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他也笑,反问:“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跟人一夜情的男人?”一边说,一双桃 花眼亮晶晶地凝视着我。 我的心莫名地牵动了一下,他的面孔趋得如此之近,一股陌生的烟草混着酒精 味的男性气息正细菌似的慢慢地浸入我的呼吸,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在悄悄地滋生 着了(原来,趁着酒精与陌生人靠近——调情,是如此之容易)。 黑衣男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半晌,忽然温柔而渴望地说:“接吻吧?” 我一怔,摇摇头,“没感觉。” 他自信地微笑笑,“没关系,我会让你有感觉的。”口气仿佛一个老练的经验 丰富的推销员。 我禁不住哈哈地笑起来,自己都觉得那笑声快活得似乎有些过分(与一个男人 才认识几分钟呢),笑完了,我忍不住又问:“嗨,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笑笑,不响,继续凝视着我,目光暧昧而炽热,一边一只手试探地摸上了我 的头,温柔地说:“你的长头发很好看,摸上去像缎子似的。” 我没响,亦没动,心不在焉地想:我的头发……有柳果庆臂弯里的那个她的头 发好看吗? 不知几时,黑衣男人的手指慢慢爬上了我的面颊,“接吻好吗?我好想吻你… …”他的声音喃呢而渴望的。 我一怔,别过脸,甩脱他蠢蠢欲动的手,摇摇头,“NO!太快了,对我来说, 就算只是接吻,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的感情培养。” 他一怔,诧异地看看我,“我猜,你一定还没有男朋友吧——至少还没有固定 的男朋友吧?” 我一愕,自卫地问:“你怎么知道?” “接吻要两三个月,那么,上床至少要四五个月吧?现在这种快餐时代,你启 动得那么慢,嗯,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太古典了,恐怕很难遇见那么有耐心的男 人吧?” 我一震,一时不能作声,静默了半晌,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是在使激将法吗?或许他说的对,我是有点古典(古板)主义,可是,他的 意思分明是古典主义在这个时代注定是要孤独的,孤独即意味着可耻。 但是,再孤独再可耻,我亦不愿意沦落为人尽可夫的“时代人”。 那么,我还傻坐在这里干什么?巴巴地等着别人得寸进尺地摸上来吊膀子吗? 总不会还心存幻想——可以在这种声色场所撞见什么上等男人吧? 当下,我站起来,“对不起,我要走了,失陪。” 这次,轮到黑衣男人一怔,他诧异地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对不起,可能 我说话太直率了。” 我摇摇头,甩脱他的手,“不,不是因为你,我累了,想回家去睡觉。” “可是——” “再见——”我果断地说,说完,头亦不回地大踏步离开。 到存寄间取过大衣、围巾与包,给小乐和小蒋各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我离开了 花果洞一样的玛雅DISCO。 门口的马路边停了一排空的士,我随手招了一部白色的锦江车钻了进去。 车子在幽静的夜马路上驶着,车轮“吱吱”地碾过坚硬的路面,越发衬托出午 夜的空旷荒芜,早春的夜,繁星如钻,可是依旧寒气逼人,因为冷与静,马路显得 格外的洁净,水洗过似的笔直地向前伸展着。 我喜欢夜里的上海,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的上海与白天的上海似乎完全是两个 城市,白天的上海太拥挤熙攘了,到处都是上海话,仿佛只是上海人的上海,而夜 里的上海则空旷而亲切,可以是每个人的天堂。 我忍不住摇下一点车窗,冷风钻进来,我打了一个寒颤。 司机是个戴眼镜的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忽然偷眼看看我,用普通话试探地问 :“小姐,从乌鲁木齐路走吗?” 我很不客气地瞟了他一眼,“你问我?你不是司机吗?反正就这点路——你爱 怎么走就怎么走好了!” 那司机佬不响,眼睛眨巴眨巴地瞄了我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凶。 我忽然沮丧地困惑起来:为什么他一眼认定我是一个外地人?刚才上车时,我 分明已经用上海话(应该说我的上海话说得还算地道)吩咐过他目的地,为什么他 还要用普通话试探我?不是想兜圈子宰我,是什么? 在上海人的“火眼金睛”里,我到底哪里不像一个上海人? 到家,一番洗漱,最后洗脚的时候,我还在困惑:到底是为什么我看上去不像 一个(正宗地道的)上海人?是不是我对上海的市井生活投入得不够彻底,故而举 手投足间没有彻底的“上海味”? 可是,如何才能(才算)彻底地贴近与融入上海的市井生活呢? 坐在沙发沿上,拎着热水瓶往脚盆里又兑了一点热开水,两只脚泡在暖热的洗 脚水里,我犹自发着怔:或许找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男人谈谈恋爱会好一点?比如 刚才玛雅迪厅的那个黑衣男人,比如公司的小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