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阿波丸 西安是一条时空隧道,在这里五百年的历史只是一条小胡同的变迁,千年的 沧桑不过是街道名称的转换。 老四海在西安整整逗留了一个星期,除了那枚一刀平五千之外,便再无收获 了,好在老四海并不缺钱花,也不指望天上总是掉下馅饼来。 古玩市场是不敢再去了。是啊,万一小贩明白了真相,保证会与他拼命的。 老四海便转向南城区,在碑林、钟鼓楼附近体察民情,探古寻幽。 有一次他竟然转悠到未央区,在汉武帝未央宫的遗址上睡了一夜。虽然第二 天感冒了,但老四海却在梦中与汉宫的苗条美女们缠绵了一夜。 西安的生活充满了悠闲自得,老四海既感受不到香港回归的歇斯底里,也察 觉不出亚洲金融危机丝毫的不良影响。对于普通西安人来说,这些重大事件都是 天上的变故,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间的荒诞游戏。人们依旧在遛鸟、吃泡馍、 下象棋、琢磨着邻家的婆姨们。老四海曾经设想过,将来如果真的做了海外华人 的话,回国后就把家安在西安,如果再能找个西安老婆,那就太完美了。当然这 都是梦想,是后话,他现在的任务是把老家的事尽快打点清楚,然后尽快地跑到 越南去。但这一切都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实现,手里没有个几百万 是去不成东南亚的。 西安也是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城市,老四海的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 他在思考未来的方向,思考新的射雕方案。 老四海认为,骗局如股市,基本面是不能事先计划的,投资者只能在技术面 上做文章。但对基本面一定要有深刻的认识,否则基本面跳了水就再没有翻身的 机会了。把这个概念引申到其他领域,那就是骗什么人最安全,骗什么人最容易, 骗什么人最有成就感的问题。这就是老四海一直成功的经验,战术上要蔑视对手, 战略上要重视对手,事事与他人相悖,则事半功倍。 其实西安也有不少值得下手的项目,比如老四海曾经想过要把大雁塔卖给广 东的暴发户,或者把钟鼓楼出租给某夜总会。但一来老四海的作案动机并不迫切。 二来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同样的手法一般不使用第二次。出卖或出租古迹,基本 上就是出卖烂尾楼的盗版,没什么意思,他也没那个兴趣。当然老四海还有第三 个原因,他心里清楚,自己在海口落海的原因是那事玩儿得是太悬了,险一些就 踏上了黄泉路。他琢磨着,坑骗黑老大固然风光无限,但这些家伙大多心毒手狠, 爪牙锋利。是啊,射雕虽然光彩,但危险性太高了,兔子急了还能咬人呢,雕急 了同样会抓走你的孩子。要是能射只乌鸦或者野鸡,那就太好了,肉质肥美,而 且还伤不着人,两全其美!这是老四海第一次考虑射鸡的问题,他已经三十二岁 了,这个年龄正是怕死的开始。 碑林博物馆的周围有许多象棋摊儿,有些摊位是江湖骗子摆设的骗钱残棋, 也有不少捉对儿撕杀的棋迷。老四海闲着没事,经常去观摩,偶尔还会支应几招 儿。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中国的君子几十年前就灭绝了。 有一天老四海终于碰上高手了,那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一身对襟裤褂, 非常的精神。老者让他想起当年在白云观碰上的老头,就是让他膜拜自己的人。 不知为什么,老四海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联系。 老者棋艺高超,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几个棋迷先后兵败如山倒,叫苦不迭。 老四海私下里埋怨他们走棋的路数不对,众人情急无奈之下,干脆把老四海推了 上去。其实老四海的棋艺也是稀松二五眼,但他凭空背下过好几个经典的棋谱, 于是照猫画虎、生搬硬套,往往从一个棋谱里生生地就跳到另一个谱子里去了。 老者从没见过这种不讲理的棋路,被唬得手忙脚乱,差一点就要输给这个后生了。 幸亏老者是有些真功夫的,他在残棋阶段怒发神威,活活地把老四海的士象破掉, 他只得投子认输。 老四海本来以为自己赢了,至少也能落个平局,没想到这老者有翻云覆雨的 本事,输得心服口服啊。众人见棋局杀得惨烈,大多明白这是高手对决,便闭口 了。后来老四海连连给老者戴高帽,毫不介意输棋的尴尬,这一来老者立刻将这 后生引为知己,死活地要请他吃晚饭。老四海推辞不过,便跟着老者来到了老孙 家泡馍店,要了两个馍,一边掰一边聊。 老者是个离休干部,快八十岁了。 老四海叹息道:“您老长寿啊!我父亲只活了四十五,我已经三十多了,如 果照我父亲活的年岁说,我也算是年过半百了,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老者“呸”了一声:“你这年轻人真会胡说八道,你爹吃什么?你吃什么? 你爹什么条件,你什么条件?这个能比吗?我告诉你,你们的施展空间太大了, 天下之大,任意驰骋啊。你就是干了些出格的事都没关系,社会永远都有照顾不 到的地方。” 老四海差点笑出来,这老头子不像个离休的人,倒像个教唆犯。他笑道: “出了格,就得让人家抓起来了。” “那可不一定,关键是你怎么干。”老四海摇头,老者道:“现在是盛世, 盛世就是别人剩下来的事,我们干。也就是说,别人不稀罕干的事,咱们干。” 老四海哈哈大笑,没想到老者的思维如此活跃,简直就是个愤青(愤怒青年)。 “别人不稀罕干什么呀?” 老者认真地说:“上个月,有个市公安局抓了个小偷。那个小偷挺老实的, 全坦白了,他说自己曾经在某某人家里偷出了十二万的现金。后来公安局就派侦 察员去核实这件事,可某某人根本就不承认有失窃这事。嘿嘿,你想啊,他是人 民的仆人,仆人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现金呢?仆人怎么会比主人还有钱呢?凭 他的工资吗?” 老四海灵机一动,马上问:“后来呢。” “后来公安局就把小偷放啦,失主不肯承认,案子能算数吗?”老者终于把 馍掰完了,他招呼着伙计上汤,然后又转向老四海。“这就是别人剩下的事,人 家早就不稀罕干啦,哈哈……” 老四海嘿嘿干笑了两声,鸡的形象逐渐清晰了。不,那不是鸡,是凤凰啊! 估计老者是平时找不到说话的对手,二人聊了好几个小时,话题也是千奇百 怪。他们聊到了UFO ,聊到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聊到了恺撒大帝到底是自杀还 是被暗杀。最后老者道:“你喜欢听黄段子吗?”老四海使劲点头,老者笑着道 :“我给你说一件真事吧,这故事只有咱们北方人才能听懂。五几年呀我们下乡 办扫盲班,有个女教员专门给农村妇女扫盲。有一次她教大家写‘日’这个字, 女教员担心农村妇女不明白‘日’的含义。女教员就解释说:二十四个钟点是一 日,也就是说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没想到,那些农民妇女一听这话啊, 个个是面露恐惧,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女教员不知细底,问大家明白了没 有。有个四十来岁的半大老婆就站起来了,带着哭腔说:老师啊,这一天一日还 可以,一日一天!可受不了,真受不了啊。” 老四海哈哈大笑,夸奖老者是淫心不死。 老者微笑道:“很正常,人有筛糠之力就有淫色之心嘛。不过呀,这件事也 说明了另一个道理。你琢磨琢磨,一天一日还可以,一日一天就肯定要出事了。 这道理叫适可而止。” 老四海不说话了,老者的话难道是另有深意吗? 老者盯着他的眼睛,白眉毛和白睫毛几乎就要碰上了。“你下棋不走正路, 为人也差不多,所以说你是吃偏门的。记住了,你就是再能耐你也不能把天捅个 窟窿,大家都在这天底下过日子呢,所以一定要适可而止。好在你这人是有心计 的,这话你自己想吧。” 老四海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账结了。再次回到座位时,老者已经不知去 向了,他忽然觉得这老头子有那么点神秘,像一缕缥缈不定的烟。想了好久,老 四海竟想到了白云观。那年他和花儿一起去烧香时,也碰上过一个小老头,那样 子和老者差不多,也许人一老,模样都差不多吧?那老头让他给自己烧香,这老 者又让自己适可而止,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四海清楚,天当然是破不了的,也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捅破的。即使破了 也没什么,天外有天,大不了还可以跑嘛。 关中平原物产丰富,风调雨顺,据说自古就没有饿死人的记载。人们有闲心 也有闲钱,所以这一带民间手工艺非常发达。 老四海从西安出发,一路走一路玩儿,过咸阳、穿武功、游览了扶风,最后 到达宝鸡。据说炎帝他老人家就是宝鸡人,而佛教也是通过宝鸡传入中原的。 老四海的确有几分文人气质,他本来想去五丈原,看看那地方到底是何等险 恶,以至于要了诸葛亮的性命。但抵达宝鸡一打听,居然已经走过头了,去五丈 原应该从武功南下为最近。老四海很是泄气,他闲来无事,便在宝鸡市内随处溜 达。后来他转到渭河边的一条小街道上,看到些贩卖工艺品的摊位。老四海在街 上流连了二十分钟,便看中了一个摊位上的泥塑马。泥马是灰白色的,马身上画 着黑色的图腾纹,泥马造型夸张而可爱,颇有点写意画的风格。老四海喜欢这东 西,当下就买了几匹,价钱也算便宜。估计老板已经半个月没开张了,他拉着老 四海是说长道短,最后非要让老四海承认他是艺术家不可。 老四海无奈地说:“不过是个玩意儿。” 老板怒道:“我用《易经》测算过,我这东西早晚得上了生肖邮票,等我死 了,我这东西是要价值连城的。” 老四海心道:干脆我现在就把你打死吧,然后这摊上的泥马就全是我的啦, 全都价值连城啦。他嘿嘿笑着说:“你知道鹦鹉吗?” 老板茫然地摇头。 老四海表情木然地说:“我有个朋友买了只鹦鹉,就是能说话的那种鸟。卖 鸟的老板说:他的鹦鹉是什么都会说,我朋友不相信,就来了个当场实验。我朋 友说:我会走。鹦鹉也说:我会走。我朋友又说:我会跑。鹦鹉也说:我会跑。 我朋友挥着胳膊说:我会飞。鹦鹉愣了一下,说:你吹牛逼!” 老板大张着嘴,一时间没想明白老四海的意思。老四海知道陕西人都是暴脾 气,他担心人家动手。于是抱着泥塑马,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人的嘴往往是最讨厌的。所以人说话不能太损,要嘴 下留德,否则,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将来就得怎么吃回去。几年后,老四海真在 生肖邮票上看到了泥塑马的形象,当时他后悔得给了自己两个嘴巴。也正是从那 天起,老四海又想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绝不是无所不能的,自己的知识结构中依 然存在盲点,所以还要多读书。 老四海抱着泥马跑到宾馆门口,忽然想明白了,这玩意儿明明就是个累赘。 泥马是好看,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还沉甸甸的,万一碰一下就碎成瓦片了。 老四海是四海为家的人,抱着它行走天下,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他有心把泥马 扔进渭河里却又舍不得,寄回老家吧?兄弟们要是看到这么个吃不能吃、用不能 用的东西,保证会认为他们大哥是痴心疯了。 最后他忽然想到了菜仁,实在不行就给他吧,好歹他也算救了自己一条命啊。 老四海有个私心,留着这条线儿有用,将来在外地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伟大首 都巡游一番。北京的金山上,什么宝贝没有啊?是啊,北京有菜仁老兄,还有一 个联合国的干事理查,嘿嘿,这两条线索足够了,将来一定要在北京干一笔大的。 想到这儿,老四海跑进邮局,将几个泥马打邮包寄了出去。 寄出包裹,老四海无意间在邮局的报刊柜上扫了几眼,报纸上有条醒目的大 标题立刻把他吸引住了——《当代大禹》。老四海的第一个反应是:大禹是圣人, 谁是当代圣人?第二反应是:不要脸!最近这几十年里,中国的所有圣人可能都 重新投过一次胎了。什么当代鲁班,当代愚公,孔圣在世,扁雀再生……怪不得 西安老者说现在是盛世呢,圣人投胎的时代自然是盛世!现在又弄出个大禹来! 难道这家伙有规划江河走向的本事? 老四海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便买了张报纸,他想看看这当代大禹到底干出 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圣迹。 这是一家陕西省内的小报,文章是介绍一个县级头头的动人事迹。据说头头 在汉中地区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供职,工作中极其敬业,与农民同甘共苦,六过 家门而不入,简直是善良到极点了。老四海心道:物极必反,好得没边的人,往 往是坏透了的柿子,一肚子坏水。再往下看,他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报纸上 说头头他妈生重病了,头头为了参加一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会议,含泪而没 有看到母亲的最后一刻。从此老娘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但老娘死后却认为 忠孝不可两全,她曾经托梦给头头,让儿子一定要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 四海哼了一声,心道:这明明就是宣扬封建迷信嘛!这个写文章的记者保证是半 个文盲,“死而后已”的不是大禹,是诸葛亮。文章是看完了,老四海也快吐了, 然而文章下面的一张照片又使他眼前一亮。那是头头平时的工作照,这家伙昂首 挺胸地站在一辆三菱吉普旁边,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老四海心思一转,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这照片里有问题。这种汽车他 是认得的,是八个缸的自动挡的卫星导航的三菱顶级越野车,售价应该在120 万 人民币左右。 120 万块钱!在陕南山区这些钱能兴建十几所希望小学了,一个国家级贫困 县的头头居然坐着如此高档的车!哪儿的同甘共苦呢?这就等于说,大禹当年是 坐着十六人抬的轿子治水的。另一种可能是这个县根本就不穷,不穷哭穷,不过 是蒙骗些政府扶贫资金。 由此老四海什么都不敢信了,文章的所有内容都成了疑点。一个县级头头参 加的会议能解决什么大问题?能重要到什么程度?为了个破会,竟连老妈的最后 一眼都不稀罕看啦?这种人是禽兽啊,是鸟!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老四海脑 子出现了,要射就射这样的鸟!不,他不是鸟,他是还没来得及长毛的土凤凰, 应该是很容易得手的。 老四海跑回宾馆,坐在床上盘算了三个小时!他将手里掌握的所有资源统筹 了一下,然后决定先去福建,再回西安,最后去汉中。 射凤凰行动从福建开始。 老四海先是坐飞机来到福州,然后又坐上了去平潭岛的渡轮,在平潭岛租了 一条渔船直奔牛山岛。 船老大见老四海是个北方人,便询问他来福建的理由。老四海假装轻松地问 :“这一片海域里有没有沉船?” 船老大说:“我们海边是年年都沉船,太多啦。” 老四海说:“那是条日本大轮船,五十年前被美国人的潜艇打沉的。” 船老大拍着巴掌说:“阿波丸!你说的是阿波丸,就在前面不远的牛山岛沉 没的,我们这儿的老人都知道。” 老四海说:“1980年国家是不是打捞过一次?” 船老大更加兴奋了,自豪地说:“我当年就是参加过打捞的,可风光啦。你 要是想看看地方,我带你去吧。” 老四海说:“到了地方,你给我照几张相片吧。” 船老大满口答应。 渔船开过牛山岛,大约走了十几公里就到了一片开阔的海域,远远的有几只 破旧的浮标,在海面上荡来荡去。船老大说:“那就是当年打捞阿波丸时留下的, 一直没用,都快坏了。阿波丸就应该在这一带。”老四海在浮标处拍了几张照片。 之后他又命令船老大开到牛山岛去,在岛碑附近和当地渔民又照了几张。 最后他问船老大:“这一带有没有潜水员。”船老大说:“有,都是抓龙虾 的,装备都是海军淘汰的。”老四海让他找来潜水员,在海边又和民间潜水员们 来了几张合影。 再之后老四海便回福州了。他在福州也没闲着,再次动用百宝箱,一下午的 功夫就伪造出十几份假文件来。 全部事情处理停当,老四海又坐上了去西安的飞机。 现在是阴历八月,虽然是福建,但上飞机时老四海已经感到一丝凉意了。 乘坐飞机,最好的活动是吃掉免费快餐后睡大觉,所以常坐飞机的人大都是 胖子。老四海就是这么干的,吃了东西,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飞机飞越江苏上空时,一阵躁动把他惊醒了。老四海睁眼一看,觉得机舱里 的人一水的面色铁青,神色惶恐。他急忙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股股的黑云潮水一 样涌了上来,几道横贯机窗的闪电将天空打了个支离破碎。老四海竖起耳朵倾听, 但机舱的隔音效果不错,居然一点儿雷声都听不到。广播里宣布,机舱内暂停服 务。乘客们纷纷议论着,不少人流露出担心和恐惧。而老四海却有点幸灾乐祸了, 他老家有句俗话:二八月打雷,遍地都是贼! 老四海觉得最近有点儿晦气,过琼州海峡的时候碰上台风了,这回又遇上暴 风雨了,真倒霉!飞机上的事大多是有惊无险的,虽然老四海不大情愿但飞机还 是安全着陆了。他不想耽搁时间,出了机场便直接跑到西安市的人才交流中心, 用一个假的公司执照换了真的招工证明,然后便坐上了去汉中的火车。 路上,老四海心里一直在打鼓,这次行动完全脱离了他的行事风格,是属于 事先策划的。他一直认为策划得太周密了,往往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到了汉中,他在当地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桑塔纳,然后让司机开到“大禹” 所在的县城。 县城离汉中有百十公里,全是盘山路,路况极其艰难。 老四海是真有股子闯劲,到了县城,他便单枪匹马地杀进县政府人事部,派 头十足地请主任亲自出来说话。老四海在北京上的大学,满口的普通话。而这地 方是个闭塞的小县城,是个猪命比人命金贵的穷地方。工作人员觉得这家伙衣着 鲜明,气宇轩昂,口音和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模一样,立刻就心虚了。没办法,他 只好把主任请了出来。 老四海把招工证明扔到主任面前,冷冷地说:“我要三十名工人,要求身体 强壮,有一定文化基础,为人可靠,最重要的是没有外出打工经历。这事需要你 们配合。” 主任有些恼怒地说:“我们人事部是管干部的,招工的事不归我们管。” 老四海一扬眉毛,阴阳怪气地说:“这事你是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说 着,他又将一张来头惊人的假介绍信摔到主任面前。 主任照镜子似的端起介绍信,面孔一点一点地抽缩成一个面团般的小疙瘩。 “您是替他们招工?” 老四海怒道:“我不是替他们招工,是以他们的名义招工。我再告诉你,所 有工人的工资是月薪2000块,而且三险齐全。” “那我去得了,我工资才一千多块。”主任脱口而出。 老四海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岁数不行了,不过你要是帮我们把工人找齐喽, 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定的辛苦费。” 主任脸上放光,双眼之间的距离骤然便拉大了一倍。“您放心,三十人不算 什么,我能给您找来三百人。我们这里是贫困县,越穷越生孩子,每家都好几个 大儿子呢,好办!” 老四海依旧是副冷面孔:“我只要三十人,最重要的是身体要过关,我要亲 自核查他们的体检表。” 主任点头道:“您放心,这事没问题,由您随便挑。我们这儿是山区县,是 国家级贫困县,穷地方的孩子身体都特棒。嘿嘿,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不得 把他们乐疯喽。” 老四海道:“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 “总不是炸碉堡吧?”主任问。老四海摇头。主任猛然一拍脑门:“不是炸 碉堡就有人干,对了,工资是直接发给他们还是由我们代发?” 老四海冷笑道:“你们是想抽头吧?” 主任向外一指:“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老百姓太穷了,要是直接告诉他 们一个月给两千块,保证得闹出械斗来。再说了,我们部门的经费实在是少得可 怜,政府财政有限啊。当然了,这钱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我们要承担一 定的管理责任,事情很多的,都是要发生费用的。” 老四海烦躁地说:“随你的便,只要把合适的人给我找齐了就行。” “您放心吧,三天,三天之内,我们保证把人给你带过来。”主任忽然想起 了什么,满脸赔笑道:“同志,您招工为什么要到我们这儿来呀?大城市里也有 不少民工,听说他们的工资也不是很高啊。对了,您刚才还说什么?最好不要有 打工经历的,这事有点怪。” 老四海面有怒色:“凭你们这些人的素质,也只能当个基层干部。该问的问, 不该问的就别问。告诉你吧,就我这件事,可着你们全县找,顶多是你们头头有 资格知道知道而已,别人连问的资格都没有。”说完,老四海大模大样地向门外 走去。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盯着呆若木鸡的主任道:“我住在县招待所,有 事直接通知我。” 出了县政府大门,老四海看见迎面来了个怪物,惊得险些转脸就跑。那是三 个圆滚滚的东西,它齐刷刷地向老四海移过来,如鬼魂。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明白, 是个挑着两大筐蜜橘的中年农民,竹筐是细高细高的,有将近一米二那么高,而 那个农民身高最多一米五,担子挑在他肩膀上就活像三个人亦步亦趋地行进着。 农民的岁数已经不小了,瘦小枯干。他穿着蓝布中山装,戴着套袖,头上还包着 块蓝布,脚下是黑绿色的破胶鞋,那样子让人想起很多老电影里的景象。老四海 的心颤了一下,不知怎么,他想起老爹来了。 这是个繁荣的小县城,到处是卖甘蔗、香烟和蜜橘的小贩。老四海觉得这地 方与四川的风格差不多,人们普遍矮小但异常精悍。刚才他向那个矮个农民买了 几斤蜜橘,又顺手掂了掂竹筐的分量,居然没拎起来。农民惊讶道:“咦,你是 城里人啊,你们城里人是挑不动的,别把腰扭啦。”说完农民将老四海给他的一 块五毛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起来,揣进胸口。然后他肩膀一耸,双腿一弓,担 子就轻飘飘地上去了。 老四海坐进桑塔纳,大大方方地来到县招待所。出示了一张介绍信,要了两 个房间,然后便住下了。他告诉司机,随时听候调遣,然后又塞给他五十块钱, 号称是小费。司机自然是千恩万谢。 招待所坐落在小山坡的半山腰上,山下是县政府,山坡背后便是绵绵群山了。 老四海泡了一杯茶,然后拿出蜜橘,坐在窗前,悠闲地吃了起来。 崇山如浪,连绵不绝,森林将大山染成了暗绿色。层层的山峦,单调得像一 块深浅不一的幕布。风,梳子一样地从山顶上刮过去,树林牛毛似的倒向上侧, 大山发出哗啦哗啦的吼叫声。 老四海吃了几瓣橘子,又喝了杯热茶,然后连着放了几个响屁。老四海呵呵 笑了几声,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错,肠胃反应很正常。老家有句话叫: 吃凉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凉橘子和凉萝卜的功能差不多,老四海对自 己的身体很是满意。 想起老家,老四海又仔细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这地方和驴人乡的景致几乎是 一致的。老四海相信,一旦深入大山,他保证会找到第二个驴人乡,第二个老爹, 第二个乡长,甚至第二个自己。这也是他从老农手里购买橘子的原因,老爹就是 老农,老实巴交,木讷得有点麻木的农民。一股深切的伤痛,小锤子一样敲打着 老四海的后背,想着想着眼眶竟有些湿了。 前几年老四海在一家饭馆吃饭时,看到这样一幅书法作品:“天有三宝,日 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老四海认为自己的精和气都算 不错,但“神”呢?自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浪人了,无家无业,没有亲人也没有 女人,这个“神”算是丢了。 男人的“神”大多是女人。想起女人,老四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贤淑,她居 然用处女膜骗取男人的信任,真是天才!不对,贤淑不是女人,贤淑只是一个符 号,只是处女膜的代名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贤淑就是无敌的。 然后他脑子闪出了花儿,看样子花儿被出卖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连师 兄都知道了。他老四海没敢回家看来就对了,要不肯定会被老景他们抓起来。老 四海现在想起这事,觉得有点对不起花儿了。花儿除了稍微有点淫荡,也没什么 大毛病。人家出身好,人家优越,人家琢磨点儿人生的苦闷也算正常,而自己竟 一怒之下把人家给卖了,这事的确是有点缺德,也有点过分了。没办法,穷棒子 做事大多是不计后果的,当时自己是太穷了,看见谁都会当成仇人。花儿的命不 好,偏偏在那个时候碰上自己,是她倒霉。 老四海又吃了瓣橘子,这回再也放不出屁来了。 他又想到草儿了,想到了那条黝黑黝黑的小辫子,想到了那张若即若离的面 孔,其实老四海根本记不清草儿的模样了。如果现在的草儿从对面走过来,老四 海保证是认不出的,但草儿却占据了他所有的梦,性梦、春梦、一般的梦。梦里 女人无论变幻出何等模样,老四海都清楚,那是草儿。每当想起草儿要和一头公 猪上床,老四海就心疼,疼得六神无主,疼得真想咬自己一口。 从放屁想到身体,从老家联想到亲人,又从亲人引申到女人,老四海觉得自 己太无聊了。他起身做了几个伸展运动,那些光怪陆离的念头终于被驱散了,肚 子里又重新酝酿起闷臭的气体来。 此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老四海心里一动,叫道:“是司机吧,我没叫你, 晚饭你自己吃吧。” 门外人说:“我不是司机。” 老四海笑了一下,他知道:鱼儿要上钩了。 门外站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极有礼貌地向老四海鞠了个躬,恭敬地说 :“您就是北京来的老先生吗?” 老四海在本县用的名字是老哲,他想以此纪念西安那位老者,这也是年轻人 称呼他老先生的原因。老四海点头道:“我是,您是人事部的?” 年轻人摇头道:“我是老张的秘书。” 老四海在报纸上看见过,县里人统统把头头儿称为老张,以示亲热。他皱眉 着道:“老张?他是哪位?” 年轻人谦虚地笑道:“是啊,您是北京来的同志,怎么能知道我们这个小县 城里的事呢?老张就是我们的头头儿,大家都这么叫的。啊——这个嘛,老张同 志本来是想亲自来看您的,但他手头有点儿急事,走不开了。所以老张同志让我 先来和您接洽一下。您是远道而来,老张说一定要尽一尽地主之宜,今天晚上希 望您不要有其他的安排。” 老四海无所谓地说:“我只不过来办点小事,不愿意声张,更不希望惊动地 方上的同志。算了吧。” “我们头头说过,在你们眼里再小的事,到我们这儿就都成大事了,一定要 聚,一定要聚。”年轻人不愧是当秘书的料,很会说话。 老四海低着头想了想,然后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招待所一层 有餐厅。我来做东,请你们的老张过来见一见吧。” 年轻人愣了一下,但看到老四海的态度很坚决,只好道:“那我先打个电话, 向老张请示一下。嘿嘿,你得理解,他是我的头头儿。” 老四海扭过脸去:“随你吧。” 年轻人出门,走到楼道拐角的地方,拿出手机,小声嘀咕起来,还时不时地 向老四海的房间方向张望几眼。老四海坦然坐在窗前品茶,这茶叶是他路过河南 时买的,正宗的信阳毛尖,泡一杯茶,整个房间都是香气缥缈的。 最后年轻人满脸欢喜地走过来:“老先生,老张六点钟就过来,他再三向您 表示歉意。” 老四海微笑道:“基层工作是很不好干的,大家都是从基层干起的嘛!我怎 么能不理解呢?” 年轻人像得了特赦一样,使劲点头道:“对,对对。”之后年轻人丝毫没有 要走的意思,老四海只好把他让进房间。年轻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试探着说 :“我们县里倒有个宾馆,条件还说得过去。” 老四海晃着脑袋道:“这里清净。” 年轻人道:“是,是是。”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然后笑着道,“你是常 住北京吗?” 老四海眯着眼睛说:“我在北京有房子,在青岛、厦门和广州都有房子,工 作需要嘛!没办法。” 年轻人道:“我在北京的大学里进修过,就在四道口。” 老四海哼哼着说:“四道口在海淀区,全是大学。我的房子在方庄,老房子 了,已经四五年了。” 年轻人眼珠一转:“方庄?我听说国安局的宿舍就在方庄。” 老四海哈哈一笑:“年轻人啊!有些事何必说出来呢?” 年轻人似乎很尴尬。 老四海大度地说:“咱们都是注定要在仕途上发展的,作为过来人我给你提 个醒。该说的话,让领导自己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要说。” 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真理呀,名言啊!我 们县里不会有人能说出这句话来,见识啊这就是见识。”年轻人异常感慨,眼中 竟饱含着泪花了。 老四海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明白了,这个小秘书肯定在说话问题上吃过亏。 于是他苦口婆心地说:“仕途的艺术就是嘴巴的艺术,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年轻人叹息道:“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老四海看看手表:“年轻人,好好学学吧。”他站了起来。“快六点了,总 不能让你的头头久等吧?” 年轻人赶紧起身,飞快地走到门口,伸手推开门,侧着身子说:“请,您先 请。” 老四海走到门口道:“我的司机在隔壁住。你通知他一声,让他自己随便吃 点儿,回去报销。” “明白,明白。”年轻人诚惶诚恐。 餐厅在招待所一层,装修一般但还算干净。 年轻人领着老四海进了雅间,然后惶恐地说:“我们头头儿已经到门口了, 我去请他。”老四海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年轻人一出门,老四海便赶紧站起 来,顺着门窗户向大厅里观察。年轻人来到餐厅门口,果然有个气宇不凡的中年 人走进来了。年轻人在中年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中年人频频点头,然后二人快 步向雅间走来。 老四海马上归座,心下一阵狂喜,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中年人进门了,他微笑着盯着老四海,老四海只是微微地欠了欠身子。中年 人快走两步,一把拉住老四海的手:“欢迎啊欢迎,你屈尊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 整个县城都是蓬荜生辉啦。”老四海哈哈笑着,心里却想:我又不是礼花弹,怎 么可能把整个县城都照亮呢?年轻人赶紧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县的老张,听说 您到了,马上就来了。” 老四海终于站了起来,派头颇大地说:“我听省里的同志谈起过您,他们说 您是陕南政坛上的一颗新星啊。工作起来像拼命三郎,几过家门而不入,颇有大 禹之风。初登宝地,本来不想麻烦你们,不过是些小事。” “省里的同志是太过奖了。现在时兴干部年轻化,我进门这一看呀,您比我 可年轻多了。和您比起来,我真是星光比日月,雏鸡遇鸾凤,惭愧呀惭愧。”老 张示意老四海先坐,老四海推委了半天,最后还是先坐下了。 落座后,老张马上瞪了年轻人一眼:“我早跟你说过,应该去富豪饭店,怎 么能在这种地方招待北京的同志呢?这地方档次不够。” 年轻人苦笑着看了老四海一眼。 老四海立刻解释道:“这事不能怪他,我觉得这里清净,没有外人打扰。北 京的缺点就是太闹了,到处都是人。” 老张真诚地说:“虽然我们县是穷了点,但招待领导的地方还算有几个,招 待所不过是样子,是给外人看的。” 老四海说:“干咱们这行的总是迎来送往,脑袋都大啦。我这次来不想骚扰 当地同志,可你们的消息真灵通啊。” 老张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此时门开了,人事部主任领着一名男子走进来,他先向老四海打了招呼,便 望着老张道:“我,我把他们经理找来了。”此时主任身边的男子玩儿了命地点 头哈腰:“老张同志啊,我真不知道您来了,您多包涵,您多包涵。” 老张看了老四海一眼:“这是北京来的老同志,他就住在你这里,你应该好 好照顾。” 经理看着老四海,狐疑地说:“老同志?他——他——” 主任给了经理一巴掌:“人家姓老。” 经理大张着嘴,惊讶地说:“咱中国人里还有姓老的?真是北京来的,姓氏 都跟别人不一样,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秘书看了老张一眼,又看了老四海一眼,问经理道:“有什么新鲜货色吗?” 经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太稀奇的,前几天山里的朋友给我送来一只白鹤, 倒是不错,还活着呢。” 老四海没说话,老张点头道:“那就宰了吧,算是土产。” 老四海依旧没说话。 不一会儿,经理端上来几道凉菜,大家相互祝福,一连喝了几杯。老张忽然 问老四海:“您从北京来,北京的大形势怎么样啊?” 老四海颇为欣慰地说:“形势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香港胜利回 归了,澳门也即将回到祖国怀抱,人民币在亚洲金融风暴的波涛中是稳如泰山, 亚洲各国都在心里感恩戴德呢。这个,这个加入WTO 的谈判也进入尾声了,我们 的国家的确是形势大好。” 人事部主任讨好似的说:“北京的同志想的事跟我们的确不一样啊,就拿WTO 来说吧,在咱们县里,知道WTO 的人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个。我本人就不大清楚, 这个WTO 有什么用啊?” 老张苦笑一声道:“是啊,那是东部沿海地区关心的事,咱们这儿是西部, 这里是贫困地区,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啊。” 老四海拿腔作调地说:“影响嘛,总是会有的,加入WTO 我们就从国际贸易 的规则遵守者,变成了规则的参与者和制定者,对咱们是很有好处的。很多国家 都没有加入WTO 嘛,比如说俄罗斯吧。到时候,他们就得跟咱们谈判啦,好歹也 算个本钱。再说了,谁说对你们西部没影响啊?这个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即使发 生了,很多人也不见得能够觉察出来。对西部也是一样有影响,没有影响我能到 你们县里来吗?” 老张看了秘书一眼,秘书往往是心灵手巧的,赶紧问:“那您到我们县来, 到底是什么事?” 老四海四下看了一眼,做出个无所谓的表情:“在座的都是内部同志,说一 说也没什么,正是因为要加入WTO 了,我才到咱们县来。有些事情必须得在加入 WTO 之前办理完毕。” “什么事?”这是老张终于忍不住了。 “阿波丸!”老四海似乎是随口一说,但眼睛一直在众人脸上瞟着。 老张、秘书和主任同时“啊”了一声,秘书知道现在又该他说话了,于是拧 着眉毛道:“阿波丸是什么东西?” 老四海惊奇地说:“你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连阿波丸都不知道?” 秘书苦着脸,捂着腮帮子:“真是——真是没听说过。” 老四海惋惜地摇头:“人在山沟里住得久了,信息渠道太少,的确是容易闭 塞啊,没办法呀。” 秘书已经顾不得再看老张的脸色了,急切地问:“阿波丸到底是什么呀?” “一条船,一条日本船。”老四海道。 秘书、老张和主任又沉默了,还是秘书先开的口:“日本船跟咱们有什么关 系,和加入WTO 有什么关系?” 老四海道:“算了,我就告诉你们吧。这是一条二战时期的日本船,排水量 有一万多吨,是条大轮船。鬼子最早是准备建成军舰的,但日本运力短缺,只好 改成货轮了。1945年的春天,这条船在台湾海峡让美国潜艇给打沉了,就沉在咱 们控制的水域里。船上装着日本军国主义者从南洋各国,当然也包括从咱们中国 搜刮来的财宝和物资。据说有40吨黄金、12吨白金,大量的古玩珠宝以及数目庞 大的工业钻石,有资料证实其中还有无价之宝——北京人头盖骨化石,太宝贵了。 1972年尼克松访华的时候带来了一份厚礼,就是阿波丸号沉没的具体位置,是美 国的军用卫星拍摄的。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加入WTO 之前,召集人力、物力,组 织力量,将阿波丸上的财宝全部打捞上来,一部分交给国家,另一部分作为红利 分给出资参与打捞的股东。” 人事部主任大瞪着眼睛道:“船上的财宝到底值多少钱?” “据初步估计,应该在120 亿美元左右。”老四海平淡地说。 “120 亿!美元!我的天哪,那就是,那就是——”主任一下子噎着了,白 眼竟转进了脑门子。他赶紧喝了杯酒,“那就是一千亿人民币呀,咱们全汉中砸 锅卖铁,把人都卖了也不值这么钱呀?” 老四海赞许道:“差不多,一座中等城市的财富不过如此啦。” 小秘书的脑筋比较快:“可打捞阿波丸与加入WTO 有什么关系?” 老四海冷笑道:“一旦外资进来怎么办?是否允许外资介入?是否应该给外 资企业国民待遇?一旦入了WTO ,弄不好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弄不好日本人 也会跟着凑热闹。所以必须得赶紧打捞,以免节外生枝。我告诉你们吧,之所以 要在你们县里找三十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我就是想把他们培养成潜水员。由于 他们是山区人,能吃苦,与外界联络比较少,走漏消息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主任大叫道:“怪不得一个月给两千块呢,值!值啊!” 老四海道:“离开你们县,我还要去青海,高原和山区的人,在缺氧条件下 生存能力比较强。” 秘书和主任玩儿了命地点头,而老张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轻蔑,他声音低沉地 说:“尼克松是72年来的,都二十六七年了,怎么才想起打捞来?为什么要以民 间的方式进行呢?” 老四海托着下巴,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您怎么知道没有打捞过呢? 八十年代就已经打捞过一次了,前后打捞了四年,而且是由海军主持的。但是当 时我们的技术条件有限,阿波丸的船体又太大,沉没的水域又太深,所以就没捞 上来。但是仅仅工业橡胶就打捞出上千吨,价值五千万美元。” “那得有多深?”主任问。 “58米,已经超过了当时人类重装潜水的极限。之所以这次由民间出面,道 理也很简单,我们国家有钱了,不太需要阿波丸的财富了。但是北京人的头盖骨 必须要找回来,万一落入别人手里就要后悔死了。说是民间组织,实际上还是由 我们控制的,只不过分给大家一些红利而已。” 在座众人都不说话了,此时经理手托一个两尺见圆的大盘子,吆喝着冲了进 来:“仙鹤来啦,仙鹤飞来,吉祥满堂!” 老四海定睛望去,托盘中果然是一只硕大的肉鸟,鸟腿足足有手腕子那么粗, 由于鸟脖子太长,不得不盘在一根筷子上,如一滩完整的大便。老四海心道:这 东西就是仙鹤,是黑颈鹤还是丹顶鹤呢? 老张举起筷子:“老同志,来,尝尝我们山里的特产。”说着,他把鸟腿塞 进老四海的盘子。 老四海淡淡地说:“吃仙鹤应该吃鹤脖子,脖子是它最灵活的部位,也是活 动最频繁的地方,肉质最鲜美。” 老张看看他盘里的肉腿,苦笑道:“我们的确是县里人,就知道吃肉,您是 食不厌精啊!” 之后大家继续喝酒聊天,话题大多是围绕阿波丸的。主任曾经问老四海: “入股是怎么回事。” 老四海说:“我们有一个打捞基金会,二十万一股,三年后红利返60% ,连 同本金一并返还。” 主任摇着头道:“我没有二十万,我要是有了二十万,我就入了。对了,用 单位的钱行吗?” 老四海道:“股份证明是要经过公证的,单位的钱是公家的,有腐败嫌疑。 一旦调查出来,你们就完了,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主任只好说:“我没这个福气,眼看着的钱到不了手啊。” 老四海道:“可以理解,你们这里是贫困地区,出点儿劳力,挣点劳务费就 可以啦。这个股东人选啊,主要是来自东部沿海。” 秘书说:“我们呀,想当劳力都当不了,我们身体不行啊。” 老张瞪了他一眼:“你也想去?” 秘书低下头,嘴里嘟囔着:“一个月两千块呢,谁不想去啊?” 老四海在心里笑了,这个小秘书真是年轻啊,看看,又把领导得罪了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