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个半月后 福建月港沿海 一骑快马风驰电掣,由海岸往内陆奔驰。 马背上的两人,男的英后挺拔,女的清秀水灵,加上服装怪诞,吸引了过往 行人的目光。 那正是各怀心事的水十遥和公孙晴,正朝着小女人过去居住的漳州光武乡前 去。 “小晴晴,你确定要先前去一趟?”在呼啸的风声之中,水十遥低头发现公 孙晴阴郁的脸色,担心问道。 闻言,公孙晴点了点头,却不看水十遥的眼睛。 打从中秋月夜之后,他们有志一同,闭口不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晚公孙晴虽然醉了,可是却将那番类似诅咒的话语记得一清二楚,除了羞 惭,还多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有什么资格去处罚水十遥?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他没有义务要回应她 的心情,她却完全失去控制,将自己最毒辣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可在公孙晴浑浑噩噩之间,两个船队已经回到中国沿海,将买卖得来的钱财 交给屏翳及水九方带回泷港,水龙队继续航向福建沿岸。 一路上水十遥行事如常,要是硬说有哪里不同,也只有对她更好、更温柔, 还有,帮她准备复仇之道。 就公孙晴的认知来说,水十遥的方法很简单,便是倾销大量廉价的稻米,让 那些乡民无以为生罢了! 不愧是有商业奇才的水十遥主导一切,再加上商鬼白藏的协助,当她还不知 如何面对他的时候,报仇大业已经如火如荼地在进行了。 手段不可不说十分有效,但到达月港之后,再度有活人生祭之事传上海吟号, 公孙晴冒然央求水十遥暂停一切,男人二话不说,暗地里带着她上陆,直奔漳州。 骏马如流星飞驰,不多久,两人已来到光武乡的河岸边。 不远之处,大批乡民吵嚷不休,围着一个好似正在哭泣的红衣姑娘,水十遥 勒住了马,低下头察看脸色惨白的公孙晴。 “可以告诉我,晴儿在想什么吗?”水十遥温柔地问。 打从那一天以后,自惭形秽的公孙晴便躲着他,连看都不敢看他。 龙族的人爱恨分明,强烈的作风让水十遥习以为常,公孙晴那么做并不特别 夸张,只因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姑娘,才会在伤害他人之后如此自责。 那样自责的公孙晴,让他又爱又怜,为了不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每当他心 有疑惑,他不再拐弯抹角,不敢再用手段测试她的心。 而公孙晴总会更歉疚地据实以告,那让他更是怜惜。 小小姑娘脸色苍白如纸,却强自镇定。 “在制裁他们之前,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当初为何能那么 对待我?若是鬼,难道没有天理王法了吗?”公孙晴平静地说。 水十遥闻言一笑,再度策马狂奔。 永乐年间,南方水患频传,漳州各地饱受水灾威胁,不但农作物毁于一旦, 民不聊生,加上赈灾的官银被贪官污吏暗中动了手脚,农民们根本没有得到什么 协助,唯有怨天怨地而已。 再过不久春天将至,即将又要播种,为求河伯保佑,不要泛滥成灾,乡民们 再度选出妙龄少女,一个时辰后便要举行祭典,祈求今年风调雨顺,读看天吃饭 的农民们能圆个温饱。 不知是何原因,今年的新娘年纪特别小,因为害怕而不停哭泣,让于心有愧 的众人心烦意乱,十分焦躁。 正当有乡民鼓噪打算要提前举行仪式,一匹快马越过人群,一个精明俐落的 姑娘踌下马来,瞬间拉住新娘的衣袖,明显保护的日光剽悍狂野,让人不敢近身。 接着,一个男人也跟着下马,将两人护在背后。 有人一看苗头不对,冲上前去想要抢人,全被男人抽出的长刀给吓住,更不 要说那女人抽出单筒火炮正对着乡民! 双方对立,所有的人都不敢或动。 “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祭祀典礼,快将新娘交出来,要不然咱们 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乡民狐假虎威地喊道。 “管他们是谁,先把新娘抢回来再说。” “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敢触犯神威,小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着乡民们歹毒的言语,公孙晴吃惊得杏眸圆张。 不过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们难道已经认不出她了吗? 在她记忆中如同魑魅魍魉一般恐怖的乡民,现在在她的眼中,不但一点也不 可怕,反而满脸惧色,变得非常可笑。 男男女女都一样,年轻的女孩害怕自己雀屏中选,年轻的少年则是害怕心上 人被选上,年长的妇人和男子全都抱紧自己的女儿,无数双眼睛里充满恐惧和无 能为力,只能屈服在怪力乱神的荒谬命运之中。 当他们亟欲将新娘推落大海的同时,也同时埋葬掉了自己女儿的未来,并且 从此良心不安,每一晚都被来索命的新娘们纠缠,夜夜不能成眠…… 刹那间,这些人不再是妖魔鬼怪,而只是一群卑鄙猥琐的小人罢了!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公孙晴放声问道。 众人目光交接,却没有半个人回答,只有恐还和敌意不断朝她射来。 当恨透了这群人,却发现他们根本也无力反抗命运,公孙晴的愤怒突然失去 立基点,变成一场玩笑闹剧。 她怒极反笑,狂傲地笑着,一旁的男人见状,有些心惊。 “小晴晴,你还好吗?”水十遥担心地问。 忽然,他看见公孙晴抬起脸,水灵清澈的双眼之中有着讽刺的笑意和无法言 明的悲哀。 “他们好可怜,而我现在却不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不再觉得恐惧了,这 是因为我变得有力量,变得坚强了吗?”公孙晴问道。 “是的,你已经如愿得到力量,再也不是过去的公孙晴了,可以去做所有你 想做的事情。”水十遥说道。 公孙晴在短短时间之内蜕变得到新生,而这些人仍旧在制造更多的罪孽。 听到“公孙晴”三个字,一些记性不差的乡民迅速忆起。 “公孙晴是去年的新娘!今年的水患一定是她害的!”陷害公孙晴的王老爷 在人群之中大喊道。“推她下海!” 鼓噪之声不绝于耳,公孙晴却扬着微笑,拿着火炮瞄准王老爷,只见害怕被 波及的乡民快速往旁边散开,只留下一个心肠恶毒的老人孤独地战栗着。 “怎么,不来推我下海吗?还是你也很清楚,现在的你根本无法撼动我一丝 一毫?”看着怀里嘤咛哭泣的小女孩,公孙晴忽然彻悟地说道。 正当公孙晴心有所感,却见水十遥含笑迈步向前,抓住那獐头鼠目的老男人, 轻松往水边一仍,在千钧一发之际,王老爷死命抓住悬崖边的青草。 噙笑信步走来的水十遥耀眼不已,阴冷地挥舞着长刀,一根一根挑断青草。 在王老爷的尖叫声中,水十遥突然开口说道:“我看今年的新娘年纪太小了, 又长得不够可爱,你看起来很有见识,不如就派你下去请示河伯,看看要不要换 个人?我记得你家里好像也有大闺女,不如就换她吧!” 水十遥随口说道,却让王老爷吓得屁滚尿流,这时水十遥又回过头来,走向 刚才有发言的乡民们。 那些人想要逃,却怎么逃得过练家子水十遥的鹰爪?一个接着一个被抛下悬 崖。 一群人全攀附在最后一个浮木王老爷的身上,王老爷生怕一松手便会粉身碎 骨,可几乎要拉断他身子的重量,又是那么难以负荷。 水十遥拍拍手,鲜少活动筋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使用武功,不意外看到公 孙晴惊讶的表情,莞尔一笑,便伏在她的耳边。 “小晴晴,为夫的是懒得动,不是不会动,你这样的表情实在太伤害我的男 性自尊了!可是难得看到你如此崇拜我,也算是倍感安慰。”水十遥笑意不减, 顽皮地说道。 公孙晴哭笑不得之间,却不能克制地绽放了微笑。“胡说!” 两人正在私下交谈,一句句求救声恼人大作。 水十遥不耐烦地哼了声,慢慢地踱到崖边,低头看着一双双求饶的眼睛。 “多一些人一起下去,才有伴不孤单嘛!”水十遥假装众人不懂他的心意, 委屈地说道。 悬崖之下,听者不停讨饶求命,悬崖之上,男人睥睨群众,脸上带着笑,心 底却巴不得将众人凌迟致死。 就是这群人伤害他的公孙晴,他要一个一个玩死他们,务必做到让他们求生 不得、求死不能,在恐种中被死亡所捕获! 正当疯狂的念头兴起,一个柔软的抚触从左腕传来,水十遥一转头,便看见 公孙晴透明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温暖,像寒冬中热呼呼的毛裘。 “水十遥,算了,饶他们不死吧!这群小人一点也不值得愤恨,别为他们弄 脏了自己的手。”公孙晴宽容地说。 水十遥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放过这一群人?就算她好心愿意放过他们,他 还是要追究这群人的罪过! “我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怎么可以恃强凌弱,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们已经不配为人,我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水十遥杀红了眼眶,总是含笑的脸庞,却像索命阎罗一般凶残,让人无不退 避三舍。 公孙晴看着水十遥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样劝退他,在轻轻摇头之间,像是 想起什么。 在刹那的脸红之后,她低下头,有样学样地啄吻了水十遥的掌心,当男人正 觉不可思议脸色突变之际,她幽幽地抬起脸来。 “这手还要帮我系绑脚,还要帮我剥螃蟹,不要沾上血味好不好?十遥,就 算是我求你吧!” 爹和娘曾经说过,爱会带来勇气,这话所言不假。她在水十遥的怜惜中得到 真正的救赎,勇气从内心源源不断,她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 够了,真的够了,只要这个男人能够了解她,能够心疼她,再大的委屈和苦 楚都过去了。 能和这个男人邂逅是她的福分…… 教训完无知的乡民,并且要众人发下毒誓,绝对不再重演这种愚蠢的祭典之 后,水十遥和公孙晴重新上马,往海岸边晃荡而去。 公孙晴此时心情和来待心境大不相同,她遥望天际,突觉这里已不再是她的 故乡了;她忽然好想再回到海上,尽快回到海吟号。 虽然能够原谅,但还是很难过,仿佛一年前的公孙晴还在心里哭泣一样…… 公孙晴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鼻头热热的,过去的一切在脑海里一 幕换过一幕,家破人亡之时、被推下海之际…… 过去是那么难堪,而且如此真实,上天给了她一段坎坷的人生,她能不恨, 但不能不怨…… 公孙晴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从不停压抑着掩饰太平,到最后实在支撑不 住自己,泪来的又急又快,如同排山倒海无法抗拒,她不想被人看到哭泣,她应 该已经重生了呀!怎能被过去所牵动? 突然,水十遥的大手将公孙晴的脸按在自己胸膛上,接着便策马奔腾,啸叫 的风声从耳边刮过,她忍不住抱紧男人的身体,尽情地大声哭泣,像是要排除所 有的悲伤一般。 不停流下的眼泪被大红衣襟吸人,在红衣上开出更多朵深色红花。 水十遥没有安慰公孙晴,她也不需要安慰,她再也要不回过往的欢乐,反正 等到泪流尽了,一切便尘埃落定,而海吟号就像一个新的故乡,也像一个母亲一 样会接纳她。 她有如新生的婴儿,用最后和最初的哭泣摆脱仇恨,忘记过去,她要迎接未 来——有水十遥的未来。 公孙晴悲怆地放声大哭。 红霞日落橙满天,青色的国度金光闪烁,如同火焰一样燃烧,停泊在港外的 水龙队,炊烟直上天际。 心情起起落落没有规则可循,公孙晴却不自觉猜着,不知羊二叔今天会准备 什么晚膳,而那些善良的人们不知今天过得可好…… 缥缈之间,公孙晴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温柔地拍抚着,哭泣之后带来 的空虚疲惫渐渐地隐去无踪,一股幽香即使不用召唤,也主动地环绕着她。 不知何时下了马,水十遥抱着公孙晴坐在岸边的一处凉亭,眺望海际,让她 慢慢地恢复。 水十遥太过温柔了,让人想要恨他也狠不下心,反而是爱的感觉又从心底深 处冲了出来。 公孙晴什么都不思考,看开了之后,只求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水十遥如此待她,这分心意是无价之宝,她已经不该再奢求什么,而且,她 不愿再拥抱着仇恨生活下去,就算不能得到回应,爱着他也能让自己昨非今是, 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好。 也许有一天,就像水十遥看着屏翳一样,这份爱情会变成再也切不断的亲情, 这个男人给了她新的故乡,自然已是她没有血缘的至亲之人。 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怀抱着无限未来,让自己更美好地活下去。 “水十遥……水十遥……”公孙晴着迷地念着。 水十遥听着公孙晴疲倦至极反而清明的呻吟,终于松一口气。 “还要再继续报仇吗?”水十遥问道。 公孙晴没有回答,却蹭着他的胸膛摇头,像只白兔温驯顺从地窝在他的怀里, 感动之情让她打破禁忌地抱着他。 “我刚才真想杀光那一票乡民,现在想一想,这不过是当初你对我的请求, 呵呵。”水十遥笑说。 被啄吻的感觉还没有消失,手掌取代心房一样跳动,激昂狂烈得让人难以置 信。 他不是抓住小白兔,反而被她给蛊惑了,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他是一只 猎物,自己掉进陷阱的猎物。 如今想来,恐怕在他初识公孙晴之时,便已经再也无法自拔了吧?之后她说 的一切,只是他用来留下她而接受的借口。 “我不再想要杀了他们,这一切都无所谓了,至少,他们让我遇见了你……” 公孙晴又轻又浅地说。 水十遥不甚同意,可却没有发作,将随身的水壶递在公孙晴唇边,她一边喝, 一边用大眼睛凝视着他。 “我在海里钓到的不是鱼,而是一只有着大眼睛的小白兔。”水十遥调笑地 说。 公孙晴缓缓反应过来他在打趣她,拍了他的胸膛一下,警告意味浓厚。 “我才不是小白兔,我才不是那怯生生的模样!”一想到在他眼中,她是一 副可怜样,便脱口嗔怪着。 乐看公孙晴恢复正常的别扭,水十遥开怀大笑,羞羞她的脸。 “谁说你怯生生了?楚楚可怜不适合你,人急上梁、狗急跳墙,你是被逼急 了会咬人的小白兔!” 没有想到会被这么形容,公孙晴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才不是小白兔,不管是楚楚可怜、怯生生或是会咬人,她才不只是一只小 白兔! 她要当一个配得上他的人,或是有能力待在他身边的人,而不是被圈养的宠 物! “我不是小白兔!” “当小白兔有什么不好?小晴晴歧视小白兔。” “水十遥,我就是歧视它,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只要你叫我十遥,什么都行。” “你……你真无耻!” “那刚才唤我十遥的小晴晴也无耻吗?” “你不可以拿我的话堵我!” “唷!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别咬文,水十遥!”公孙晴咬紧牙关骂道,心里的喜悦油然而生。这一辈 子,若要逞口舌之快,大概都赢不了他吧? 一辈子…… 看公孙晴脸红得比红柿还要艳丽,水十遥笑得更是开怀,看他越笑她便越气, 而他竟然笑得停不下来了。 “小晴晴,你真的不打算要报复他们吗?”水十遥缓下笑脸,再次确认,表 情严肃地问道。 公孙晴颉颔首,眸光飘到远方的海吟号,白净的手指遥落海面上的那一点。 “那些人已经活得很可怜了,就让他们悲惨地活下去吧!不管是否会觉得良 心不安,他们已经与我无关,现在我心中在意的人,全在那艘船上。”公孙晴温 柔地说。 真挚而坚强地过她的人生,再也不否认或抹杀自己的感觉,公孙晴扬起脸看 着心爱的男人。她好爱好爱好爱他啊! 感觉失去约束的话语即将要脱口而出,水十遥灿烂的眼神转而温柔,长长的 手指压在她的粉嫩樱唇上,不让她开口吐诉。 感激和爱情很容易让人混为一谈,虽然在大眼睛中看到情愫,但是他现在不 能够这么卑鄙地听她吐露。 现在的公孙晴容易被感动,水十遥不愿她未来后悔。 “什么都别说,再给咱们一段时间,有一天你能真的相信我,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