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前,我听人说,人要懂得放弃和超脱才能活得洒脱。后来我学会了放弃,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结果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一无所有。 ……以前,我总是想得很远很远。后来我知道有些事会变的。所以我告诉自己 要懂得珍惜眼前,过一天算一天。可是每当面对那一次次没有结局的结局时,我的 心很痛,因为我曾经付出过,为了我的朋友和我所爱的人——到现在我一无所有。 ——其实我很想拥有,但我又不得不放弃,因为这就是生活。 ……有时想想,活着真的比死还要难受。 ----阿盲日记 阿全和阿娅都没来学校补课。我到我们一起打过工的那家迪吧去找过阿全,那 里的人说他已经走了。没有见到阿全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天后七班一个男生给了 我阿全的电话号码。 我给阿全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次有人接。 “谁啊?”声音极不耐烦。我听见周围很吵,强劲的音乐混淆着啤酒瓶碰撞发 出的唏哩哗啦的声响,他的声音显得很微小。 “阿盲。” “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阿盲!”我怒道。 “哦,”忙把电话拿到一边:“不好意思啊,我……” “没什么,”我顿了会儿问:“怎么不回来上课啊?” “我这边才做了半个月,要是就这么走了,一分钱也拿不到。” “你没在以前那儿啦?” “你走没几天我就走了——那老板太精了,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哦,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着死啊?我哪敢往学校打电话啊?万一被黄瘦坚知道那我就完了。” “可是黄瘦坚已经知道这事了。” “真的啊?”声音很吃惊。 “骗你的,这两天没听他说。不过我看他迟早也会知道的。我看说不定他已经 知道了只是没说。阿娅跟你在一起吧?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啊?老兄,高三了!” “我也知道,尽快吧。等工资拿了我就回来。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跟阿娅在一起 啊!” “知道了,你还不信我吗?” 一个星期后阿娅回到了学校。我没向她打听任何关于阿全的消息。不知道为什 么,阿娅这种女人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和她上过床的男人没一个会有 好下场。 我没去找阿娅她却先来找我。她说阿全过两天就回来,叫我不要担心。然后她 笑了——那笑容有点从容,看起来跟从前大相径庭。这让我不禁对她产生了一点好 感,让我觉得她骨子里还是个良家少女。但我立即阻断了那个笑容给我带来的遐想, 我暗自对自己说:“千万不要被她迷惑,当初阿全一定也是这样被她勾去的!” 一个星期之后阿全回到了学校。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阿娅那里搬来和我一 起坐。 这晚阿全请我出去吃饭,我不想再因吃饭的给他起矛盾就去了,加阿娅和S 寝 室的人正好一桌。我注意到整桌人只有阿娅是女性。 今天吃饭阿娅有两个特殊任务,一是给我们掺酒,二是和S 寝室的男人们调情。 我听说以前阿娅和阿明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和S 寝室其他的人眉来眼去。今日一见 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知道阿全是怎么看待阿娅的,我也很少去探究“情”和 “欲”之间的关系。反正我清楚我容忍不了别的男人在我的女人在我面前和我的女 人打情骂俏,更容忍不了我的女人在我的面前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今天的晚饭让我相当地恶心。不过除了恶心之外倒有两样收获:一是看清S 寝 室的男人们其实嘴坏心不坏,二是彻底看清阿全终究不是阿文。 晚饭过后阿全说去蹦迪,他醉醺醺地搭着我的肩说他有摇头丸,问我去不去。 我说不去,他立刻推开我的肩摇摇晃晃地指着我说:“你的意思……是不给……我 ……面子?” “不是……我有事。” “有事?”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口说:“有……什么事比……我们……兄弟之间 的……事更……重要啊?” 他这一把抓得我火冒三丈,我感觉眼前站的简直就是个流氓。我握紧拳头却又 抑制着自己的冲动。 “你的意思是不给全哥面子?”S 寝室一个人上前指着我说。我突然觉得他们 今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要耍我的。 我不说话。过了会阿娅醉醺醺的走上前说:“哎呀,人家不去就算了,何必逼 良为娼呢?” 这一个“逼良为娼”引起了S 寝室男人们的一阵奸笑。他们边笑边说:“全哥, 我们在前面等你,你快过来啊?”说着他们勾肩搭背先走了。 他们走后阿全松手指着我说:“你不去就算了……阿盲,你……够意思……就 这样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别……来烦我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走了一段路后他又回过头大声说:“再……问你一便,你去… …不去?”我不说话,只吃力地挥了一下手。然后我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 的城市里,突然泪眼模糊。 第二天早上阿全进教室的时候看起来萎楣不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灰尘仆仆 的书拍了拍,然后问:“今天什么课?” 我当作没听见不说话。 “我问你今天什么课!”他的话充满了命令的语气。我还是不说话。他起身将 头伸到我面前瞪大了眼笑着问我怎么了。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冷笑道:“我还能怎么样?” “我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他很温和地笑着看着我说。 “没有,”我将眼光转移开看着黑板,眼前的阿全跟昨天晚上叛若两人,这让 我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时上课铃响了。 “上课了,别讲话了。”我说:“这节是黄瘦坚的课。” 今天上午四节课我没有说一句废话。我努力迫使自己去听课、记笔记,以忘记 阿全给我带来的不愉快。除了黄瘦坚的课,阿全一直在跟后排的人讲昨天晚上蹦迪 的事。每节课老师都至少要对他点名批评两次。每当这时班上很多人都用憎恨的目 光看着他。 午饭过后我回教室做作业。阿全叫我去打篮球,我说不去。他想说什么却又住 了口,然后他一个人拍着篮球出了教室。他微皱着眉头,眼里满是忧伤。 两天后我和第二排的一个同学调换了座位。我搬走的时候阿全看我的眼神很伤 感,中间又夹杂了些许轻蔑,仿佛在说我在他心中是个卑鄙小人。我不想解释什么, 因为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想今后不再和阿全有任何瓜葛。 阿全并没有辞掉工作。他白天上学,晚上上班。我听人说他现在在买摇头丸。 自从我搬座位之后阿全就没再和我说过话,行同陌路。有时上课我无意间回头看见 阿全,他也正瞧着我。然后我们都将目光转移开。我想他是在乎我这个朋友的。但 我不能认他这个朋友——总不可能叫我跟他一起去卖摇头丸吧?有时我想,干脆还 是和他交往,但是不去和他干那些勾当。当我太了解自己了,我是个善把握自己的 人,所以我不敢再和阿全交往了,我怕自己陷下去。我警告自己,剩下的高中时光 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想。 秋收的时候我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母亲说叔父两家帮着打完了谷子,我心里 塌实了许多。我问母亲父亲的病怎么样,她说:“更严重了,有一天晚上咳得差点 喘不过过来。我说给你姐打电话,他死活不依还说要是他死了就把他拖出去埋了, 谁也别通知。”母亲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谁也不想这样啊。”说着我的眼睛也模糊了,我强忍着没让眼 泪掉下来。 “其实你爸也想住院,我看得出来,他是想着你要读书……你什么都别想好好 念书,你爸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父亲患病以后,姐和姐夫之间再没传出过什么矛盾。他们每次回家看起来 也都很和美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是怕父母亲伤心什么事都瞒着。这方面母亲很敏感, 她不只一次在我面前说:“我和你爸最担心的还是你们姐弟俩。隔这么远,你们有 个三长两短的我们看不见也听不着。就说你姐跟姐夫,表面上看他们是合好了,可 谁知道他们是真好还是怕我们生气故意装出来的啊?”然后母亲叮嘱我没事多去我 姐那边走走,我都应着。 可是我还是很少跟我姐联系,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 九月二十九日我去找我姐,母亲叫我去她那里拿生活费。结果她不在那儿。她 的一个同事说他生病住院都好几天没去了。 知道我姐生病我心里突然很沉重。我想起她一天比一天瘦弱的身子和一天比一 天憔悴的面容,心里很害怕,害怕她出事。出商场时我就给她打了电话。 “喂,是姐吗?” “阿盲啊?”声音听起来脆弱无力。 “恩,你在哪里啊?” “我在家里。” “我去你商场找你,那里的人说你这两天请了病假。你怎么样啊?” “没有,已经好了,没事。” “哦……那你注意身体啊。” “恩,”静了会说:“你还有没有生活费啊?” “没有,这个月满了。国庆节过后就要交生活费。” “我国庆节上班,你过来拿嘛。” “哦。” “你国庆节有事吗?我们这里发传单,你来不来?” “国庆节?”我想了想说:“来嘛。” “那好,九点上班,你别迟到了啊?” …… 国庆节我们高三和补习班只放两天,其余时间补课。 十月一日,秋雨绵绵。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回家了。只有我们高三和补习班的部 分学生还呆在学校里抓紧时间复习,譬如阿左。阿左早上五点就起床看书做作业, 这学期每都是如此。 今天我六点起床,天刚蒙蒙亮。洗漱完毕后我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大量了一番, 然后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心里对自己说: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套上一件单薄 的外套准备出去,阿左问:“这么早去哪里啊?” “出去逛逛,”我笑着说:“你呢?怎么,国庆节也不回去?” 他笑了笑不说话。 “几点啦?”我问阿左。 他看了看表说:“差二十分七点。现在出去城里还没什么人。”他朝窗外望了 望继续说:“这雨下的真是时候,国庆节又泡汤了!” 我笑了笑不说话,然后带上伞出门。 “等等!”阿左突然叫住我:“我跟你一起出去,我要去吃早饭。” “也好,我也要先去吃饭。一起吧。” 他将书放在枕头底下,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伞。我们一道下了楼。 “怎么国庆节也不回去?”阿左问。 “你不也没回去吗?”我笑道:“就放两天,来得及吗?再说,回去也没什么 事,跑去跑来的白白浪费车钱。” “说得也是。” “你呢?这么近也不回去?回家复习不也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妈那张嘴随时可以破坏我的学习情绪!” “是吗?”我大笑:“都一样!你不知道我这耳朵被我妈那嘴磨掉一层又一层 的老茧了!” “就是!就是!” …… “你成绩这么好,准备考啥大学啊?”我问阿左。 “什么啊?”阿左很谦虚地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北大中文系!” 我吓得差点脑充血。 “有前途!有前途!”我说:“我好像听说这学校往届文科生还没一个考名牌 的。” “对啊,这学校重理轻文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看来你要破这个例了。” “你信啊?”阿左突然又朝我鬼笑道:“骗你的!我哪有那本事啊?做梦还差 不多!”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看得出阿左是真有这样的想法,就一本正经地说: “有梦想就要去追求,我相信你会行的!” “呵呵,尽力吧。”阿左看着我问:“你呢?” “我?破罐子破摔了!还能怎样?” “算了吧!谁不知道你阿盲是深藏不露,不到关键时候是不会拿出杀手锏的啊?” “我……”我被阿左急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好!我深藏不露,我 还卧薪尝胆了呢!等着看我的好下场吧!” “别这样嘛,”阿左一脸正经地安慰我说:“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啊。” “希望如此吧。”我叹了口气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接受的,有过程就 行了。” 我和阿左在学校外面一家小吃店吃了早饭。各自付了钱后我们道了别,然后他 回学校,我去市中心。今天是我和阿左有史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其实他远没有别 人说得那么“书呆子”。他有他的理想,并在为之坚持不懈地努力。和他谈这一次 我觉得有些自卑。 雨还在下。我拿开伞,抬头望见灰色的云布满了天空。我走到商场时,商场还 没有开门。我给我姐打电话说我已经到了,她说今天下雨不发传单了,如果下午不 下雨再来。 挂了电话后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凉,然后我打着伞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闲逛。街道 两旁商品店里的音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千奇百怪的商品打着五花八门的招牌, 在这些音乐的陪衬下轮番登场。各式各样的音乐混淆着乱七八糟的叫卖声,让人分 不清谁是谁。 到一家书店时我趁机钻了进去,以避开城里的喧嚣。我在书架上拿了本高考模 拟试题坐在地上看。到感觉肚子唱“空城计”的时候我看了看书店的挂钟——时间 居然已过了十二点。我将试卷放回原位匆匆走出书店,一缕阳光突然洒在我的脸上, 暖意融融。我抬头望着天空,乌云已经散开。D 城的天气就这么怪,谁也无法预料 何时晴何时雨。 街上已是人流如织,其中有不少的农民。我知道他们是趁着节日带着一家人到 城里来见见他们觉得新鲜的东西,这也是我很小的时候的愿望。后来我父亲带我来 了D 城,我算是如愿以偿。可惜从那一次到现在D 城都没给过我什么好的印象。所 以后来我明白,有些东西永远藏在心里才是最美好的。 走出书店我想去吃东西,却发现身上只剩下一块零七毛钱了。我给我姐打电话 问她我下午去不去,她说下午一点半上班。我见时间还差近一个小时,就又转回书 店看了一会儿书。出书店时我觉得头饿得发晕。 和我一起发传单的还有一男两女,听我姐说是商场在D 城某某大学招聘来的。 其中一个叫阿新的女孩和我在同一个地点发传单。阿新说她是A 城人,我很惊讶地 说我也在A 城呆过一段时间。我满以为她会兴致盎然地跟我谈论关于A 城的种种, 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是吗?”我问她为什么来D 城念书,她说只要 不呆在A 城,去哪里都一样。她说这话时一脸的沧桑。我想可能是A 城伤她太深了, 所以没有再提及A 城,正如我当初去A 城不愿提及和平村一样。 阿新问我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我说我姐在这里上班,是她介绍我来的。阿 新说:“有关系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二十多个人应聘只选了三个。” “是吗?”我很吃惊这样一份工作都有如此大的竞争。我说:“这社会的竞争 太激烈了。” “是啊,”她冷笑道:“这社会就是这么黑暗。” 这份工作比我想像中要难得多。商场规定了每人每天要发多少传单,而且还不 定时派人暗中监视,发现乱发乱扔还得扣钱。我觉得主动伸手给人东西很不自在。 尤其是遇到那种视而不见的睁眼瞎心里就更不是滋味。这时我才明白,有时一个淡 淡的微笑或是轻声一句“谢谢”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五点下班,我姐请我去吃饭。我的肚子早已饿得没了知觉。我姐问我哪里去吃, 我说随便她就找了一家就近的饭馆并打电话给我姐夫说我们在那里等他吃饭。 我在D 城和我姐、姐夫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我记得这好象是第三次。 他们没再像以前我读七中时那样要求我考名牌,而是说尽自己的力量行了,凡是多 想想爹妈。我嘴上应着,心里满是愧疚,因为我并没有他们期望的那么优秀。 和他们分别时天已快黑了。城里的霓虹又开始闪烁。我回味着今天的事觉得很 充实,我心里满是希望。 明日。 今天早上起床时我感觉腰酸腿疼,但我还是打理了一下出了校。 今天天气晴和。我出学校的时候正遇到上班高峰。密密麻麻的自行车不断地朝 城里涌。从A 城回来后我就没见到过这种场面了。它让我突然对D 城有了一丝好感。 我挤上去市中心的公交车,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然后拉着扶手东摇西晃 地到了商场。 今天城里同样有如织的人流,同样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千奇百怪的商品。我还 是在同一个地方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只不过接受我这个动作的面孔和昨天 不尽相同。 附近的几个商场也在忙着做宣传。有一个商场不知从哪里请了些奇装异服的年 轻男女在门口搭台演出。他们在台上又唱又跳,相当卖力。这吸引了不少人上前围 观。我觉得他们唱得很差,阿新说他们简直是在污辱艺术。还有一个商场的员工穿 着清一色的工作服举着牌子敲锣打鼓地招摇过市,活象是在示威游行。 今天我和阿新无缘无故地被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男人劈头盖脸地痛骂了 一阵。他说我们站的地方是他们商场的地盘,不准我们在那里发传单。那些语言相 当粗鲁凶悍,就连我以前的同桌阿木恐怕也无法将那些语言施展得那么完美。这让 人不得不怀疑这男人的嘴长期与他嘴里吐出的那些人体器官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否 则他不会这么不知羞耻。我和阿新在那个男人的辱骂声中离开了那里。我看见阿新 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看门狗除了乱咬人还会什么?” “呸!”阿新狠狠地往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用他们的方言说:“去你妈的蛋, 你个贱×!” 今天下午我看见了阿全。他和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走在一起,后面跟了三个女 人,这三个女人都浓妆艳抹,看起来活象带了面具。我奇怪阿娅会没跟他在一起。 我本来想避开阿全的,可我还来不及将眼光闪开他已经看见了我,但他又很矫捷地 将目光闪开和身边的一个女人说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我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将手里的传单递给和他同行的那几个人。但这几个人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对我毫 不理睬。阿全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将脸扭向一边和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说笑。我知道 这是他早有预备的动作。我没有再伸出手。我只是突然觉得全身无力,手里托着的 一大螺传单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时我听见阿全说了声“谢谢”。我转头看见他 伸手从阿新手里接了张传单。阿全跟着他们离开后阿新走过来问我:“刚才那些人 你认识?”我笑着说不认识。 阿新说那些人是吸毒的,她见过其中两个男的在他们学校附近偷自行车。我说: “不会吧?看他们一个个穿得周武正王地。” “怎么不会?哪个小偷会在自己脖子上挂个‘小偷’的牌子啊?”阿新说: “现在社会上有一群青年成天游手好闲,想一步登天却又没什么本事。正道不走只 好走旁门。干的却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不过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换来的 钱倒也能满足他们的一点虚荣心。哼!叫他们小混混算是抬举他们了。” “就是!就是!”我连连点头说:“像他们这种人就该早点进监狱!” 今天下午我揣着这两天劳动换来的工钱和我姐给我的生活费回了学校。晚上什 么也没想就睡找了,我觉得心里很充实。 十月三号,高三收假。阿全和阿娅都没有来。第二天黄瘦坚向我打听阿全的下 落,我如实说不知道。过了两天我在音像店看见了阿全。 “你怎么在这里啊?”阿全问我。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太有缘了。” “我知道,”我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还能有谁啊?” “阿娅啊!” 他冷笑着说:“分了。” 彼此静默。 我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过他的样子问: “这几天你跑那儿去了?黄瘦坚到处在 找你。” “四海为家,”他也装作没见过我的样子,满脸忧伤地感叹道:“这世界这么 大,总有一个容得下我的地方。” “你再不回去就要被开除了,高三了,何必呢?”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开不开除随他们的便。”阿全的语气很不屑一顾: “反正我也不打算再读下去了。” “那你也总该回去交代一下,别难为黄瘦坚啊?” “我难为他?”阿全突然很气愤地说:“他不为难我就好了!” 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出音像店的时候阿全说请我去吃饭。我很想找个理由说 不去但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想虽然眼前的阿全让我感到恶心,但起码我们曾经是 朋友,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桌,最起码也是同学。 我们找了家就近的餐馆坐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阿全给我讲了很多他在外面的事,什么打架抢劫玩女人之类。他还 时不时地说:“以后谁为难你就跟我说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一定跟你摆平!” 尽管我觉得这些东西听起来很不顺耳,但我还是装作很高兴地应和着阿全。 今天喝酒的时候阿全跟我说前不久他父亲出车祸医了很多钱。我也第一次跟他 谈起了我父亲。我说:“我爸得了癌症,前不久检查出来的,已经是晚期了。” “真的?”阿全不是很吃惊地看着我说:“其实我觉得人要是得了绝症就趁早 死了算了,免得拖累其他人。” “是吗?”我冷笑着躲开阿全的目光,喝了一大口白酒不说话。我觉得阿全的 话很冷血,心里很难受。阿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不当就说:“不过要是我肯定 会尽全力给他医治的。”阿全这么说更让我伤心。我叹了口气说:“你不用安慰我, 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阿全的表情很麻木,我们都不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伤心事,可是别人无法体会。有的事说了别 人也不会明白的。 不知是不是很就没喝酒的缘故,这晚我和阿全喝了同样多的酒,阿全安然无事 我却醉得一塌糊涂,只能靠他扶着走路。 阿全打了辆出租车送我回学校。我在车上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 阿全的床上。S 寝室里燃着蜡烛,阿全在和S 寝室里的人赌博。他们手上都夹着香 烟,寝室里烟雾弥漫。我问阿全几点了,他看了看表说还差十分一点,然后他问我: “怎么样,好点了吧?” “好多了。”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对面铺上蜡烛窜动的火苗直发呆。阿全扔 给我一只烟,我把它别在耳朵上没抽。 他们继续玩牌,我起身回X 寝室,什么话也没跟他们说。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 糊糊地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去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和一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做一 些新未想过的事…… ……以前,我听人说,人要懂得放弃和超脱才能活得洒脱。后来我学会了放弃,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洒脱,结果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一无所有。 ……以前,我总是想得很远很远。后来我知道有些事会变的。事业我告诉自己 要懂得珍惜眼前,过一天算一天。可是每当面对那一次次无言的结局时,我的心很 痛,因为我曾经付出过,为了我的朋友和我所爱的人——到现在我一无所有。 ——其实我很想拥有,但我又不得不放弃,因为这就是生活。 ……有时想想,活着真的比死还要难受。 第二天阿娅也回学校了。午休的时候,阿全和她一起跟着黄瘦坚进了办公室,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时才出来。阿娅回教室后一直扒在桌上哭泣,可是没一 个安慰她,包括阿全。我想阿全是真的跟阿娅分手了。我不想过问他们之间发生了 什么。我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承担的东西。而我应该做 的是如何搞好学习,如何考大学——考一所好大学。 第二天阿全的母亲和阿娅的父亲来了学校,接着阿全和阿娅被黄瘦坚叫了出去。 他们在办公室呆了一节多课。事后阿全和阿娅都被“开除学籍、留校查看”。 接下来的几天阿全和阿娅都很安静,整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书,一句话也不 说。然而我发现到了晚上,阿全还是和S 寝室的男生们没心没肺地抽烟、喝酒、赌 博。每天晚上回寝室我都要路过S 寝室。以前听见阿全的声音和他们的声音混淆在 一起我会觉得很揪心,而现在我开始同情阿全。 第二个星期三,雨,气温骤降,感觉有点像寒冬腊月。 阿全到C 寝室找我。见C 寝室很多人正在看书,他悄声叫我出去一下。阿全突 然找我让我觉得很奇怪。我放下书出门问他有什么事。 “有没有钱?”他问。 “多少?” “五百。” “什么?”我瞪大双眼看着他不说话。阿全突然向我借这么多钱让我很吃惊。 以前我们好的时候他知道我有一笔打工挣的钱,所以现在他会向我开口。但是他不 知道我已经把钱给我母亲了。 “我哪来这么多钱啊?”我迟疑了一下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 “没什么,”他像是不相信我似的叹了口气说:“没就算了。”说完他就走了。 我回寝室继续看书。 下午阿全又来找我很急切地问:“你真的有没有?一两百也行。我真的急需用 钱。” “你怀疑我?”我凝视着他很诚恳地说:“我真的没有。” “老实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阿全凝视着我说:“阿娅怀孕了,我需要钱 给她打胎。” “什么?”我瞪大双眼摒住呼吸很久才说:“你们原来就不应该在一起的。” “没有如果,只有结果。这是你给我说的。” “可是……”我尽量压低嗓门说:“我真的没有钱。” 阿全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转过头望着眼前的雨幕发神。远处黄绿错综的秋景沉浸在这一片雨幕中一动 不动。教学楼也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切都很安静。 第二天阿全跟我说他要离开这所学校。我很想说你这是在逃避但我没有说,我 知道当一个人真正决定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是谁也挽留不住的。我问他准备去哪里, 他说不知道。 下午阿全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他拿着被子下宿舍楼是时候我正往楼上走。 我顿住了脚步。 “真要走啊?”我问。 “恩。” 彼此沉默。 “哦,”我说:“有没有什么拿不完的东西啊?我帮你拿。” “没有了,就这么点。”阿全说着转身走了。我看见她满眼的忧伤和迷茫。 今天晚上我很晚都没睡着,阿全那双满载忧伤和迷茫的眼睛反复在我脑海里浮 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阿全走后不久我才知道他骗了我,阿娅根本没有怀孕,他是想骗我的钱去吸毒。 他和阿娅都染上毒隐很久了,这是黄瘦坚当着全班公布的。他告诫我们千万不能像 他们俩那样自毁前程。听说他俩吸毒班上的人都很吃惊,只有我沉默着一语不发。 黄瘦坚抽我起来说:“你以前和阿全是同桌,对这事你有什么感受?”我顿了会儿 站起来,然后深吸了口气说:“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谁。”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