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忙了一大早,公孙晴用完午膳,便在甲板上看到刚起身的水十遥,俊美无俦 又慵懒地朝她走来。 一想到昨夜他提起屏翳的口吻,她便无法泰然自若,下意识想要回避,可他 已经来到她的面前,熟悉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 “小晴晴,早安。”水十遥说道。 看着小白兔羞涩的神情,他禁不住兴起逗弄她的念头。 水十遥并不知道公孙晴的内心世界正面临巨大的冲突,以及无法遏抑的失落。 冲突来自于她决定不多抱希望地留在他身边,而失落也正是因为她得看着他 追逐另一个女人,就算没有可能,但他整颗心都已是别人的。 公孙晴强颜微笑,只希望水十遥不要看出她的心情。 为什么愿意如此委屈?只是因为她要保留最后的一点自尊,和能够继续留在 他身边的渺小心愿罢了。 “日已正中,现在说早安已经太晚了,水首舵。”公孙晴轻轻地说。 水十遥看着公孙晴的脸,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有必要叫得这么疏远吗?” 公孙晴低下头向后一退,足足又拉开了两尺,动作明显而伤人。“现在是工 作时间,这么呼唤十分合宜。” “可是你已经这么叫我好几天了,怎么不叫我水十遥?” 虽是连名带姓十分刺耳,可至少比尊称名讳亲切,公孙晴向来只会用“水首 舵”三个字讽刺他,从不曾天天这么唤他。 越是不想面对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越不放过她! “那我叫你水十遥就是了。”公孙晴不看水十遥,顺从他的心愿呼唤,口气 却更加冷淡。 水十遥眯起双眼,接着出乎意料地双手一抬,将公孙晴固定在船桅旁边,间 不容发地靠近她,让慌乱的她被迫非得面对他不可。 在几百对眼睛的注视下,公孙晴慌张地想推开水十遥,也想抹煞自己因为他 的靠近而狂乱的心情。 “大庭广众之下,水首舵请自制。”公孙晴急忙说道。 水十遥偎在公孙晴耳边,逗弄地咬了她的耳朵,听到女人惊呼,微微地叹息 一声,可是那声叹息没有快意,反而是那么地扼腕又不甘。 “小晴晴你自己听听,你又唤我水首舵了,你是怎么了,告诉我好吗?女人 的心好难懂,我一想接近你,便被你狠狠地拒绝,可我舍不得放开你,好舍不得 的心情,你可能体会?”水十遥低声说道。 若有异能能看清这个小女人冷淡面孔下的真实心情,他愿不顾代价去换取, 以免除无时无刻提心吊胆之苦。 水十遥无法视而不见,也没有办法保持平常心,她最近变本加厉的反常,让 他辗转反侧。 在极乐岛上的时候,他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她应该是对他有情的;但一脱险, 她又变得陌生。 公孙晴一听更加冷然。“那么,你是否也舍不得屏翳呢?” 发现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什么,公孙晴正自惊吓,却听见水十遥又是一声悠远 的叹息。 她是从某处听到了流言吧? “你想问什么?”不知道公孙晴了解到什么程度,水十遥干脆问道。 “我没有想知道什么。”公孙晴又低下头,更加地压那。 仿佛内心就要爆炸,她真正想说的却不能问出口,禁忌一般的话语一旦说出 口,她就不能够再自我欺骗。 只要不说出口,她就能继续待在他身边,无论如何她都会牢闭自己的嘴。 看公孙晴板着脸孔,水十遥只好回到她的先前问题去作答。 “一个人一生中,必会追求一个明知不该得到的东西,去触碰不应该出手的 事物,那是连想念都该被禁制的存在。我们三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是孩子王, 而九方是军师,长我们几岁的屏翳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将军,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 她向来在我心中是特殊的,直到我发现那是什么感觉之后,紧接着领悟到九方和 屏翳也是那么看待彼此,所以最后我放手让他们圆满……” 水十遥的话语飘散在夏末秋初的海风之中,过往的回忆又翻进脑海,虽已不 再心疼,却还能够忆起那份疼痛是多么难熬…… 老天爷大笔一挥,让水九方和屏翳两情相悦,就不应该让自己出现在他们眼 前,也不该让自己动了邪念。 那一段岁月里,三个人都痛苦,都无法解脱,兄弟之情、朋友之意、男女之 爱,让他们都变成了修罗鬼,差一点就铸成大错。 但那已经是一个重要的回忆,尘封入土后就不再作用了。 公孙晴几乎就要无法呼吸。屏翳是那么特殊吗?若不是水十遥将她禁锢在怀 里,她可能马上就会倒下。 “成全便要懂得退让。”看着公孙晴,水十遥又补充说道。 最让他意外的是,公孙晴不但让他遗忘,甚至牵绊得更深,进入内心最深之 处,让他无法自拔。 “然后呢?”用着水十遥也使用过的小心翼翼语气,公孙晴无法不在内心自 嘲。 一方面想知道,另一方面又不想明白。 “龙族之人是大海之民,在这个海蓝广阔国度里,我们三个人注定要纠缠, 非得聚首才能知道,有些事情是永永远远无法三方周全的,痛不欲生之后,方能 心甘情愿。”水十遥安详地说道。 “所以,你是喜欢屏翳的?”公孙晴问道。 水十遥释怀地笑了。“若不是喜欢,无法带着自残般的体悟,待在那两人的 身边。” 可也正是最精纯的喜欢,让他更加清楚,现在他对公孙晴抱持的是更纯粹的 爱意。不会因时间而消退,不会因距离而稀释,不是喜欢而是爱。 水十遥忘情地抚摸着公孙晴的面容,渴望能够触碰她的心。 “是什么样的体悟?告诉我……”公孙晴喃喃问道请告诉她,她该怎样才能 待在水十遥的身边? “不带任何祝福,不欺骗自己,但再也不让自己放纵,静静的没有声音,看 着、眷着、恋着、顾着他们,仅是如此而已。”水十遥轻松地说道。唯有天知道, 当初这样的体悟让他是如何失魂落魄…… 公孙晴凄楚地笑了。“原来漂泊狂浪的水十遥,只是个因为失去心爱的人, 所以不能安定下来的男人,是吗?” “那原来就是我的本性,只是我放弃收敛罢了!” “我也喜欢屏翳!” 公孙晴正要告诉水十遥些什么,后方突然响起欢天喜地的一句,让置身两人 世界的两人,惊觉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互诉心事。 睡到自然醒,殷小玄刚起身便手舞足蹈地来找水十遥喝酒,完全不进入状况 的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惊扰了什么。 无视眼前两人脸色不如以往,殷小玄只管自个儿现在的兴致。 “水首舵,好不容易来了法兰西,咱们去岸边见识见识这里的酒馆,如何?” 我行我素的殷小玄兴奋地问道。 水十遥瞪了殷小玄几眼,发现她浑然不觉不妥,只好勉为其难地开口。 “我大哥、大嫂都在,让他们知道我成天花天酒地恐怕不恰当。”水十遥随 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公孙晴一听,心中的苦涩更是漫天盖地,再也没有界限地扩展。 殷小玄鼻子里哼了一声,更加任性地说:“他们忙他们的,和咱们的玩乐无 关啦!” 水十遥正想如何摆脱殷小玄的无理取闹,只一不注意,公孙晴便从他的腋下 钻了出去,快快逃离了他的视线。 殷小玄疑惑地看着公孙晴的背影,一边还不忘用手指用力戳戳水十遥的手臂。 “怎么今天小美人心情好像不太好?水老大,你又哪里犯到她了?”殷小玄 天真浪漫地问。 “你这天魔星祸水,能不能一天不要作乱?”水十遥眸光闪烁,口气清冷。 殷小玄一听很不以为然,双手叉腰正要发作,却将水十遥若有所思的神情收 入眼中。 正因这个发现而吃惊不已的当下,她被一双臂膀带入怀中。 “白藏。”殷小玄眉开眼笑地呼唤着,白藏却以手按着她的唇,微笑示意她 别说话。 两人一同看着水十遥的转变,那无声无语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这趟法兰西的生意,在公孙晴心力交瘁、阴晴不定的情况下,恍恍惚惚地结 束了。待她有意识之时,两个船队已经在返回东方的路途上。 水十遥不知道为何奔忙,星月兼程赶路,将原本的路程几乎缩减成一半,也 让她发现他卓越的领导能力。 但更吸引她的是,当屏翳出现时,水十遥的神情就会由衷地喜悦,没有任何 心机和算计,散发童真的光彩。 那总让她身上的血液逆流抽离,每每快要崩溃,只能赶忙落荒而逃。 但是让她更迷惘的是水十遥近来对她加倍的好,温柔到无以复加,又让她更 爱恋他。 他温柔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让她轻飘飘地好像能飞起来,将所有不想面对 的事情统统忘记。 可是,海鸣号近在咫尺,又不时提醒着她,水十遥负心喜欢的人是屏翳,这 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 每当她从幻想中醒来,她便开始厌恶自己! 因为,公孙晴多么希望屏翳从来不曾出现,或能马上死去,这么一来,她便 能独占水十遥。 这种丑陋的念头就像荆棘一样刺痛她的心,对比屏翳的善良亲切,她自惭形 稳、无地自容。 屏翳总是和善地对她嘘寒问暖,因为体贴她不是海民,处处关心种种不便, 善良得像是一尊真菩萨降临,她无法不去想,像她如此卑劣、如夜叉一样的女人, 怎么有资格可以活在水十遥身边? 恶鬼一样的饥饿眼神,如同要抓住一切地停留在水十遥身上,若她的眸光能 有温度和力量,他应早已被烧成焦炭了。 深深爱着无可取代的水十遥,羡慕着闪开动人的屏翳的同时,她好恨更讨厌 自己! 可是她离不开,也放不下。 就让她抱着水十遥的体悟,静悄悄地活在他的身边吧! 自残的感觉让她激狂的内心能有一点点的平静和稍稍的解脱。 无法祝福也不需要祝福,不需要欺骗自己,默默地看着他们,再一点一点任 哀玑的心情掩埋她所有的心情。 或许强烈哀伤的感觉,有一天会让自己的心彻底死去吧! 公孙晴无助地屡次这么想,就会体认到若能如此也是种解脱,但这是绝对不 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越陷越深。 相处的时光越长,就越是体会水十遥是个温柔的人。 只要待在水十遥的身边,看着他恍若天神的笑脸,神采奕奕、炯炯有神的双 眼,那双大手总是为她系绑腿,熟悉的气息无时无刻环抱着她,她就不能不沉沦, 无怨无悔地往地狱的更深处前进。 真正的温柔,不位不求,却也不卑不亢,是那么的高贵而又耀眼,让人睁不 开眼。 而这种温柔对于公孙晴来说,却像是沾了水的麻绳不断地收紧,让她眼前一 片黑暗,噙着笑容窒息而死。 在灭顶的癫狂心绪里,品尝最甜美的滋味,天堂和地狱不过只是一线之隔, 她再也无法想像没有水十遥的时光。 她像是公孙晴,却又不再是公孙晴了。 留在他的身边是多么的痛苦而又快乐,不断地反覆、不断地轮回,无止无尽, 越烧越烈的情火和妒火让她的心体无完肤。 公孙晴不敢奢望下辈子还要遇上水十遥,今生情渴今生尽,欠债还债,来世 她祈求上苍再也不要让她遇上水十遥了,那太痛苦,她不敢再尝。 烛光之下,公孙晴面无表情,只有一声几乎听不见、就像深呼吸的叹息,充 塞了整个房间。 她看了眼手上的鲜红绫罗,巧手拆开衣襟,又继续开始绣花。 仔细一看,她做的图案不大但是十分精巧,用了二十种不同的蓝色的杯口大 花样,就像真实的浪花一般。 公孙晴绣完最后一针,正面反面端详了之后,打了个结、咬了线,又换上红 色的丝线,将衣服还原到原状,除去内里的一朵浪花,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打算再拿起另一件衣衫,房门没有预兆地被人打开,来人英俊挺拔,使人想 把一对眼睛全挖给他。 公孙晴目光追随着他来到她面前,再缓缓地坐在地板上,笑望着自己。 “别再绣了,不要老是关在房间里绣花,晚膳的时间到了。”水十遥轻柔地 说。 公孙晴望了望门外的天色。“天黑了吗?” “你连着几天不出房门,难怪会不知道时间,今晚羊二叔准备了好东西过秋 节,和我一起去吧!”水十遥魅惑地说。 就算他不诱惑她,她也会跟着他走的,他实在不用这么做的!相仿的心情重 复出现,让公孙晴忘我地甜美浅笑。 她情不自禁想起第一眼在船舵边看见水十遥的那一幕,她以为他是神祉,她 一点也不怀疑,相信他是水神,是她的夫君。 或许从那一瞬间起,她就成为他的所有物了吧! 她是水神的祭品,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的逼迫,她是出于自愿爱上他,也将 贯彻自己的信念为他而死…… 不是肉体上的死亡,但却勒紧她的心,让她的心渐渐死去。 唯有如此,方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不去追求连想念都是罪孽的人儿…… “走吧!”公孙晴温婉地说。 水十遥跟在公孙晴身后,嘴角勾起,溢满成一个难以辨解的微笑。 中秋佳节,八月十五日月圆夜。 虽然不能回家和家人团圆,各艘船上的众人还是准备了山珍海味,和伙伴们 一起过节,视同和家人团聚。 这趟航行的买卖算是告一段落,加上接下来还要赶回泷港过新年,某种庆祝 加上慰劳的亢奋情绪升到最高点,海员们个性豪爽大方,习惯大肆庆祝,所有的 人都欢天喜地。 因为有个懒散的首舵,加上一个调皮捣蛋的毒姬,轻松嬉闹成性的海吟号上 自然也不例外,公孙晴还在甲板上,就能听到欢声雷动,歌舞乐声不卧,唤醒饥 虫的酒菜香四处飘送、扑鼻而来。 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感染上那股欢愉的气氛,公孙晴的脸色柔和了起来,不 再如寒冬般冰冷。 可是一进到伙房,公孙晴看着眼前的景色,像是喉咙被人狠狠掐住了一样, 又快要不能呼吸。 屏翳的亲善笑脸迎面而来,水十遥却强势地拉着她的手,落坐在有水九方和 屏翳的主桌,除了他们,还有白藏和殷小玄夫妇与几位副首舵作陪。 待水十遥和公孙晴出现,几盘热腾腾的大螃蟹随即送上桌,各色各样的瓜果 酒菜摆了一桌满满都是。 看见秋天的美食上桌,众人忙互相招呼,端杯敬酒,举箸劝菜。 可是,公孙晴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晴姑娘,好几天没见面了呢!我好想念,在忙什么?”屏翳任情地说。 公孙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趁着最近没事,所以拿了一些东西来绣,免得 将来生疏了。” 公孙晴这三两句话,却让满腹不以为然的屏翳瞪了水十遥一眼。 “我听殷小玄说,十遥让晴姑娘做绣活,一个大男人爱漂亮也得有分寸,穿 的鲜艳也就算了,怎可让人家日夜做这种精细的工作,那可是很伤害眼力跟精神 的!” 水十遥但笑不语也不辩护,一双大手只用来拨开眼前的大螃蟹,迳自动作了 起来。 反倒是公孙晴一听,急急忙忙地开始解释,生怕水十遥被屏翳误会。 “我不是被逼的,这些都是我自愿做的,反正不是什么精细的东西,就是些 小玩意儿。” 唉!她爱水十遥,而水十遥爱屏翳…… 至情至性的屏翳翻了翻白眼,再度的不以为然。 “什么小玩意儿,上一回你送的那幅鸳鸯戏水图,做工精细的程度,算是数 一数二,若拿到市场上去卖,肯定能换个好价钱;看你平时理事就这么尽心尽力, 想必你帮十遥绣的东西,只怕是更上一层楼的仔细。” 听她真心诚意的赞美,公孙晴只觉羞愧再度加深,下意识望向水十遥,心想 他一定望着屏翳出神。 意料之外地,水十遥并没有看着屏翳,而是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无比柔和, 就像昏黄的月光轻盈地笼罩全身,让她心里不禁激动了起来。 一阵闷笑声从对桌传来。 “呵呵呵,水老大,快让晴晴吃东西吧!再看下去就海枯石烂了。”殷小玄 端杯不饮,玩味地看着他们,调皮说道。 水十遥一听打趣之语,不怒反笑,将一盘剥好的螃蟹移放在公孙晴面前,看 着她惊喜的模样,他也跟着喜乐。 “放心吃吧!我把壳都去掉了。”水十遥笑说。 公孙晴看似灵巧,加上绣工一流,没有人怀疑她的手也有笨拙的一面,但只 要仔细观察她一段时间,就能发现她不太敢吃鲜鱼虾贝。 原以为她不好海味,后来才发现她怕吃到鱼刺哽喉头,更害怕被螃蟹壳之类 的东西割伤口中嫩肉。 偶然发现她的胆战心惊后,他索性把肉全挑出来,去皮剔骨,方便她食用。 看见眼前新鲜甜美的螃蟹和男人专注无他的眼神,公孙晴大受感动。不知道 何时开始,水十遥发现了她羞于启口的恐惧,贴心事儿不算伟大,却难为他不曾 忘记。 看见两人浓情蜜意,爱闹事的众人怎么可能放过?左一句讽刺,右一句调侃, 夹枪带捧地开着两人的玩笑。 “水十遥,谢谢。”被调侃得脸红,公孙晴小声道谢后,便低下头吃螃蟹。 而水十遥向来落落大方,经得起大家的玩闹,自顾自地帮她服务,俊面伏在 她的耳边呢喃说道:“我不爱你生疏,以后不准向我道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