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除夕的前一天,到了下午,风向偏东,天空昏黄,忽然下起雪来。大片大片的 雪花伴着" 嗖嗖" 的冷风狂飞乱舞起来。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谭功达从床上 醒来,看见艳阳高照,朝北窗户外的屋檐下已经挂上了一排冰凌,湖底整个都被积 雪覆盖住了。 工地上的一面面红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谭功达看见湖底中有七八个人正 在挑土,他记得昨天下午公社就宣布放了假,今天怎么还会有人在那儿上工呢?花 家舍的方向隐隐有鼓声传来,不过他听不太真切。谭功达懒懒地躺在床上,抽着烟, 忽然听得楼下有人叫他。 是小韶。很快,他就在嘁嘁喳喳的鸟鸣声中辨出了她的笑声。谭功达穿好衣服,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驼背八斤嘴里哼哼唧唧地说道:" 左边左边,上边,再下来 一点,还要往下,对了,使劲……" 到了楼下一看,谭功达不由地笑了:原来小韶在替八斤挠痒。他看见八斤双手 扶着墙角,弯着身子,大概是小韶挠着了痒处,舒服得龇牙咧嘴的。 小韶今天穿了一件新棉衣,布底是白色的,却印有绿色和暗红色的花点,脖子 上却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脸色被风吹得红彤彤的。看见谭功达下了楼,八斤就开 玩笑地对他道:" 小韶这孩子,哪里是为了给我挠痒痒,她分明是对我的驼背感到 好奇,忍不住要去摸摸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小韶一听,忽然就变了脸,假装生气地把手抽出来,在他背上捶了一拳,道: " 死八斤!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谁稀罕你背上那瘤子?摸上去就像是个圆圆的秃 头脑袋,滑溜溜的,让人心里难受死了,呸!" 一老一少在门前斗着嘴,说笑一通。谭功达已经刷完牙,洗了脸。小韶要带他 去参加公社的迎新茶话会,时间定在了上午十点。由于担心迟到,八斤催促他们赶 紧走," 饭就不必吃了,团拜会上自然有点心水果,可以充饥。" 谭功达跟着小韶从向阳旅社里出来,踩着" 吱吱" 直叫的冻雪,朝公社走去。 刚刚上了栈桥,小韶忽然装过身来,伸出一只手,在阳光下正反面看了看,对谭功 达道: " 这个死八斤,死驼子!你看看我这只手。" 她说,她早上来通知他开会,看见八斤像头牛似的,后背顶在墙上蹭痒痒,小 韶就开玩笑地的问他是不是背上痒,要不要替他抓抓," 本来是开句玩笑,谁知那 臭八斤一撅屁股,真的要我替他抓痒!这驼子,一年到头也不洗个澡,浑身都是油 泥。抓完痒,我的五个手指缝里都填得满满的。回去得找把小刷子,好好刷它一刷。 " 栈桥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淤雪,让太阳一晒,又软又松,踩上去脚底有些打滑。 小韶看见谭功达双腿打晃,跌跌撞撞,就赶紧回过头来,搀住了他的一支胳膊。这 个自然的举动立即遭来了众多猜疑和质询的目光。他看见正在湖底干活的那一伙人, 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笼着袖子,朝他们张望。 " 公社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有人干活?" 谭功达的嗓音有些发颤。他的手碰 到了小韶那柔软光滑的棉袄上,布面凉凉的。同时他也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 他们一定是公社的积极分子,对不对?" " 当然不对。" 小韶笑道:" 他们是黑五类。按照公社的规定,他们在节假日 期间必须全体出工,接受社员们的监督改造。" 谭功达点点头。 一阵咚咚的锣鼓声把他的目光吸引到小学的操场上。那儿出现了一堆扭秧歌的 人群,锣鼓喧天,彩带飞扬。几个年轻人踩着高跷,行走在积雪覆盖的池塘边。谭 功达还真的替他们捏着把汗,担心他们会从高跷上摔下来。 " 那是公社的秧歌队。就是与你同船来到花家舍的那伙人,他们正在送喜报。 " " 什么人有资格得到喜报?" " 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一百岁以上的老人,当然还有烈军属。" " 那些带红袖章的又是什么人?" 谭功达指了指风雨长廊里坐着的一群人,问 道。 " 是移风易俗办公室的。他们正在例行巡查,大概是走得累了,在廊下歇歇脚。 "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栈桥上下来。长廊上的积雪早已被人扫得干干净净,有的 地方还洒了炉渣。谭功达隐隐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肉香味,同时他也听到不知从什么 地方传来的" 笃笃笃" 的剁砧板的声音。小韶介绍说,那是公社食堂的厨子正在忙 着晚上的年夜饭。按照花家舍的惯例,全体社员晚上要聚在一起包饺子,集体过年, " 我刚才专门去了一次食堂,让管理员廖明辉去调整了座位表,把你调到了我们的 桌子上。" " 干嘛要去调整座位表?" 小韶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笑道:" 在你见到郭从年之前,你暂时归我管。" 小韶的这句话让他心里很受用。多么好的姑娘啊!成天乐呵呵的。似乎还不知 道烦恼为何物!她的无忧无虑与村子里那些目光呆滞的社员形成了多么明显的对照! 他们走到打谷场的附近,谭功达不禁再次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有十几个解放军战士 正双手握拳,拳心向上抵在腰间,沿着打谷场在跑步。鲜艳的帽徽领章在阳光下闪 闪发亮。 " 怎么,你们公社竟然还有驻军?" 谭功达转过身来问她。 " 哪儿呀,为了庆祝今年的大丰收,公社专门从部队请来了这批客人,晚上要 进行焰火表演。" 小韶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 像你这样东瞅西看,一步一停,我 们永远都到不了公社。" 他们抵达公社的会议室,迟到了足足十五分钟。茶话会早就开始了。会议桌是 椭圆形的,正襟危坐的与会者里外围了三层。小韶拉着他坐在靠门的两个空位上, 桌上满满地堆着瓜子、花生、糕点和糖果。小韶知道他没有吃早饭,刚一坐下,就 揪下一只香蕉,剥了皮,送到他手中。谭功达接过香蕉,正要吃,忽然看见所有的 与会者都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他们手执同样的红铅笔,在会议材料上写写画画。 谭功达满脸羞惭地将香蕉放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一支铅笔来,绷着脸,像 模像样地在材料上划起线来。 正在发言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风纪扣扣得严严的,头发梳向后脑,上 衣的口袋里别着好几支钢笔,中山装外面还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旧呢子大衣。这人说 起话来不急不徐,喜欢重复自己每句话的最后三个字,一看就是个来头不小的干部。 他正在做工作报告。每当他提高嗓门的时候,台下的听众就予以配合,爆发出一阵 暴风雨般的掌声。谭功达正要通过他的发言内容来辨别他的身份,小韶将一页会议 记录纸悄悄地推给了谭功达。谭功达一看,见上面写有这样一句话: 怎么不吃了?我保证香蕉里并没有下毒。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立刻在他心里荡起了一层波澜。他再次想起了姚佩佩。每次 开会,佩佩都要通过写纸条来与邻座交谈,还不时地会心一笑。谭功达坐在台上, 看得一清二楚。每次看到她这么做,心里都有一股无名火起。他曾多次严厉批评过 她,可佩佩依然我行我素,简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想到,今天他和小韶居然 也干起了这种把戏!时间又回去了。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任何一件事都在暗中指 向她。他把纸条拽过来,在下面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在发言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郭从年? 而小韶的回答很快就传递到他的手上: 不是。 接下来发言的是一位白发长者。由于他获得的掌声超过了两分钟之久,再加上 他长髯飘飘,气度不凡,掌声一停,谭功达赶紧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字: 这个人是不是? 这一次小韶的回答则要详细得多: 也不是。此人名叫甫向高,是中心小学的校长。你朝窗口的方向看,那里有一 个座位是空着的,挨着取暖用的火炉。 谭功达使劲地侧了侧身体,从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身边看过去,果然发现里 边有一个座位空着。很明显,这个位置是为一位特别的人预留的,很有可能就是郭 从年。因为他的椅子比别人要大许多,带着宽大的扶手和颈垫,座位前还放着一簇 盛开着腊梅的花丛。三只扩音器的话筒并排放着,每只话筒上一律蒙着红绸布。这 个人并未到场,可他的桌前照例放着白瓷茶杯,铅笔,和一叠会议材料。郭从年虽 然没有到会,但谭功达却隐约感觉到他依然在场:座椅和摆设就像一双无声的眼睛, 正在扫视整个会场,这个并不在场的人物依然在听取每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所做的报 告。既然郭从年始终作为一个神秘的象征人物,在指挥着花家舍的一切,这样的布 置显然另有一番深意。 随后,谭功达观察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举动:穿梭于与会者之间的女服务 员(她们穿戴统一的服装,带着白手套,挂着统一的服务标识),每隔十几分钟就 要去那个空位上更换一次茶杯中的茶水。既然郭从年并未出席今天的茶话会,她们 为什么还要给他更换茶水呢?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谭功达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在公社大院外刺目的阳光下,他向小韶立即提出了这 样一个问题。 " 那是因为郭从年随时都会出现。" 小韶说," 他到底会不会来,谁也说不准。 " " 那么,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会议开到一半,郭从年突然从门外走 了进来……" " 那倒从来没有过。" 小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不过,谁也不能保证,下 一次会议他就不会来。这个人有点孩子似的淘气,喜欢恶作剧,有时候甚至有点喜 怒无常。没人知道他的脑子里会突然出现什么怪念头。有一回,半夜两点钟,他通 过秘书召集公社的全体干部召开紧急会议。可当与会者顶着刺骨的寒风全部到齐之 后,他又让另一个秘书出来传话,说会议临时取消。" 谭功达还想说什么,可小韶正惦记着晚上的文娱表演,她要去公社文化站参加 彩排。于是,两个人就在大院外匆匆分了手。 可是到了晚上,在公社食堂的临时舞台上,谭功达并没有看到小韶上台表演节 目。她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显得闷闷不乐。因谭功达与 她的座位之间还隔着三个人,又不便探问,只得朝她挤眉弄眼,想逗她一笑。可小 韶理也不理他,装作没有看见。 正在这时,谭功达右侧的一个掉光了牙齿的老者突然端起酒杯,颤巍巍地站起 来,向他敬酒。谭功达忙不迭地扶了他一把,自己也站了起来,不免与他攀谈几句, 互道寒温。等到他重新坐下,忽然发现小韶已经不见了踪影。尽管满桌的人跟着一 个个向他敬酒,一位年轻的少妇还不时地往他碗里夹菜,可谭功达心里仍然不是滋 味。在勉强喝了几杯闷酒之后,虽说年夜饭才刚刚开始,谭功达推说身体不舒服, 辞别了众人,道过了新年祝福,一个人出了食堂,踏着冻雪,往向阳旅社走去。他 不知道小韶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她的眉头皱得那么紧,眼睛亮闪闪的,似有泪 光闪烁。心里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却也无可奈何。 驼背八斤没有去食堂吃年夜饭。他养的老母猪恰巧在前天夜里生出了一窝小猪, 说不定此刻他正在照顾那些小猪仔呢! 厨房和会客厅里漆黑一片,可是八斤的卧室却亮着灯。灯光透过纸糊的窗格照 亮了西窗下的一把扫帚和两只粪桶。他远远地看到屋里人影晃动,并且传来了高声 谈笑的声音。也许他的家人正在陪他一起过年吧。可奇怪的是,当谭功达走到窗下, 屋里的谈笑忽然停止了,只有收音机里正在播送的八点钟的新闻提要:蒙古部长会 议主席泽登巴尔访问中国;《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列宁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 … 谭功达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开了灯,暗暗吃了一惊。在他的桌上,搁着一只 精致的水果篮,篮子里装满了红通通的国光苹果,还有一袋炒熟的花生,一小袋水 果糖。这大概是公社特地给他准备的新年礼物。篮子旁边搁着一条牡丹牌香烟。即 便在梅城当县长的时候,谭功达也很少能够抽到牡丹烟。有一年,钱大钧不知从哪 里替他搞来了一包牡丹烟过年,他也只是在抽了一整包又哭又辣的" 光荣牌" 之后, 才取出一支" 牡丹" 染染嘴。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花家舍的经济实力和富裕程度。 篮子里一包核桃仁的下面,有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谭功达打开它,发现里面 是一封写给他本人的新年贺信。在这封信的开头,照例是一段毛主席语录: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他觉得这段语录并非是随手抄录的,写信人经过了精心的挑选,用在给他的贺 年信中,显得特别贴切。接下来,写信人代表公社,感谢他九个月来远离家乡,为 花家舍人民公社的建设所付出的辛劳;感谢他为花家舍一千六百多位百姓所带来的 深厚的阶级情谊;期待他继续当好人民的巡视员,对花家舍多多批评指教;为花家 舍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继续贡献自己的力量。虽说都是一些套话,可是在这个特别 的夜晚——尤其是信件是用蘸水的钢笔写成的,并非冷冰冰的印刷品,还是让谭功 达感到了一丝温暖。在这封信件的末尾,出现了这样一行小字: 亲爱的巡视员同志,通过与您的朝夕相处,我们发现您常咳嗽,烟抽得很凶。 尽管抽烟不算是一种坏习惯,可抽多了毕竟对身体不利,能不能请您少抽一点呢? 这封信的字迹遒劲有力,有好几处使用了繁体,似乎是出自一个年长的文书之 手。而从信件的末尾的语调来看,又透出一股女性的细致入微的体贴。他想像着写 信人的容貌(当然不可能是小韶),谭功达的心中涨满了感激的潮水。他忽然悟到, 郭从年常年闭门不出看似古怪的行为,其实是很有远见的。他感觉到,给他写信的 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个人,而是他朝思暮想,试图在梅城建立的人民公社时,泪水差 一点夺眶而出。没有人能真正看得见公社,而公社却无处不在。他来到花家舍的这 段日子,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强烈的嫉妒心,也是出于自己在梅城失败的愤恨,他 似乎一心要找出花家舍现有体制中的种种弊端,以自我安慰,可不幸的是,到目前 为止,他所有的努力几乎都失败了。 午夜时,谭功达被" 嗵嗵" 的礼炮声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没有脱 鞋,双脚都被冻僵了。他头痛欲裂,焦渴难忍,伸手抓过桌上的热水瓶摇了摇,早 已空了。礼花炮弹一朵朵冲向阴晦的天空,把花家舍照得如同白昼。在天空绽放的 伞形礼花播撒出纷纷下坠的流星,还能听到" 噼噼啪啪" 的爆炸声。借着礼花的光 亮,他能看见打谷场上孩子们兴奋而迷惑的脸。 谭功达打开门,看见楼下隐隐约约还亮着灯光。驼背八斤似乎还没有睡。他抓 起茶杯,从楼上下来,打算到八斤那儿讨点开水来泡茶。 驼背八斤的门虚掩着。门缝中泄出的一缕灯光折射在楼梯口的一只大花猫上。 谭功达轻轻地推开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第一次进入驼背八斤的卧室,就碰见主 人不在,谭功达的心里有一点忐忑不安。屋子里凌乱不堪,堆满了杂物,一张木桌 摆在屋子中央,四面都有条凳,满地都是烟蒂。桌子上摆满了茶杯,谭功达数了数, 一共七个,似乎是来拜年的客人所用的。有几只茶杯还冒着热气,说明客人刚刚离 去不久。驼背八斤这会儿也许是去送客了,也有可能到屋外观看礼花表演去了。 那张单人床倒是被收拾得非常整齐,一尘不染,只是枕套有点脏,油腻腻的。 谭功达抓过水瓶,正要倒水,无意中看见床上的枕边搁着一本打开的书。他想起八 斤一有空闲几乎是手不释卷的样子,不免就有几分好奇,他将茶杯放下,坐在床头, 抓过书来,细细翻看。 这本书的出版年代想必十分久远,随手一翻,书页就像散了架似的,露出了里 边的根根丝线。封面和开头的几页都已散失,只是从磨得起了皮的书脊上还能看清 《天方夜谭》这几个字。这个拉里邋遢的驼背老头,居然对这种书还能读得津津有 味,这本身就有点近乎天方夜谭了。谭功达笑了笑,摇了摇头。这老头,真的还挺 有意思的。在夹着一枚书签(那是用纸扇的扇骨做成的)的第368 页,驼背八斤在 书中的这样一句话旁边划了一道竖杠: 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能打开那扇门,千万不能。 谭功达看见书页的两边和页边的空白处写满了密密的批注,那些字迹十分潦草, 简直就像大夫开出的药方似的,难以辨认。主人不在的时候,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 是不太礼貌的行为,更何况八斤随时都有可能推门进来……想到这儿,谭功达慌乱 地合上书,仍按原来的样子在枕边放好,随后就离开了他的卧室,带上门,上楼去 了。 花家舍的礼炮已经放完了,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漆黑一团的花家舍 此刻已经是一片死寂。他似乎听小韶说过,出于安全考虑和移风易俗的需要,花家 舍严格禁止私人燃放鞭炮。 他在桌边坐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上楼时把茶杯忘在八斤的卧室了,就打 算下楼去取。他刚刚打开门,就看见驼背八斤正站在门外的黑暗中,向他无声地微 笑。 " 谭同志,你把茶杯忘在我那儿了。是不是吃年夜饭时多喝了酒?" 八斤把他 那只有尼龙护套的玻璃杯递给谭功达," 我自作主张地在你的杯子里放了几朵金银 花,这东西最能解酒,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