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D 市处于黄渤海交汇的海湾,半岛地貌,风景虽美,但风力亦强劲不容小觑。 施洋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已经很久,风吹乱他微卷的发,米色夹克敞开着,别有 一番潇洒。我从船舱里走出,他回头对我笑笑。 “辛澜,怎么出来了?” 虽然是简单一句问话,但他却是用吼的,而我也不得不对吼回去。 “我以为你被风吹跑了!” “哈哈哈……”他张开双臂,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羡慕他这种洒脱 的气概和自由的态度。 这是赵翰墨所不能的,而我也早已忘记了这样畅意的感觉。许多年,我们都被 太多的外物束缚了情感,或许有些人处在我们的立场上,早就放弃了,但我和赵翰 墨都没有。所以我不后悔经历这么多辛苦,这是我和他彼此深爱的证明。所以我相 信,若是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我们会比所有的情侣都幸福,都懂得珍惜。 施洋拉过我,让我抱住桅杆,因为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被风吹跑的极有可能是 我。尽管他也穿得不多,但从小被灌输的绅士风格让他还是将外套脱下递给我。 “知道吗?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十年前,我极有可能爱上你!”我开玩笑地大声 喊道。 他一挑眉,“哦?那赵先生怎么办?” 我摇摇头,“那时我还没认识他。十年前,我刚失去了沈遥,独自来这里旅游。 天气也和现在一样冷,风也一样大。那时候,是我第一次真正体味到孤独的恐惧。 心像一个空落的冰窖,只要有一点点温暖,对我来说,就是质的影响。” “后来你就遇到了赵先生?他融化了你的冰窖?” 我点点头。 他笑了,“那我是不是该为十年前D 市所有没给辛澜小姐递外套的男子表达遗 憾,多么简单就能捕获一颗萌动又清纯的芳心啊!”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感谢那时候所有没有给我递外套的男子。有的温暖 如火柴,熄灭了就冷了。或者如一件带着体温的夹克,但终究要归还。但赵翰墨给 我的,却如同现在海天之间的阳光,无论海上的风浪有多大,它却会破开云层沐浴 而来,是一生无法放弃的温暖。” 施洋捧住了心口,倒退两步,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我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你是这么煽情的人。亏你在这风口浪尖的还能抒发爱情。可惜啊可惜,赵先生现在 不在这里,要不然听了这话,估计你现在让他跳海他都愿意。” 我瞪了眼这个说话没营养的人,我让他跳海干嘛? “我不会再让他为我牺牲了。过去的我只是一味的汲取他的爱,待到感觉他累 了,便担心自己是不是承受得太多,或许没了我他便会轻松。其实我错了。我觉得 爱情其实是一门地理学,男人如天空,女人如大地。天亮时,阳光照耀,由男人来 温暖女人,到天黑了,大地便开始热辐射,反过来温暖他的男人。所以在男人给女 人爱情温暖的时候,女人不该逃避,而应该尽自己所能地承受,这样才能保证在他 冷的时候,自己有足够的能量来维持这个爱情世界的温度。” 我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了鼓掌声,我回头一看,是这队人里最令我不放心的高 蓉。 “高工,你怎么出来了?” 其实按她的身份资历应该也是位科学家,不过由于任务的特殊要求才需要我们 对其心理素质的指导。所以,我还是以职称而敬称。 “如果我不出来,怎么能听到这么精彩的肺腑之言?没想到,辛澜你在工作之 外是这么感性的人。我还以为在心理专家眼里,爱情也只是一张分析图表而已。” 眼前的女子外表平静,微笑着侃侃而谈,却无法掩饰目光中的挣扎与痛苦。我 和施洋对视一眼,知道她现在情况应该不太好。 施洋用他最和善的笑容替我答道:“高工说的也没错,一个人的爱情,从我们 的专业角度,是可以根据其心理变化而编辑成一张波动图,甚至还可以凭经验猜测 其进一步的走向。就比如辛澜方才说的,我估计她的爱情线接下来是步步上升的趋 势。不过,这也只是估计而已,就像股票一样,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 施洋说着歉意地向我眨眨眼,我知道他是为了工作,不介意最后一句不吉利的 话,更何况他说的是事实。 便也附和着说道:“虽然不知道未来,但我好歹清晰地认识了自己的内心,未 来无论如何走都可以有所准备。如施洋所说,就像炒股,可以有依据性地割肉补仓, 把风险降到最小。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心理的知识或者如你所说,那张分析图表, 是对爱情有所助益的。但我的爱情绝不仅仅是一张图表哦。” 我扬了扬声调,俏皮地笑笑,尽力让气氛轻松些。 “高工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情惑?不如让我们辛博士帮你看看哈,她的分析图表 可以说是全欧一流的,不夸张哦!哎,衣服贡献给了某人还真是有点冷了,我去舱 里坐会儿。”施洋说着,长腿一迈,跳下了甲板,矮身进了舱里,把外面的空间留 给我们两个。 “辛澜,我在想是不是该退出这个项目。”这是个直爽女子,她按我的意思直 呼我的名字,此刻她目光极为矛盾地看着我,似乎想听听我的意思。但我知道,她 并不十分信任我。 作为一名辅导师,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失败的,但我并没有什么挫败感,因为 这在高智商受导人中很普遍。 其实现在她想到了我,说明已开始接纳我了,我已很欣慰了。 我认真且诚恳地听着,但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无奈地笑笑,只能自己接下 话头,“你之前做我的分析报告,觉得我还现在的状态合适吗?” 我并没有回答,反问她:“你希望合适吗?” 似乎料到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她一脸烦躁的表情,“我不知道。” 说着,她掏出烟来,黄色的骆驼烟。第一次看见女子抽这种很烈的烟,但我并 不意外,对香烟的印象正如我对眼前女子的印象,硬气好强。 她点了一次次,直到我走去把烟从她的指尖抽走。 “算了吧,风太大,Zippo 也不是神话呀。”我柔和地说,或许因为同为女性, 或许因为自己也有过这种抵抗不了命运的经历,此时此刻,我不是作为一名辅导师, 而是真的想帮助她。 她愣了愣,看着我,目光中有受伤的神色。她颓败地揉了揉被风吹乱的头发, “辛澜,我很矛盾,我真的很矛盾。报名这个项目时我只是一腔热情,纯粹为了我 的事业。可是现在,我爱上了一个人。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考虑过风险的问题,但 现在我却顾虑重重,生怕这次任务中稍有闪失,我会就和他错过一生。你也知道, 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高度要获取一份真正的感情是很难的。进一步, 是我曾立誓一直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退一步是爱人是家庭,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 的幸福。” 我握起她的手,贴在她的胸口,“所以呢?听听你的心。你到底更倾向于哪一 个,是进还是退?” 她安静了一会儿却有烦躁起来,挥开我的手,没好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 很烦恼。你不是心理医生么?你为什么不能帮我走出困扰?” 我苦笑,“我是研究心理,可我不是阿拉丁神灯。这两件事没有一样是我可以 帮你实现的,更何况,你是想两者兼得吧?” 她被我貌似不经意地一语点破,脸上有丝尴尬躲闪,却随即坦然道:“是的, 事业、爱情我都输不起。前者,我付出得太多,不能放弃,后者我得到得太少,不 想放弃。” 我看着她强硬地表达,有丝敬佩也有丝惋惜,这样处处要做强者的女子,很辛 苦吧。或许最坚强的心上某一处会比谁都脆弱。我安慰地笑道:“这没什么不对啊。 若是可以,为什么不两者兼得呢?”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但眼中明显有一丝拨开云翳的亮光,“可以吗?你是说, 你之前给我做的分析测定,我的状态可以胜任这次任务?能够安全顺利地完成?” 看着她目光的热切,我不忍挫折她的傲骨。我知道,她内心是很想完成任务的, 但也觉察到自己因情感的问题而心生怯意,于是愈发焦急不安,使得分析表上的波 线十分堪忧。 我委婉而鼓励地说道“现在的测试不能说明什么,只是一个初步的了解,方便 我们为你们设定训练方案。关键是看你们经过这阶段训练之后的状态。其实,我现 在相信的是你的实力。” “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样的工作中,最考验的是心里素质。良好的心态便 是重要决策的保障,哪怕遇到危险,淡定从容的处理也可以帮你转危为安。为什么 不相信我们的辅导和训练呢?既然你那么希望获得成功,为什么不试试看?为什么 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其实,这不仅是对你自己的挑战,也是对你爱人的考验,考 验他对你的支持和爱情。” 她似乎被说动了,眼神已告诉了一切。我拢了拢施洋的夹克,缩着脖子调侃道 :“现在我们还是先回舱吧,别大事尚未开始,就被风吹病了。” 她点点头,走在我之前。我看着她的背影,自己却不确定起来。这样做真的对 吗?我知道她是事业型的女人,这样推她一把应该是符合她心意的。可如今的我又 何尝不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但若是这样的情况换到我身上,我也会选择勇往直前吗? 赵翰墨的影子晃在我的脑海,若我是高蓉,会不会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放弃理想, 单纯为了他而不顾一切? 我摇了摇头,只有庆幸我不是高蓉,对赵翰墨的爱也不会与我的工作有任何矛 盾冲突。 其实,我这般劝高蓉何尝又不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因为我知道赵翰墨负责的这 个项目里,像高蓉这样的人才何其紧缺。所以,我为了他,要努力留下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