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先生进了报馆 梅二先生进了南市牌坊,只见到处是人。 “站住!”吓二先生一跳。一个穿青布夹袍,两肩落满灰尘,又黑又瘦的人拽 住他,嘴里念念叨叨:“路上行人色匆匆,过河无桥遇薄冰;小心谨慎过得去,一 步错了落水中。”一指二先生的鼻子:“您是求财问喜,还是看月令高低?我送您 一卦,就算交个朋友。”二先生见是算命的,没工夫答句,抖手儿走了。南市里, 大门脸洋鼓洋号,彩旗高挂。小摊贩扯破嗓子喊:“胶皮鞋洋袜子,甩货大贱卖!” “瓜子仁果,萝卜赛梨。”“北海的烟卷,三棵一毛钱!”二先生哪有心思东张西 望,直琢磨方才算命先生那两句话:“小心谨慎过得去,一步错了落水中。”自个 儿跟自个儿叨咕,见了报馆主笔,也许应了典,可得小心。谁知,主笔跟二先生一 盘道,琴棋书画,对答如流;风花雪月,无所不知。主笔摘了大圆墨镜,上下打量 二先生:“你想进报馆?有嘛特长?”二先生说会画鱼,金鱼。主笔摸了摸下巴: “能挥洒丹青,可以管封面,再画画版面。”又问他能写文章吗,二先生想起那回 去八里台走迷糊了的事儿,就说:“赋过诗。”还把自己过后写的《夜月泛舟八里 台》七律念了一遍。主笔说:“文字还通顺,就是缺点机锋,往后,版面缺东西, 可以练练。”主笔把《津报三日刊》合订本扔过来,让他看看。二先生见报纸栏目 挺热闹:前头是国内外消息和本地新闻;中间是闲话、小品、掌故、游艺圈;后边 是刘云若的小说《旧巷斜阳》、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和耿小的《新济公传》。 他的结论是,报纸不像报纸,杂志不像杂志,大杂烩一锅,再看标题制作,倒很花 哨,就是有点三角地讲报的“杨瞎话”味儿。明明美军麦克阿瑟大反攻,却标成《 日军南洋群岛胜利转进》,转进?就是转过身前进——往回跑啊!再看,《案中有 案,伪造钞票犯落网,宝利金店受牵连》;《财政局长冒领私产,二职员哭诉高等 法院》;还有什么《凤去楼空,车夫苦觅故剑;暗度陈仓,巡官鹊巢鸠占》等等。 封面呢,一期是《名闺常曼曼小姐倩影》,一期又是陆泪魂先生《雨过天晴花添色 》国画。文粗,图粗,纸粗,印刷粗,二先生不由得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 回有解闷的了。主笔说:“今儿个你就上班吧!”又正经八百地:“报馆就俩人, 也将就了。多了个你,薪水可……不过,你可以拿点报卖去,二八扣,一份也能落 两分钱。”二先生听说,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为了二分钱,长袍马褂,马路一站 :“看报来,看报!”怎么见人啊?半天没说话。主笔说:“要是拉不下脸来,可 以写稿子,不过,得是看了让人提神的。”“提神?”二先生琢磨,除非给看报的 来一针吗啡,写稿子哪有那么大劲头儿!主笔又说:“干报馆得见景生情,”指了 指《财政局长冒领私产》那条新闻,“卖报的冲局长家门一吆喝,那,那……”二 先生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