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不上去唱一首吗?” 我扬了扬眉,表示毫无兴趣。 他理解地点点头。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我。皱巴巴的还带着点体 温,也不知道已经捂了多久。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效果,装酷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微蹙了眉,“怎 么会这样?” 我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自己弄的,怎么来问我? 他也没好意思再递给我,只自己拿在手里放我眼前,我一瞥,上面的内容很简 单:“Romeo 音乐工作室。总监兼制作人Romeo 罗淼。”底下是一行电话号码。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敢情那Romeo 是音译。 他把名片收了,又放回口袋里。“其实工作室才成立,目前就只有我一个成员 而已。也只录过一期节目。” 说着他把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又从兜里掏了出来,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铅笔, 在名片的背后飞快地写下一串字母。推到我面前,“这是第一期节目的网址,你可 以去听听。” 我并没有接,只是抬头看着他,神色已颇有些不耐烦。这人好不自说自话,跑 上来说的这些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他浑然不介意我的态度,只是固执地将那张卡片继续呈在我眼皮底下。 我不愿多啰嗦便只得接了。见我放进了包里,他方才满意地露出半分笑意,只 是那笑却没有到达眼睛。 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明明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何至于有这样的眼神? 我背脊有些发寒,先头对他的不屑和没耐烦已经转变为一丝警惕。 我起身欲走。他也站了起来。 “你还没问我找你有什么事?难道你不好奇?”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鬼才有兴趣知道你卖什么关子。 我想我的表情已经很可以说明一切,不过他还是不急不恼,而是拦着我的去路 继续说道:“我想为我的音乐工作室找一个合作的女声。起先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感 觉你的气场与我很合拍。” 见我蹙眉,他立马纠正道:“我是说你整个人的气质与我的节目很符合。” 我无动于衷。 他轻笑了一下,继续:“别不信,你回去把第一期节目听过后就会相信了。方 才听你哼歌,发现你的声音也很不错。我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找到最合 适的人了!” 我无奈地冲他抿抿嘴。心里断定这是个纯粹的自我主义者。我管你找没找到什 么合适的人,我可是一点儿都不乐意。 因被他拦着去路,我只好百无聊赖地伸头望了眼外面,好多他的粉丝正翘首以 盼。 我摊了摊手道,“你看上去还蛮出名的嘛!这么多粉丝?”言下之意,怎么不 去找她们? 他对那外面的阵仗毫无所动,“他们?跟风而已。其实并不懂我的音乐。” 他唇边的笑容有些阴冷又有些寂寥。“当然,我也没指望人人都能明白。我只 希望做自己喜欢的东西。而那些最美好最特别的,往往是最小众的,可遇不可求。”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我,我想那一刻我在他那又大又黑的瞳仁里是见到了真诚, 可是那真诚背后的几许琢磨却又让我不舒服。 美好,与特别?曾经赵翰墨也说过这两个词语。从赵的口中道来让人满心感动 和熨帖,怎么从这小子嘴里吐出,却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我只好敷衍着点点头,侧过身挑眉看他,“我想去洗手间,你能不能先让一让?” 他终于有所反应,给我让出条道来,却又不死心:“好好考虑下,我保证你不 会后悔做这档节目的。你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我几乎有跺脚的冲动,朝他摆了摆手:“好的,好的,我回去后会考虑的。今 晚你就别再和我探讨这事了,OK?” 我在洗手间赖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估计离赵翰墨结束还有一会儿。本来就 没多少的好兴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早搅和得半毫不剩,而且拜他所赐,刚才从隔 间到盥洗室,我已收获了一路Romeo 狂热者的探究性目光。 二楼我估计是再没法待下去,觉得还不如去三楼听赵翰墨“讲道”,想着他们 虽避讳我,但我悄悄隐在后面,大概也没有人会注意。 楼上,所谓的讨论会根本不存在,只有赵翰墨一个人侃侃而谈,眉眼间带着一 抹知性的浅笑。而围坐在其身周的众人皆听得入了迷。或颔首,或微笑,或疑惑, 或大悟。 我不禁感叹,古时候孔子讲学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我的英语日常交流没有问题,要听懂这么有深度的内容还是有些吃力的。 太多的专业术语,连底下那些精英们都时不时要交头接耳互相讨问一下句意,别说 是我这个孤军奋战的高中未毕业生了。 只隐约听懂一个修女做梦被刺出肠子的故事,有些恶心,之后又听了会儿才知 道他此刻在讲的是关于性与梦的联系。我连蒙带猜得听,丝毫没觉出哪里有联系。 “需要免费翻译吗?”正当我听得有些无聊之时,耳边一个声音响,把我骇了 一跳。我捂着嘴回头瞪了来人一眼,正是那个罗淼。 “不需要。”我没好气道,暗愁今儿个我是被鬼上身了。 他也不勉强,点了点头,有些自说自话,“恩。其实这些东西说白了挺俗,不 听也罢。” 他看向场内众人的目光有些鄙夷,“这些人平时羞于启齿,此刻放到这里来, 借个搞哲学的人,在给它戴顶哲学的帽子,便无所顾忌了。就好似在佛堂里扒人裤 子就不是耍流氓似的。” 他说话间把赵翰墨也带了进去,让我大为不悦。却因着我自个儿确实一知半解, 也没法拿出什么话来有力地反驳他,暗道回去后一定要把佛洛依德好好啃啃。 当下,却只能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并示意他噤声。 楼下响起了舞曲的声音,有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小声催喊着“Romeo ”,我推 了推他,“有人喊你下去跳舞。” 他摇摇头,“这种舞我跳不来的,我喜欢一个人跳。” 随即他也问我,“你不下去玩玩么,就在这里干坐着?你又听不懂。” 干你屁事,我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还是保持涵养地摆摆手,“我也跳不来。” 他若有所悟地咧咧嘴,“你不会跳?我教你好了。” 我心里极度膨胀着爆粗的欲望:XX的刚才是谁先说自己跳不来的啊? 他见着我憋怒的表情,安抚地说道:“别介意。你看,正巧你也跳不来,我也 跳不来,说不定两个人一块儿就能跳起来了。正好也趁机会验证一下我们的气场是 合拍的。省得你不信。” “你倒还真挺自信!”我彻底无语了。 楼下又招呼了起来,罗淼一手拉起我,另一手很范儿地向楼下一扬,“别喊了, 就来!” 声音不算大,但足以惊动三楼场内安静听讲的众人。全场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 们,赵翰墨早已打住话头,目光在我和罗淼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在罗淼握着我 的手上停顿了一下,复又看向我。 “辛澜?”他喊我。 “辛澜?你的名字?”耳边有个讨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挣了挣,想挣开他的 手,却未果。 “罗淼啊?怎么上来了啊?”这回开口的是此间主人张教授。 身边之人不知何时已换上副阳光好少年的模子:“刚有些无聊就上来听听。正 要下去呢,辛澜让我教跳舞。张伯伯你们继续吧,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没事。去跳舞吧!这个小姑娘是伯伯今天的贵客,你帮我好好照顾人家 啊。” “诶,张伯伯,你就放心吧。”他说着也不顾我的反应,拉了我就往楼下走。 我边走边回头,只来得及留给赵翰墨一个苦恼加SOS 的眼神。 “Hey , come on!”舞池中有人打了个唿哨催促。 罗淼看了我一眼,二话没说,就拉起我打了几个漂亮的旋儿来到了舞池正中央。 我怎么也没料到,就在这时,音乐却突然切了,换成一首热辣的舞曲。还没等 我反应过来,身边的男女已开始随着节奏肆意地扭摆起来,而且扭得毫无规章,浑 然忘我,很快我和罗淼便被周围的人拥到了中心一点,竟是想挪一挪身都不得。 由于两个人靠得太近,罗淼的鼻息免不了地喷在我的脸上,我恼火地偏头避开。 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都是这个混蛋,把我陷入了这等窘境。 他无奈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忍忍吧,过会儿就换音乐了。” 我看出,其实对于这样的境况,罗淼的容忍度没比我好过多少,此刻他的表情 已阴鸷地发青。也亏得他这样,好歹毫不留情地替我们打去了很多蹭上来的身体。 我哀悼自己的同时还免不了恶毒地腹诽他两句:“自作自受!” 一曲终于尾声,我长舒口气。这时,不祥的前奏却开始响起。 KAO ,单曲循环!还有完没完? 我沉默着与罗淼对视,我想要论什么气场相和,大概我俩也就在这时候了,彼 此就只剩下相顾喘气的份儿。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吧。 正当我万念俱空的时候,终于灯亮了,灭亡的不是我,而是周遭的嘈杂。 楼梯口站着一群人,张教授带队,他的身后黑压压一片,我却只注意到赵翰墨 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如此卓尔不群,也或许是因为我在乎的人太少,此时此 地便也只有他了。 “呵呵,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不介意我们也加入吧。听你们玩得高兴,我们 在楼上也心动了坐不住啊。”张教授双掌一合,乐呵呵地说道。 听他如此说,底下人即便先前有不满,此刻也只能热情欢迎。更有人已把音乐 悄然地换成了舒缓的小步舞曲。 赵翰墨不知何时已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会么?”他似笑非笑地瞅着我,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 我抬了抬下巴,把手掌优雅地合在他的手心里。“当然会,我六岁就学芭蕾了!” 赵翰墨讶异地挑挑眉,随即冲一旁的罗淼点点头,便带走了我。 我早已没有工夫理会罗淼此刻的反应,倒是过了会儿,赵翰墨在我发鬓耳语道 :“丫头跳得不错么。那刚才干嘛骗人家说不会跳舞。你看现在把人家小伙子给气 得掉冰窖里似的。” 我轻哧了一声,“我只是借口想打发他,谁要他自作多情教我?” 赵翰墨低声笑了起来,胸腔里闷闷的声音震得我也被感染出了几分笑意。却听 他边笑着边唏嘘道:“那敢情我也是自作多情了一回,一听你不会跳舞,还巴巴地 赶下来想救场,怕你出了丑,一会儿找我闹。” 我一听,心中便漫上甜甜的喜悦,哼哼道:“你不自作多情,我才跟你闹。” 话出,方觉有些不妥,偷眼看了他一下,好在声小,他似乎没有听到。 他的手心触着我的腰,让我觉得不知腰间那一小块,甚至脸颊胸口丢有些烧。 很不习惯这样的反应,我有些不自在地没话找话,“对了,我可以问你借几本佛洛 依德的东西看吗?” 他并未立即表态,低眉反问我,“是听了刚才的讨论才突发其想的么?” 我吐吐舌头,老实道,“没怎么听懂,所以想看看。” 他颇有沉吟,斟酌着道:“倒不是不能借你,只是那些东西讲起来还行,要自 己看却是很枯燥的。我怕你没这个兴趣。而且这种东西研究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 眼下你就要开学了,不如先看下开学后的安排再说。” 听他如此说,我也没有再坚持。 却不知,他虽没借我,但不久之后我便拥有了一整套佛洛依德,而且还是一个 不太妥帖之人所赠,在一个不太妥帖的时候。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