时候,他一把搂住她,任她在怀里又踢又咬,眼泪鼻涕浸湿 了衬衣—— 这就是徐海燕的姐姐徐海霞,在2001年那个春夏之交的夜里,和她同居了7 年的情人——38岁的袁建华,第一次彻底撕破了脸。 如果不是这次大闹,如果不是徐海霞为此跑医院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如 果不是老太太为此倒下,如果徐海燕不因此去找情人锁……如果……如果,这件 事发生后简直如多米诺骨牌,徐海霞只是触动了头一张牌,后面便势如破竹,无 法阻挡。 这一次大闹,让徐家每个人几乎重新走上了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徐海霞她妈 张桂云说这是她们的劫数,时辰到了,每个人在劫难逃。 话说徐海霞在袁建华的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一会儿,就像被妖精吸光了血 一样瘫软着往下偎。吓傻了的袁建华把她抱到床垫上,看她软得没了筋骨,用手 探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大概只是晕过去了。袁建华这才放了心,嘴角露出一丝 很浪荡的笑,索性歪到床上,用手开始摸索徐海霞的身体。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动 静,袁建华喝了肉苁蓉酒,雄性荷尔蒙激增,又加上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刺激 得神经高度兴奋,一时欲火难耐,甩了鞋,抱着床上的人乱滚一气。 此刻的徐海霞像只橡胶充气女郎,被袁建华抓在手里,没有任何反应地随着 他的动作而动作。 等到屋子里响起带酒味的鼾声,床上的人苏醒了。徐海霞一丝不挂,一动不 动,平躺在床上,窗帘也不拉,月亮像被冷冻过的太阳,照得她雪青一片,跟挺 尸无异。 这就是做情人的下场,她哀哀地想。 徐海霞这时特别想找个人倾诉,哪怕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没有,经过一段时 间的死寂后,一滴眼泪顺眼角流到耳朵里,千年的眼泪刹不住了。7 年了,身边 的人还是那个人吗? 对她和袁建华的关系,南方人称这种跟有妇之夫同居的女人“二奶”,前提 是男人有钱,金屋藏娇。但现在是徐海霞在养活袁建华的全家,这又有点“包爷” 的味道,这又是种什么关系?他们的邻居叫他们“噶伙”,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 叫徐海霞“姘头”,袁建华的哥儿们叫徐海霞“小蜜”。反正,不管怎么叫,这 种关系小说里叫“情人”,法律上将袁建华和徐海霞们统称为“不正当男女关系”。 正因为这种尴尬的关系,在这个电话打来之前,徐海霞一直在为袁建华离婚 不离婚、吃碗里的还是吃锅里的、下半年的房租谁拿、今年春节到哪里躲他老婆 孩子等等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唧唧呱呱”,而吃饭、做爱、吵架,日子百无 聊赖。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那个守活寡的老婆终于出手了,派了她弟弟和袁建华喝 酒,阐明他们的态度。刚才那个女人还亲自打电话告诉徐海霞,袁建华早晚会回 家的,现在婚姻法都改了,修理二奶是早晚的事。所以,徐海霞扣下电话就从天 使变成了魔鬼。她觉得,袁建华他老婆敢打这个电话,一定是袁建华给她撑了腰, 或有了他浪子回头的许诺。好啊!袁建华,你跟我来这套。 徐海霞“呼”地一下坐起来,动作大到把袁建华都惊醒了,他翻了个身,右 手朝徐海霞搂过去,一下子扑了个空,脑子慢慢清醒了。这一下,两边的腮像被 烫熟了似的木木地疼,只敢平躺着,用手一摸,可不肿得像用激素养出来的茄子, 一掐流清水。刚才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被他想清楚了,他也猛地坐起来。他清楚地 记得晚上在泰山路吃烤肉时,和小舅子没动手,两个人喝啤酒喝干红还喝补酒, 最后还是他小舅子叫的出租车让他自己回去的。他还记得小舅子让司机把他拉到 海云庵小区,那是他的家,而他还没忘了半路上让司机改去东部,那是他和徐海 霞的家。一切正常,那么这些伤一定是徐海霞干的。分析到这里,袁建华跳起来 大叫了一声: “你这个×养的,叫我没脸见人了!” 这一叫,黑暗里就亮起了两只野兽一般的绿眼珠子。两束杀气腾腾的目光预 示,今夜要出人命了。 “袁建华,你不是人,吃我的喝我的还骗我的,你回家呀你回家呀,我早就 够了,你不用叫你老婆来教训我……”徐海霞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发出野 兽磨牙的声音。 “告诉你,不管谁来告诉你,我也早就够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袁建华为徐海霞把花她的钱挂嘴皮子上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今天一定要借酒 壮胆,灭灭这娘儿们的威风。他还没等徐海霞还口,就扔出了撒手锏:“别以为 你和陈处长的事我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差一点把他从17楼窗户扔出去,你们干的 好事别以为能背着我!”他冷笑着说。 “你……你……”徐海霞气得倒退几步,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袁建华,你 算我什么人?你敢管我的闲事,你把心掏出来问问,我不和陈处长搞好关系,你 哪来的活干,我干什么不是为了你,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良心,什么是良心,你回家问问你爸爸吧。徐大局长在外面搞情人,搞得 满城风雨;我算什么,我和你这么多年都不搞别的女人,这才叫良心。”袁建华 抓了理,拍得胸膛“当当”响。 徐海霞一挺身跳过来,伸出手却被袁建华一把抓住,一腔怒火只好从嘴里喷 出来:“你算什么玩意儿,揭我的老底!你这是没有理了,你不讲道理!” “你讲道理?你是个什么东西,二奶!明白吗?我袁建华的二奶——你遗传 你奶奶,你奶奶不是人家的二姨太吗?当年就是二奶……”袁建华只管抓住徐海 霞的手狠揭她的老底,在他占不到理的时候,这是制胜的法宝。 “你放屁!”徐海霞终于大放粗口。 “我奶奶是谁我知道,我爷爷用小洋楼养我奶奶你不知道吧?她给他守节, 她值,单是他给她那个宝石金锁就值好几十万哪,南非的金子,巴西的水晶,意 大利的金匠做的,那是我家的传家宝呢——还有,要不是当年扔了小楼,现在要 建高架桥,小楼要拆迁了,拆迁费一平方3000多元哪!你懂什么,这是100 万, 100 万呐,这就是她的价值。你给我什么了?别说100 万,就是对我好点,我也 知足了,可是你呢?吃我的喝我的骗我的……” 徐海霞又旧话重提了,袁建华彻底火了,这是男人的自尊问题!他大吼: “你给我闭嘴!揍你揍得轻了!”他还没说完,下身一沉,已重重挨了徐海霞一 脚,袁建华疼得趴在床沿上眼泪都迸出来了。 袁建华稍一喘气,马上反攻上来,两个人只穿了内裤,袁建华光着膀子,徐 海霞胸前胡乱挂了个胸罩,他们从卧室打到客厅,又从门里打到门外,从四楼打 到一楼,“噼啪噼啪”,“嘀哩咕噜”,又哭又叫。楼上好多人家亮起了灯,这 是半夜12点,正是人家刚睡下的时候。邻居因为习惯了这样的动静,又一家家关 了灯。反正出不了人命,两口子打仗,连警察都不管,谁管?何况他们做邻居三 年了姓什么都不知道。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两人的胳膊上已被咬得青紫一片,徐海霞骂人的声音 也像被打掉了牙一样变得含混不清了。正当二人要赤身裸体不顾廉耻从一楼楼梯 口打到马路上的时候,徐海霞突然趴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像要把五脏六 腑全呕出来,而且像发了癫痫病一样地浑身抽搐。袁建华慌了,呆站了好几秒钟。 今天真要出人命了,徐海霞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她挣扎着对袁建华哀叫了一声 :“扶我上去……”,就昏了过去。 这一夜真的出了人命。 徐海霞怀孕了。 这件事第二天就得到证实。 这一次,妇产科的童大夫很不高兴地给她开妊娠尿检化验单,徐海霞从她的 表情判断,不用化验也是怀孕无疑。她的脸也黄了,头发扎煞着,月经拖了近一 个月没来,所以还没去化验,童大夫就数落开了: “你这不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吗?真是作孽啊,腊月二十三那天我给 你流过一个,现在是不是不到四个月,你怎么这么没数?” 童大夫是袁建华他小妹袁建敏的婆婆。徐海霞经常去找童大夫,熟悉到童大 夫可以像母亲那样心疼地埋怨她。 徐海霞的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这样的话她妈都不曾说过。但她今天说 话有障碍,昨夜那场恶斗,袁建华没给她打下牙来,口腔里却撕开个两公分长的 口子,她还得去外科缝合。所以她含糊着说了句:“以后再不会了。”就拿着单 子跑了。 徐海霞把装晨尿的塑料杯递进检验窗口,化验员让她20分钟后取结果。她赶 紧去外科挂号,好在普外科也不是第一次进,每次受伤后她都是这里的常客。 实习大夫给她缝合着嘴里的伤口,还奇怪地自言自语:“哎,伤在这种地方 可挺稀罕,怎么伤的?”徐海霞不搭理他,她心里正痛岔了气,流产找妇科,外 伤找外科,伤透了心找哪科?这个把爱情当饭吃的女人,被她那个靠爱情吃饭的 男人伤透的心,此刻已奄奄一息。 徐海霞不是第一次怀孕了。现在做这种小手术简直跟治感冒一样,连十几岁 的小丫头都镇定自若,这是从肉体上讲的。从内心深处,每一次躺到妇检台上, 她都会哭得肝肠寸断,别看她敢和袁建华斗得天翻地覆,可她就是没有给他生个 孩子的权利,而袁建华他老婆就有,他儿子现在都14岁了。生孩子是连女盲流都 有的权利,而徐海霞这种尴尬的角色就没有,这让她感到自卑到底了,她曾为每 一个从她身体里剥离出去,被扔进垃圾桶的所谓孩子而痛心不已。 可是今天不同了,徐海霞恨不得把子宫挖出来。这是袁建华的孽种,就像袁 建华藏在她肚子里,把她的一切搅得翻江倒海,她已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先处理 他的孽种。 等她再回到检验窗口,一个小时早过去了,化验单积攒了一大摞。徐海霞挤 进人堆里扒拉着翻找。春末的天气已经很燥热了,她汗流浃背,前翻后翻还是没 找到自己的化验单。翻着翻着,她的手指像“指蹩”了一样不会动了,让她后悔 一辈子的事突然间发生了—— 她发现了一张妊娠化验单。 一个名字被翻了出来:曲莉莉!不错,是曲莉莉,39岁,不会是别的曲莉莉。 这个名字像注射的针头一样戳进她的眼珠,徐海霞没多想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 了这张单子,一把揣到口袋里,还像作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的确没看到曲 莉莉也没看到她所认识的什么人。 徐海霞坐到走廊边的塑料椅子上喘了口气,拿出单子又仔细看了看,没错, 还是曲莉莉,妊娠化验阴性。她慌慌张张把单子塞进裤子口袋,然后鬼鬼祟祟出 了门诊楼的大门,想证实自己的大胆想象。 不妙的是,转遍了医院的院子也没发现曲莉莉的影子,她有些后悔了,怀疑 自己拿错了,也许应该把单子放回去。正当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她看见树丛后 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太熟悉了,她几乎不敢想,索性转到树后,混进待产孕妇的 亲属堆里。然后她看见了车牌,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 那是她父亲徐治国局长的车。 从反光镜里看,曲莉莉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戴着墨镜徐海霞也认识她, 因为长得丰满细腻,袁建华曾叫她“小核荔枝”。 其实,这时候徐海霞还没有使天下大乱的想法,对这个女人,因为同病相怜 的缘故,她不像妹妹徐海燕那样对她苦大仇深。 曲莉莉的确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单从她的名字看,就水灵灵娇滴滴惹人疼 爱。这个女人身材不高,却周身玲珑,山峦峡谷轮廓分明,再加一张长效保鲜脸 和像凉粉一样滑滑的声音,十个徐海霞的妈也不是她的对手。徐海霞一度将她当 作偶像,可惜因处于敌我阵营,有时不得不昧着良心同仇敌忾。 此时,一阵想呕的感觉打断了徐海霞的思绪,还是自己的事要紧,她不再观 察敌情,折回去找回自己的化验单,果然是个大大的“+ ”号。徐海霞如临刀俎, 只好又回到童大夫那里。 “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吗?”童大夫严肃地问。 “坚决不要!”徐海霞恨透了袁建华,这一次是毫不留恋彻底要离开他,不 带走他的任何东西。 “不行,你最好要。”童大夫一改常态,但还是很严肃地说。 “不要!坚决不要!” “孩子,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几次流产,子宫壁已经薄得无法修复再生,你 今年29了,再流产不但会有子宫穿孔的危险,而且你以后想怀孕的时候,可能反 而不容易了,还可能发生子宫内膜异位症,可能得乳腺癌,可能提前绝经,性功 能提前衰退……” 明摆着,童大夫在吓唬她,却并没有恶意。对徐海霞这类不算光彩的角色, 60多岁的童大夫还担负着教育她们的责任,这就是老医生和实习医生的区别。所 以徐海霞在这种时候总想找机会叫她声“妈”。 今天徐海霞却把她的话当了真,她心如刀绞,“哇”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 委屈地说: “可是不行,坚决不能生啊……” 好在接近中午,病人不多,童大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还不忘继续教育: “情况不允许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啊,你看你现在血色素才几克?贫血那么严重, 的确很危险的。” “让我死了算了,我完了,我还有什么活路?” “女人关键得多对自己好一点,要疼自己,孩子,懂吗?出路总会有的,得 靠自己去解决,就是不能拖。” “我哪里还有什么出路?我贱!是我太贱!” “先别哭,先别哭,我给你检查检查。”童大夫像母亲一样地哄她,徐海霞 开始脱裤子,爬上妇检台。 “哎呀,怎么又这样了?” 童大夫倒退了一步。徐海霞的两腿青紫一片,右膝盖上还破了一大块皮,渗 着血。 “又是袁建华打的?我得和建敏说说,她哥哥怎么能这样,再打去告他!唉, 你说你们呢,这种关系不正常啊!”童大夫摘下手套,往垃圾桶狠狠地甩下去。 徐海霞泪如雨下,嘴里说的什么更含混不清了。她自己亲妈什么时候对她说 过这样暖心的话?从小她在家里就是她妈和她奶奶闹别扭的裁判,现在她妈还不 如眼前的童大夫。她从来没感到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简直支持不住,趴在窗台 上只管哭。 “喂!小姐,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男声从窗口下喊上来,徐海霞拿纸巾拼命地擦着眼睛, 看窗下的男人文雅白净,有些眼熟。那男子扶了扶黑边眼镜又向上喊: “妈,我来了,我带你去海洋所拿标本。” 来人正是童大夫的儿子韦悟。徐海霞不认识他,但多次听袁建华说起他这位 科学家妹夫。在搞广告摄影的袁建华看来,妹妹袁建敏是退役的舞蹈演员,美丽 而时髦,嫁给这个木讷的书呆子纯粹“白瞎了”。但是今天徐海霞没有心思仔细 去端详窗下的“妹夫”,因为满腹辛酸,一切和袁建华有关系的人都被捎带着蒙 上一层仇恨的阴影。 童大夫走到窗口处,向下点点头说“我下去了”,顺手轻柔地拍了拍徐海霞 的肩膀安慰她。徐海霞更加刹不住泪了,窗下的人影模糊一片,韦悟似乎还在说 什么安慰她的话,但是,“嘟”地一声喇叭响,那辆黑色奥迪车恰好从窗下开过, 掩住了韦悟的身影。 徐海霞目送轿车扬起傲慢的烟尘出了医院大门,心里的委屈跟着车走了好远, 她似乎看见反光镜里那个女人正轻蔑地朝着她笑。 洋相什么!泪水嘎然而止,徐海霞心里结结实实骂了一句:哼!同样做情人, 你有轿车伺候,我就得自己来遭罪。呸!曲莉莉,有你哭的时候。 她把手伸进口袋找纸巾擦鼻涕,口袋里那张扎手的纸一下子扎到心里,徐海 霞的心一抖:对,就这么办,曲莉莉咱走着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