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杨忍耐地看看我,“前面一组的原画是比这一组原画的火焰大,这一组哪吒 要自杀,喷出来的火应该没这么旺,可是,你看你画的这么熊熊大火……”他大概 觉得了我的脸色不善,停了停,换上一副圆滑的口吻说: “陈蔷薇,其实牛导一 直都觉得你画得挺好的,这一组镜头你是不是没怎么copy原画就自己信手画了?” 我不响,没睬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橡皮狠狠地擦掉最上面一张卡上的火,一 边在心里诅咒:去死吧,牛洞天!我们的制作导演姓牛,叫牛洞天,一个妖怪似的 名字。 “《哪吒》画完了,如果老板在美国拿到片源,下个月,也就是春节后,可能 要画迪斯尼大片《美人鱼》了。”小杨好像献宝似地向我透露内部消息。 “反正都是两块钱一张卡,画美人鱼跟画咸鱼有什么区别吗?”我没好气地顶 了他一句。 小杨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响,一边东张西望地拿起我桌子上的一本漫画《向左, 向右》翻了翻,以熟卖熟地问:“能借了看看吗?” “不能,我自己还没有看完呢,对不起。”我很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他,想看书, 为什么自己不去书店买? 他终于没趣起来,讪讪地笑笑,“那好,你慢慢修吧……”然后终于走开了。 我头都没抬一下,这种导演的走狗,不给他一点脸色他会越发跑得勤快的(而 且就算不修卡,他似乎也有事没事地老喜欢往我座位上窜,已经隐隐约约有闲言碎 语在传了,说他对我有意思),妈的,一笔笔埋头画出来的一张卡,给姓牛的一秒 钟一个? 菖字就此作废,哼,火过了,要是真的能如哪吒般吐火,我要第一个先烧 死牛洞天。 画了改,改了再画,再改,再画,再改……这种机器般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一辈子都要这么坐在这里画下去,画到老,画到死(前面只有一望无际的 劳作生涯),看得透点(有勇气的),真不如干脆早点一死了之算了。 像大多数女性一样,稍不如意(一口浊气上涌),我马上即想到以死抵之一了 百了,但是,真给我一根绳子,我又没那个勇气把脖子套进去,说穿了,我不过是 一个愤青,懦弱的愤青(像大多数愤青一样)。 我一边愤世嫉俗,一边修改哪吒自杀时喷吐的火。 快下班的时候,我还趴在那里修卡,蒋之慧忽然悄悄地踱了过来,“陈蔷薇, 电话——” 我百忙中抬起头来,“又有我电话?下次有我的电话,只要是男人的声音,就 说我不在好了。” 小蒋好笑地看看我,“别怕,这次是一个女声。” “什么?是女的?” “是,是女的。” 我狐疑地站起来,手里抓着铅笔,走到电话边去,犹疑地抓过话筒,“喂,我 是陈蔷薇,哪位找?” “啊喂,是我,你在干吗?” 我一怔,是文美,她又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昨天的事兴师问罪来了吧,“噢, 在上班。”我淡淡的。 “我知道你在上班,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手机前两天丢了,还没去补号。” “噢,不好意思啊,忘了昨天是你生日,这个月过得特别快,来不及数日子, 对不起啊。”文美竟然一副不计前嫌的老友口气。 我愣了一愣,“没什么,我自己也不记得了,不过是小生日,无所谓的。”我 故作洒脱地打着哈哈,反正她也从来没有记得过我的生日,不过今年总算不一样, 没有隔了一个礼拜才想起来。 “等会一起吃饭吧?” “今天我要加班,要修卡。” “怎么我一打电话给你,你就加班?” 我自嘲地笑笑,“说明我的命苦呀,过两天吧,过两天我打电话给你。”一边 说,一边想到柳果庆在希尔顿的约会。 文美迟疑了一会,“那,好吧……”可是,听她的口气多少有些悻悻的。 我正犹豫着再说点什么闲话修补一下气氛,忽然,男同事阿建(即上海女人嘴 巴里的那个“十三点戆督”)抓着拷机及201卡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一边求救似 地看看我,我只得匆忙地说:“那就这样吧,旁边有别的同事等着用电话呢,挂了 啊,再见……” 搁下话筒,我转回自己的座位去,一边诧异地想:阿建居然还在用拷机!为什 么?省钱吗?太铁公鸡了吧,可是这么一个铁公鸡却舍得为了一个外地女孩子扒心 扒肺的,也难怪他的同城姐妹背地里恨得他牙根痒。 小蒋还在我座位上,看见我回去,诧异地问:“咦,这么快就讲完了?” 我点点头,“嗯,是我一个做会计的女朋友,女朋友的电话一般不会粘胶水的。” 小蒋嘻嘻地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道:“传得真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