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仿佛我早已预感到小伟哥会猜错一样,当我在电视上看到赵志鹏的时候,竟一 点也没有意外。我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屏幕上的画面在眼前逐帧切换,几分钟的时 间在指间流淌得异常缓慢。电视里的赵志鹏平静地望着我,我也平静地望着他。我 们俩的视线之间有四个小时的时差。四个小时前法庭已经终审宣判,他已经被押赴 刑场枪决。我从新闻解说员的旁白中得知他的认罪态度极其恶劣,因为他在供认状 只写了一句话,在最后陈述时也只说了同样一句话——“我必须要杀他。” 我还留意到了摆在公诉人桌上的凶器——装在密封塑料袋里的一把血迹斑斑的 菜刀。我突然想到赵志鹏砍死何先生所用的这把菜刀或许就是当年他满怀愧疚地递 到严浩面前的那一把。换句话说,当刚出狱的严浩提着酒菜走进他家门的那一刹那, 他今天的命运或许就已经被定下。生活,生活,即使我们不再思考,即使它如此简 单,我们也无法逃离。我们这些渺小而脆弱的动物。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突然回想起了严浩在许多年前的一个 夏天坐在这个院子的围墙上说过的一句话——总有一天,上海的夜空会一颗星星都 看不到了。他的预言已经变成了现实。现在上海的夜空已经被不眠的灯火映亮,但 真的再也看不到一颗星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自己手机的铃声。我走回房间,从桌上拿起它,按 下了接听键。 “喂。找谁?”我说。 “小雨,我是严浩。” 147 那天晚上,我和严浩开着车彻夜地在上海游荡,从一个酒吧喝到另一个酒吧, 在每一个酒吧我们都坐不到一个小时,因为不堪忍受吵闹或者冷清。我们只是沉默 地喝酒,喝到我不再能分得清柳橙汁和青柠汁,喝到我们被最后一家打烊的酒吧扫 地出门。 “我想自己开个酒吧,通宵营业,你觉得怎么样?”严浩这么问我的时候,我 们俩正并排坐在桑塔纳的顶棚上醉眼惺忪地凝望着我们置身其中的这座城市。晨晖 给触目所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而有颗粒质感的金黄色,包括我们的身体。淡 淡的雾气在街道上丝丝缕缕地飘动,温存的浮力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虚渺。上海, 这个高贵而又妖艳的美女,很快就会坐到梳妆台前精心地修理睫毛,涂上甲油,穿 上名贵的服饰,热情地奔赴阳光下最浓烈的虚无。而我已经很困了。我很想对她说 一声“晚安”然后疲惫地睡去。 车门全都敞开着。车里的音响在一边又一遍地放着窦唯的歌:“Take care , I want to sleep …” “好啊。”我在半梦半醒间回答。 我以为我们都是在说醉话,但两个月后严浩竟真的把公司卖了,盘下了华山路 和泰安路路口的一家小酒吧。酒吧很小,只能容纳几十个人。装潢工人在施工的时 候,我和严浩就坐在门外边吸烟边商议酒吧的名字。我所有可怜的创意都来自那些 美国六十年代的老歌,譬如“加州旅馆”、“黄色潜水艇”、“孤独之心俱乐部” 等等,可想可知,这些已经臭了大街的名字毫无疑问地全部被严浩否决。最后确定 下来的名字是“蓝色夏天(Summer Blue )”,它的得来纯属无意——严浩所雇的 调酒师在另一家酒吧与我们面谈聊得兴起时,指着翻开的酒单上的这行蓝色的小字, 宣称这是他最擅长调制的酒。当酒杯里湛蓝的液体映着微弱的灯光在我们眼前晃动 的时候,我不知道严浩是否和我一样回忆起了我们那些遥远的夏天。 酒吧开张的前一天,我陪严浩去了一趟赵志鹏家。车停在在那栋仿佛会永远破 烂下去的危楼外,严浩拿着一个厚厚的大牛皮纸信封——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问我是否和他一起上去,我拒绝了。我在车里抽掉了整整半包烟,他才回来,手 里的大信封没有了,换成了一个小信封,信封里是一张赵志鹏念初中时的学生证照 片的底片。冲洗出来的照片上,赵志鹏理着小平头,穿着短袖衬衣,居然咧着嘴开 心地笑着,一点也不像我记忆中的他本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这么高兴。 严浩把他住处的一个房间腾空了,改成了音响室,所有东西都扔在地上,中央 用吸音的厚地毯垫放着一套日本产的“山水(SANSUI)”音响,四周散乱地扔着大 小音箱、CD、书,还有几个坐垫。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壁雪白,只有正对门的墙 上挂着被扩印放大的赵志鹏的相片。严浩指着照片对我说——“这位是我的兄弟— —赵志鹏。” 后来我们在他那儿最常做的事就是呆在那个房间里,听音乐,看书,发呆,喝 酒前对着赵志鹏的相片举一下酒杯。 在1999年的夏天来到之前,赵志鹏的名字在上海已经街知巷闻,已经继马永贞 之后成为上海滩所有崇尚道义的小混混们的又一个青春偶像,谁不知道这个名字在 道上就会被视为可耻,正如少年时的我们曾坚定地认为谁没有看过《英雄本色》谁 就不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148 酒吧刚开张时,严浩雇了三个酒保,没过多久因为生意不好而解雇了一个。另 一个辞职了,理由是受不了严浩和我没完没了地放那些老掉牙的美国六十年代歌曲。 此人曾自费购买了几张电子和爵士要求无私奉献,但被我们不留余地地拒绝了。最 后只剩下调酒师和唯一的一个酒保。所以只要我在酒吧,我就也得兼任跑堂。 严浩自己整天坐在吧台里,从不招呼客人,只是听音乐,发呆,看书。 他开始近乎不可理喻地沉迷于各类诗集。他告诉我,他过去认为最垃圾的文学 就是诗歌,但是现在才发现诗歌是最真实的文学,因为大多数诗歌就像真正的生活 一样胡言乱语狂悲恶喜不着边际。很快他就能够大段的背诵那些著名的或不著名的 作品——去年的雪可曾记得那些粗暴的脚印?上帝/ 当一个婴儿用渺茫的啼哭诅咒 脐带/ 当明年他蒙着面穿过圣母院/ 向那并不给予他什么的,猥琐的,床第的年代 …… 或者——哈里路亚!我仍活着。双肩抬着头/ 抬着存在与不存在/ 抬着一副穿 裤子的脸/ 没有什么现在正在死去,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你听听,多么荒谬!多么真实!”他笑着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和我 碰了一下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龙舌兰(Tequila )。他竟完全没有留意到,在 他朗诵诗歌的时候,他杯中的酒已经有一半被泼洒到了地上和自己的身上。 他变了。他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严浩,他的情绪时高时低,不再能保持过去 始终如一的理智和平静。甚至他那种让我印象深刻的标志性笑容都发生了变化,我 常常看见他向一边撇起的嘴角会让半边脸的表情陷入无法自制的混乱,近乎抽搐, 不再有让人着迷的坚毅线条。 有时候他会突然从吧台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这期间竟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 哪里。 149 六月的一天傍晚,我走进酒吧时看到严浩又消失了,唯一的那个酒保竟然也不 在,只有调酒师在吧台后懒洋洋地和我点头打招呼。这种莫名其妙的酒吧可能整个 上海也找不出第二家。 调酒师仰靠在严浩的座位里,腿搁在吧台的横档上,在音量开得震天响的罗大 佑的歌声中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 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 爱人/ 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 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此人对罗大佑 的热爱近乎疯狂,自称做爱时若不听罗大佑的歌就会阳痿,上厕所时若不哼罗大佑 的歌必定便秘。这种因果关系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好在我和严浩对罗大佑的印象 也都不差,早在我们一起看录像的少年时,就已经从《阿郎的故事》中学会了唱《 你的样子》,从《棋王》中学会了唱《爱人同志》,所以我们对他在酒吧里既不做 爱也不上厕所地放罗大佑的音乐并无意见。 我走到吧台前,他一言不发地递给我一杯浸着薄荷叶的冰水,我接过来一口喝 干。“舒服了?”他面无表情地问,我擦了把额头的汗,刚一点头,他立刻就把酒 单塞到了我手里。“干什么?”我愕然,他脸上浮现阴谋得逞的笑,朝一边歪了歪 下巴,我循着方向望去,看到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客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懒鬼 就在等着有人来替他招呼客人,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猪猡”。 客人背对着我,此时外面的天色正在很快地暗下去,而酒吧里还没开灯,所以 看不分明,只能从背影上识别出是个年轻的女孩,胳膊拄在桌子上,双手托腮,很 安静地侧头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发呆。我拿着酒单走过去,丢到她面前。“请问小 姐想喝点什么?”我兀自恶狠狠地瞪着吧台后那张幸灾乐祸的猪脸,嘴里漫不经心 地问。 “有花茶吗?” “花茶没有,花痴有一个,要不要?”我没好气地回答,心里十分纳闷居然还 有到这种无聊酒吧喝花茶的无聊客人。 女孩笑了,把手放平到桌上,抬起头:“如果我要的话,可以免费包装、送货 上门吗?” 我低头,看到她的脸,顿时呆住了——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就是我朝思暮想的 阿米!我的脸上开始发烫,呼吸也有些不太适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走到桌 子对面,拉出凳子,讪讪地坐下。 “你怎么来了?”我低着头问,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放到桌上。点烟的 时候竟有情不自禁的恍惚,一股浓郁的怪味刺激到舌苔的时候才发现烟被自己叼反 了,烧着了过滤嘴,急忙把它取下,手忙脚乱地在烟灰缸里摁得支离破碎。 “不欢迎吗?” “不是,怎么会呢——可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你们宿舍的人告诉我的。” 我总算一切正常地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想起酒吧刚开张时自 己曾请宋国涛和小戴他们来喝过一次酒。 “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了?” “你说呢?”她笑着说,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 会,她把目光移开到酒桌上装饰用的放在手编小藤篮里的玫瑰绢花上,“今天是我 的生日,想看看你,就来了。” 我又呆住了,茫然地看着她依旧那么美丽的脸庞,猝不及防地一股湿热涌到喉 咙里,如鲠在喉地灼烧起来。“生日快乐——”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又手忙脚 乱地站起来,“你,先喝点东西好吗?” “嗯。谢谢。”她抿起嘴唇,笑着点头。 “你要喝什么?”我一边推开凳子快步走向吧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 “随便。你看着办吧,什么都行。” 我走进吧台,背对着她的目光,尽量不露声色地深呼吸,目光扫过酒柜上的一 排排酒瓶。“你想要找什么?”坐在身旁椅子上的调酒师略放低手中的书,抬头问 我。“你不用操心了,我自己来做吧。”我笑着回答他。当下的我只会调两种酒, 血腥玛丽(Bloody Mary )和龙舌兰日出(Tequila Sunrise )。前者显然不合适, 所以我选了后者。在吧台上操作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一抬眼,却看到阿米正在远 远地望着我,用手支颐,浅浅地微笑,就像多年前那个在暮色中倚着宿舍外的栏杆 听我吹口哨的小姑娘。我猛地低下头,看到有一滴眼泪不及反应地从自己的脸上滴 到了酒杯里,迅速地溶散消失。我不知道是因此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还是因为自 己的手哆嗦了一下,最后调出的酒,颜色看起来实在是红得过分了。 “这是什么?”阿米好奇地指着在杯沿微微晃动的液体问。 “上海日出。”我举起双手揉搓脸颊,小声地回答。 她微蹙眉心,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紧张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表情 恢复自然。“味道好像挺不错的。”她说,我如释重负,靠到椅背上。 这时严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眼看到我们,扭身走过来,微笑着和 阿米打招呼,拖了张凳子在桌旁坐下。我告诉他今天是阿米的生日,他连忙祝阿米 生日快乐,然后催促我赶快去买生日蛋糕和礼物。“今天不营业了,改成美女阿米 的生日包场,帐记在你头上。”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好啊,没问题。”我回答。 但阿米却连连摇头,说不用了。“为什么?”我问。 “我答应了爸妈和他们一起庆祝生日,家里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一会我就该回 去了。”她面带歉意地解释说,目光又转向我,“对不起,我是下午突然心血来潮 地想到要来这里看看你的,所以没有事先通知你们,现在也来不及再更改安排。” 我无话可说。气氛沉寂了一会,严浩很有技巧地叉开了话题。我独自走到吧台, 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伏特加,冰块之类的东西一样都没加,回到座位坐下,沉默地喝 着,看严浩和阿米故作轻松地聊天。他们俩聊的内容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似乎只 是为了避免冷场而上演的一幕话剧。但他们都是演技不错的演员,只有我是蹩脚的 观众。 几十分钟后,阿米起身告辞。“我送送你吧。”我说,不等她回答就拿起她的 包,先走出了酒吧。 我和阿米并排在寂静的泰安路上慢慢地向前走着。有辆空出租车从前面驶来, 我刚想拦下,她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别拦了,陪我走一会好吗?”我默默点头。 她便顺势挽住了我的胳膊,就像我们共有的从前一样,但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就要毕业了。好快啊,四年一晃眼就过去了。”阿米说,轻轻地笑了一声, 又象是叹息。 “嗯。”我低头附和,抬腿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梧桐叶。 “我的工作已经找好了。是一家美国独资公司,世界五百强企业,ATM 市场的 老大。他们的中国区总裁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怎么说的——噢,裙带关系。”她又 笑了一声。 “很不错。恭喜你。”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像恭喜人的样子吗。”阿米瞥我一眼,笑着嗔怪,又问, “那你呢?” “我?没有。” “什么叫‘没有’?是没有找到工作,还是根本没有去找?” “哎,别说这个了。说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吧。” “挺好的。生活风平浪静,就等着毕业上班了。这几天正在驾校学开车。” “有没有——”我迟疑了一下,扭头望向身旁的马路,“有没有找到合适的男 朋友?” “你看呢?” 我看不出来。我只看到又有一辆空出租车驶过,我伸手把它拦了下来,拉开车 门,对阿米说:“上车吧,走到衡山路还早着呢,别让你父母久等了。” 坐在平稳行驶的出租车里,阿米很自然地把头搁到了我的肩膀上,望着车窗外 灯火迷蒙的街道,突然头都不回地问我:“你能和我说说你和那个——同居的事情 吗?” 我侧头看她,她长长的睫毛那么近地微微抖动着,在窗外街灯的变换闪映照有 色彩隐约的光晕,让我心里突然十分难受。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尽量简明扼 要地把本不愿再回忆的那段经历向她叙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她沉默了一会,问: “为什么当初你不对我说清楚细节?” “那天,在学校门口,我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你没有回答,所以我 就没有说。” “你——”她一下子坐直身体,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向后靠 到座位里,没有再说什么,有些失神的样子。 车在阿米家的铁门外停下,很长时间没来,砖墙上的长春藤似乎更茂密了。阿 米推门下车,和我挥手说再见,我微笑着回应,手举得有些力不从心。 我没有再去严浩的酒吧,而是直接一车坐回了家。吃完晚饭,洗好澡,陪父母 看了一会无聊的国产电视剧,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拿起电话,拨了阿米家的号码。 “喂,请问您找谁?”是阿米母亲的声音。 “我找陈沪玲。”顿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她的大学同学,我想祝 她生日快乐。” “哦,请你等一下啊,我去叫她。”阿米的母亲十分客气地笑着说,搁下话筒, 我隐约听到她在别的房间喊阿米的声音。我猜想她早已忘记了我是谁,忽然眼眶一 酸,几乎流出眼泪。这时我听到“踢哒踢哒”的拖鞋声由远及近,不用说,是阿米 来了。 “喂?” “是我。” “呵呵,我就猜到是你。” “为什么?” “因为,至少到此时此刻为止,除了你还没有其他男人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号 码。” “说吧,有什么事?”她笑着问。 “我想你——”我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但还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我怕这三 个字会从什么地方扯出肮脏的血丝。我笑了笑,“我想向你道歉的。我竟然忘了你 的生日,没有送你生日礼物。” “没有关系。”她小声说,“我原谅你了。” “要不,我——送你一首歌吧。” “好啊。打算怎么来?” “现在恐怕只有清唱了。” “嗯。好的。” 我闭起眼睛,努力匀了一下呼吸,开始小声地唱。我唱的是香港太极乐队的一 首老歌,《就让小雨落在我的胸口》(http://www.bol.com.cn/bol/images/dp/bbc/tachi_rain.rm)。 这首歌其实我在认识阿米之前就会了,是小戴教我的,但是我从没有唱过,因为那 时觉得这首歌太流行,对于那时的我们而言,唱流行歌曲是公认的没追求、没品位。 “天空又飘着雨,雨中有风/ 风吹到心里头,一阵难受/ 往事历历如昨/ 曾经 是你和我,手牵着手/ 走遍每个角落/ 留下笑容,留下海誓山盟/ 那时候/ 从来不 曾担心有什么/ 能把你带走…… “就让小雨落在我的胸口/ 象你在我怀中/ 一样温柔,一样无忧/ 就让小雨落 在我的胸口/ 象你在我怀中,说你寂寞,说你失落/ 说尽人间的梦…… “就让小雨落在我的胸口/ 你可曾记得我/ 一样温柔,一样无忧/ 就让小雨落 在我的胸口/ 你可知我的痛,我的寂寞,我的失落/ 不能挽回的错……” 唱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眼泪汹涌地淌过脸颊,炙热而酸麻。我几 乎是竭尽全力才强撑着吐出最后一个字,此时眼泪已经流进了嘴里,咸涩得让自己 濒临窒息。话筒里传来阿米清晰而遥远的呼吸声,但也渐渐变得急促。“唱得很好, 谢谢你……”阿米小声说。 “祝你,生日快乐——” 我没有再等她说下去,“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顺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在与张昕最后一次见面之后,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二次哭得这么狼狈,这么猥琐。 我紧闭着眼睛,无力的把头靠在墙上,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沉下去,从轻柔荡漾的 深蓝海水中沉入海底,沉溺在泥沙淤塞的黑暗里,无力自拔。 150 母亲告诉过我:一个男人,在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之后,就不应该再受任何良 心或道德的羁绊。但是当这件事情做完之后,他必须面对一切后果,承担一切责任, 不可以畏缩,不可以逃避。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男人。我只知道,严浩曾经抛起了一枚硬币。我选的 是“字”。我赢了。 我还记得,阿米曾经在电话里很认真地对我说过——“如果你敢和外面那些不 干不净的女人干出什么事来,我就再也不让你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