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永远十九岁(1) 永遠十九歲 我隔壁的病房总有吉他的声音传来,丁冬丁冬的永远是卡朋特,永远是《昨 日重现》,开始听,有点烦,渐渐的,就像吸毒一样的上了瘾,一天听不到,就 惶惶不可终日。可是,我始终不知道演奏者是谁。 直到有一天,我的病房里进来一位小姑娘,一位很漂亮的小姑娘,只是白皙 的脸庞有点浮肿,她说她是我隔壁的病友。哦,你就是天天弹吉他的那个?我问 她。她说是。她有一双坦率的眼睛,坦率得叫人受不了。她给我带来了蛋糕,说 今天是她的生日,要所有的病友跟她一起分享。祝你生日快乐,我说。这时候, 她突然做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吻了我,然后一溜烟 地嘻嘻笑着跑走了。我摸了摸脸,就是她刚刚吻过的地方,那里有点痒。 她那种犹如喜鹊欢叫一般的嘻嘻的笑声,使我想起一个人来,她也是这样笑 的——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不知道我这样叫她是不是准确,因为我们在一起的 时候,从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情人似的手牵着手散步或是拥抱接吻什么的,从来没 有过,我们只是谈话,我们谈话的主题也永远是青年人的理想和抱负,跟风花雪 月毫无关联,更没有罗曼蒂克的成分。她比我大,大三岁,似乎比我成熟了许多。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所谓成熟只是一种错觉,因为她有时也很孩子气,比如谈话 谈到半截的时候,她会突然推我一下:你的眼睛往哪看呀,你要总盯着我的胸脯, 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我赶紧声明,我没看她的胸脯。她就说:你看了,我说你看 了,你就是看了。就这个看没看胸脯的问题,我们可能会争论上几天或十几天, 却丝毫不觉得乏味。在这种喋喋不休而又津津有味的争论中,两年过去了。 突然有一天,是晚上,她来找我。在晚上见面,这是自我们认识以来,唯一 的一次。我们走啊走啊,谁都不说话,一直走到解放桥的中央,站住。她问我: 你喜欢过我吗?我摇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霍地后退了两步,惊 讶得不能再惊讶了,显然我的回答触痛了她。我接着说:我只是爱你,从第一天 见到你,我就爱上了,我对自己说,这个人就是你将来的妻子!听了我说的话, 她愣怔了片刻,倏然将脸转过去,我看见她哭了,她说:你要没那么多的兄弟, 家庭负担也就没那么重,周围的人也就不会对我说三道四了……说了这么几句, 她就跑了,很快湮没在夜色之中。我目送着她,麻木了似的,仿佛现在所发生的 一切都是另外一个地球的事情,而我仅仅是一个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