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老大腋下夹着一个黑包正往工棚走,强烈的日光刺痛着他的眼睛,忽然, 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心里咯噔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站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愣住了,不敢相信却分明看见自己担心的事情出现了— —他手下上百名民工正群情激昂地从工棚的院子里出来朝工地办公室的简易楼涌 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让他想起来脑仁就疼的杨至刚,他旁边的是那个阴损乖 张的陆长有,从跟在他们身后的上百名民工的脸上的表情,谢老大被汗水阴湿的 后背一阵阵发凉——乖乖,要出事儿。 谢老大急忙冲了过去,操着浓重的河南怀兴府口音拦住杨至刚。 “至刚,恁这是干啥啊?” 杨至刚瞪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 “哎呀,老少爷们们,恁这是干啥啊?” 一个民工大声喊道:“要钱!” 谢老大上前拦住杨至刚。 “恁不要去了,没用,张彪他不在,我都找了一天啦。” 这些话大伙似乎听烦了,听腻了,更多的人已经听得想发作了,但是,即使 发作也懒得发在他们曾经的工长身上,他们知道,这个人的身体就像他说过的话 一样禁不起敲打。 一群人把他推到了一边,朝着工地走去,可是走到办公室门口,大伙都愣住 了。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大铁锁。 谢老大再次冲到前面,表情诚恳地说:“看,我没骗恁们吧,我都找了一天 了,张彪根本就不在,他要是在了,我还能不跟恁们说?我要是骗恁,我就跟恁 姓。” 没人搭理他,只有陆长有阴阴地说:“你千万别跟我姓,你跟我姓了,我祖 宗会跟我急的。” 陆长有是扬州人,40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这是一个心灵比 眼睛明亮的南方小男人,机智敏感,话不多,却句句让谢老大胆战心惊,像芒刺 扎在后背上,摸摸不着,抠也抠不掉,浑身不舒服。 他狠狠瞪了陆长有一眼,继续劝阻大伙。 “我跟恁们说,今天是城里人的周末,我在张彪公司整整等了一天,上午没 在,下午就压根没来,急得我现在还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哪,不信恁们问栓子 ……栓子!” 谢老大在人群里找栓子,栓子是他的干儿子,他从大伙眼里看出自己的话已 经没有人相信,似乎要找个能证明自己的人。 杨至刚愣头愣脑地接过话茬。 “你别为难栓子了,谁都知道你整天和张彪在一起打牌,你怎么会告诉大伙 张彪在哪儿了?” 谢老大急了。 “谁说的?哪个鳖孙胡说哪?” 杨至刚推了谢老大一把。 “你骂谁哪?” 谢老大知道杨至刚是个炮仗,也是个碰不得的主,赶紧给自己辩解: “我不是说你哪,我是说是谁看见了?这种时候话不能乱说。” 杨至刚说:“你说什么也没用,大伙也没看见,我们都等了好几天了,很多 人等着回去收麦子哪!耽误了大伙收麦子,你负责啊?” 谢老大:“谁家不收麦子啊?” 民工中有人喊道:“我们不管,活儿早都干完了,我们现在就要拿到钱,你 已经说了好几天了,哪天也没兑现啊。” 大伙一起嚷嚷:“对,钱不兑现,我们谁都不走。” 一群人席地而坐,杨至刚靠在办公室的门上,乜斜着谢老大。 谢老大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正要给杨至刚和陆长有等几个挑头, 忽然看见安徽人王家才从人堆儿里钻出来。 “工长……” 谢老大看见王家才要说话,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你有啥屁要放?” 王家才怯怯地:“周……周师傅让大伙吃饭哪。”谢老大似乎找到了台阶, 他大声嚷着:“听见没有,吃饭了,吃了再说。” 大伙没人响应,几百双眼睛盯着谢老大。 谢老大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拍着膝盖,说道:“我的乖乖啊,我咋说啥 恁都不信哪?恁到底想咋办啊?”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道:“我们要找张彪要钱!你说的张彪答应今天给钱的。” “他张彪那天是跟我这么说的。” 陆长有阴阴地说:“工地上活没完的时候,张彪天天像逼命似的往工地上跑, 这活儿干完了,该发钱了,他人影都不见了。” “他肯定把钱卷跑了。” 这时有人提议:“不行咱们把门砸开。” 谢老大腾地站了起来,连忙阻止道:“不中,不中,千万不敢,这要是砸了 门,咱就说不清了。”但这时人群已经开始纷纷向前涌动着。 陆长有推了他一把。 “你自己说了半天都说不清,我们这么多人在场,有啥说不清的,砸!” 说话间,杨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来了一把大铁锤握在手里,朝门口走去。 谢老大张开双臂,靠在办公室的门上:“我的小祖宗,你就别给我惹事儿啦!” 杨至刚举起大锤。 “你闪开啊!” 谢老大哀求道:“小祖宗……你要砸,你先把我砸了吧。” 说着,把谢顶的光脑袋伸到了杨至刚面前。 杨至刚把铁锤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所有在场的民工都看着他和谢 老大。 杨至刚扬起铁锤—— 谢老大用手里的黑包挡住了头,不敢看杨至刚。但还是被“通”的一声吓了 一跳。 铁锁被砸开了。 大伙冲了进去,谢老大也跟在后面,王家才眼尖,一眼看到了原来放着一个 保险柜的地方是空的。 “那个铁皮柜子不见了。” 九斤实在跑不动了,但仍然像野兔子一样飞快。 他眼前发昏,闪烁着许多影影绰绰的光亮,像小时候在山上走夜路看到的狼 的眼睛,他害怕这种光亮,害怕得要死,他知道这些光亮不是狼的眼睛,是小巴 黎街道两旁的商店、夜市摊上闪亮的灯光和无数双观望的眼睛,而死死追在身后 的也不是山里的狼,确是比狼还庞大、凶狠的动物…… 九斤踉踉跄跄地拼命穿过街道,还不时惊慌地回头张望,竟然在一个污水坑 前狠狠地滑了一跤,但他顾不了许多,在他身后,一辆破面包车像疯狗一样横冲 直闯地追了上来。车轮不时溅起路边的污水,车前灯刺眼的灯光打在路人身上。 九斤慌不择路地向路边的一条窄胡同跑去。他跑到一个幽暗的拐角,没想到 这是一条死胡同。他惊慌失措地站在胡同尽头,尝试着翻墙而过,刚扒上墙沿就 重重地摔了下来。 这时,面包车戛然而止,堵在胡同口上,几个大汉从面包车上走了下来,手 里提着棍棒和角铁,晃晃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一个长相冷僻,有些阴残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 “知道我是谁吗?” 民工低着头不敢看:“你是,是……董,董,啊不,是飞哥。” 那个被九斤称作飞哥的董飞冷笑了一声。 “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干啥啊?” 九斤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面包车。 “我找工头,我,要我的工钱,俺们工长说找他要的。” “我看你是想找死哪,就你那得瑟样子还要找我大哥要钱?” 九斤声音有些绝望和嘶哑:“我要钱,我要回家,求求你们把钱给我吧!” 董飞哈哈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暗含着阴冷和轻蔑。 董飞看了看身边的打手,冷笑着: “梁子,顺子,听见没有?他要工钱,想回家?哥几个送送他吧?” 话音未落,梁子和顺子抡起几条木棍劈头盖脸地向哭丧的九斤打去。 九斤抱着头倒在地上,鲜血从他捂着头的指缝中喷涌出来,他大喊了一声, 昏了过去。 几个人一看倒在地上的九斤不动了,叫梁子的那个光头上前摸了摸他的头, 冲董飞摆了一下头。 “晕过去了。” 董飞转身朝面包车走去。 几个打手急忙跟了过去。 李海平瘦小单薄的身体骑在一辆28型的自行车上,刚要拐弯,忽然一辆白色 的面包车从胡同里斜刺里冲出来,一个急拐弯车尾一下子扫到自行车的后轮上。 李海平刚要发火,梁子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冲着他大骂起来。 “你他妈的急着投胎哪!” 李海平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包车远去的踪影,又胆怯地翘首看了看黑乎 乎的胡同深处。觉得里面有些异样,他推着车子慢慢走了过去,在黑暗的墙角, 他看见一个人抱着头躺在地上,身子不住地蠕动着,李海平把车子支好,走上前 去轻轻推了推他,不料,躺在地上的九斤猛地坐起来,闭着眼睛朝前方挥动着双 手,不住地说:“你们别打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李海平吓得倒退两步。 躺在地上的人感觉没动静,放下双手,睁开了眼睛。 李海平一看,九斤脸上流淌着红红的鲜血,嘴肿得像吞了个包子没咽下去, 眉骨也凸了起来。但是血肉模糊的额头下,一双眼睛却异常发亮。 李海平从兜里摸出一张餐巾纸,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九斤仇视地看着他。 “你,你别过来!” 九斤说着,往胡同口看了一眼。 李海平明白了,赶紧说:“你别害怕,他们走了,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真的,他们是,是什么人啊?” 九斤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抱着头靠在墙上,但是态度上依旧很警惕,无望地 看着头顶上方,李海平赶紧拿出照相机,对准了那张沮丧、绝望和疼痛交织的脸 庞。 工棚里,在混沌的灯光照射下,一百多个民工赤裸着身子躺在上下两层的大 通铺上。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不时有人坐起来,噼啪地拍打着蚊子,陆长有坐 在地上的一个破板凳上喝酒。王家才趴在铺上摆弄着频率不稳定的半导体,半导 体里时而是走了调的歌声,时而是声音颤抖的女声。 还有几个民工坐在混沌的灯光下打扑克牌,每个人脸上都贴着纸条。 杨至刚脚翘在一个破桌子上,不停地玩弄着一把弹簧刀,弹出弹进的,目光 始终在谢老大的脸上固定着。 栓子坐在他旁边,眼睛有点发困了。 烟雾缭绕的暗处,谢老大叼着一个烟袋坐在靠墙的铺边上抽烟,烟火忽明忽 暗的,还不时一长一短发出像叹息一样的“咝咝”声,手里的蒲扇不停地扇着。 突然。杨至刚手里的弹簧刀“咚”的一声,扎在了离谢老大不远的一根立梁 上,谢老大吓了一跳,本能地站了起来。 谢老大看着杨至刚:“你,你干啥吗?” 杨至刚走过去,把刀子拔下来,在手里把玩着:“咋啦?你心里有鬼啊?你 是不是害怕大伙找到张彪啊?” “我怕啥啊?恁谁能找到谁就找去。”谢老大猛吸了两口烟。 陆长有说话了:“我们找算什么啊?你是工长,是大伙的头啊,当初是你把 大伙找到一起的,工地上二百口人只有你和工头说得上话,和工头一个桌子上打 牌,人家还给你烟抽哪,我们哪个抽过工头的烟啊。” 谢老大脸上挂不住了,冲着陆长有吼起来:“陆长有,你不要灌点黄汤就说 怪话。我叫恁来的?恁们哪个是我用刀子顶着来的……当初求我的时候咋个个都 会说好话呢?都啥鸡巴人啊?你,还有你……” 谢老大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他指着王家才:“你当初为了来这个工 地哭得跟三孙子似的,是我逼你来的?” 王家才停止了摆弄看着谢老大正在冲着自己发脾气,看着半导体嗫嚅道: “我又没有说啥。” 杨至刚反驳谢老大:“你别拿当初说事,当初要是没人来,你跟工头还没法 交差哪,你就说现在怎么办?” 谢老大站了起来,把烟袋锅使劲在桌子上磕了磕:“大伙要是这样说,那就 听我的,我可以让恁们既不耽误收麦,还不用惦记着工钱泡汤。” 说着,用烟袋锅敲打着正在酣睡的民工:“起来,起来,都别睡了。都听我 说……”躺在铺上的人都坐了起来。 陆长有接过话茬:“从头到尾大伙一直就在听你的,没听过别人的,可是… …“ 谢老大:“你还让不让人说话啊?” 大伙都用麻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谢老大。 谢老大说:“咋,看着我干啥?我说的不中?恁们要是相信我,明天就都先 回去收麦,我留在这儿给咱要钱,妈的,谁让我是工长咧?我活该倒霉,恁们要 是不相信我,爱咋办咋办?我谢老大是个实在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谢老大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陆长有。 陆长有阴阳怪气地摇晃着头:“实在人不是说出来的,有没有花花肠子大伙 都看在眼里的。” 谢老大一本正经地:“我说的大伙同不同意啊?同意的明天就赶紧回去,别 耽误了夏收,不同意的爱咋地咋地!那我也没办法了。” 大伙都互相看着,都不说话。 王家才站起来,嗫嚅着:“我,我不回去,我家不缺我这个劳力。” 谢老大不屑地冲王家才撇撇嘴:“你爱球回去不回去。还有谁不回去?” 杨至刚起身穿上衣服,朝工棚外走去。临出门说了一句:“大伙都别听他的, 回去就是死。”说完,踢开门出去了。 谢老大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说道:“妈的,吃枪药长大的,半天不说一句人 话,说话就崩死人。” 杨至刚走出工棚看见周双喜呆坐在灶房门口。 周双喜问:“这么晚还出去啊?” 杨至刚瞥了一眼工棚:“不想听那老小子闲扯。” 他刚走到工棚大门外面,只见被打伤的民工,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看见杨至刚还没说话,身子就软了。 杨至刚大声喊着:“周师傅,快来!” 杨至刚和周双喜扶着被打伤的民工走进工棚,正在踌躇的大伙一下子都站了 起来。 谢老大吃惊地说:“九斤,你这是咋回事儿?又去哪儿惹事儿了?” 杨至刚瞪了他一眼:“你咋说话哪,他是被张彪的人打的。” “不会啊,张彪打他干啥?” 九斤靠在床边,喘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老在工地上的工头, 就是那个叫,叫张彪的,我看见他和几个人在一个饭馆吃饭,我寻思就坐在门口 等等他,问问啥时给咱工钱啊,他们吃完饭,我刚想上去问话,工头就上了一辆 面包车了,我拍了拍他车门的玻璃,董飞和几个黑脸的人就从车上下来了,冲着 我围了过来,手里都拿着木棍,我一看就跑,谁知道那车就猛追我啊……追了好 几条街。” 谢老大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把人家玻璃打坏了?” 这时,栓子端了一盆水进来。陆长有拿过一个毛巾给九斤擦拭着额头上的血 迹。 陆长有一边擦,一边冲着谢老大说道:“你屁股上长疮了?怎么老向着人家 说话啊?你看他那个样子是打坏人家车窗的人吗?” “我……我就是问详细点。”谢老大白了一眼陆长有。 九斤说:“那车一直追到了背街上,把我堵在一个死胡同里,几个人一顿猛 打啊,我都求他们了,我说,我不要钱了还不中,他们还打……” 九斤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大伙围拢着九斤,表情都很沉重。 红光昏暗的房子里,李海平正在冲洗白天拍到的照片,门外吴英的唠叨和敲 门声让他心神不安。 “整天背个破照相机在外面瞎晃悠,你装啥新闻工作者啊?你还以为你是在 厂子工会那会儿哪?那会儿你也不过是个报社的特约通讯员,你知道自己现在是 干啥的吗?” 李海平停止了手里的工作。 “你现在就是一无业游民……让你回来给儿子做饭,答应得跟真的一样,天 黑透了你才回来,你要是回不来你就别答应,离了你儿子照样吃饭……我说话你 听见没有?你别躲在里面给我装啊。” 吴英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在外屋叨叨着。 李根放下本子,走到妈妈身边:“妈妈,你别叨叨了,我还有造句没问爸爸 哪。” 吴英朝着紧闭的门嚷道:“你答应给人家虎子做的什么广告策划案,你当正 经事儿干了吗?自从离开厂子,你找过一个正经工作吗?” 李海平在屋里低低地说:“我这几天就是为虎子的事儿在忙哪。” 李根敲着里屋的门:“爸爸,你快出来吧,老师让我造句我还没完成哪!” 李海平在里面问道:“啥造句?” “难过!用难过造句。” 李海平把洗好的照片举在灯下,仔细看着。嘴里小声嘟囔着:“难过,这老 师出的什么题啊?难过……李根的爹现在就很难过,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子都 很难过啊?” 与往日不同,松江长途汽车站今天显得格外拥挤,嘈杂,成群结伙的民工背 着厚厚的行囊,等候着返乡的班车。 九斤头上缠着绷带,完全被打蔫了,已经坐上车子准备回家了。几个民工站 在汽车下面,围着谢老大仍然嘟囔着要工钱的事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放心 的。 谢老大挨个拍着肩膀说:“放心走吧,有我在哪,工钱不会泡汤的。” 然后,敲了敲车窗玻璃,冲着九斤喊道:“放心啊,你被打的事儿我会跟他 们念叨的,兴许还赔你点药费哪,回去好好养养啊!” 杨至刚背着一个旅行包走过来,看到忙着送人的谢老大、王家才和栓子,装 作没有看见,闪身往车站里去了。这时,几个背着各种乐器和旅行包的男男女女 从车站里出来,其中一个女孩穿着一身火红的运动装,在人群中很惹眼。 杨至刚定定地看着红衣女孩,有点走神。 谢老大和栓子从站里面出来,看见杨至刚后走过来,谢老大问道:“哎,你 咋没走哪?” 杨至刚没搭理他。 栓子蹲在他旁边,兴奋地问:“至刚哥,你真的不走了?” “嗯。”杨至刚点点头。 谢老大瞥了杨至刚一眼,也蹲在一旁,从身上抽出一个半长的烟袋,往里面 装着烟丝,栓子赶紧掏出打火机,给谢老大点上。 突然身后传来奔跑声和急促的“抓小偷”的喊声。 几个人回头看,栓子认出逃跑的两个青年正是刚才在车站行窃的小偷。 两个小偷从他们身边跑过时,杨至刚头也不回地伸出一条腿绊倒了跑在前面 的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小偷,红头发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还没爬起来,就 被追赶来的人抓住。红头发一边挣脱,一边用充满着威胁和仇视的目光看着杨至 刚他们。 陆长有站在碧水园洗浴中心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左看右看着。完全被这里豪 华的场面给镇住了,这时,一个女服务员领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过来。 “这就是我们齐老板。老板,这就是你的亲戚。” 陆长有脸上堆出微笑:“齐老板好!” 齐老板打量着陆长有:“你是我的亲戚?” 陆长有故作惊讶:“哎呦,我可能是搞错了,齐老板今年多大了?” “我三十六,你问这个干吗?”齐老板挺了挺胸。 “那我就是搞错了,我的亲戚,也就是我表叔,今年起码五十岁了。” 齐老板打量着他。“你是哪儿的人啊?” 陆长有一下子来了精神。 “江苏,江苏扬州人,齐老板,你知道么?我们扬州人在全国各地,敲背推 拿是出了名的,尤其是这个推拿啊,我跟你说啊……” 齐老板似乎听出点什么,脸色一下阴了下来,“你到底是找亲戚,还是有别 的意思啊?” “齐老板,你还没听我说完哪,我们扬州啊……” “行了,你别说了,我们这儿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然后对着服务员说: “你以后一定问清楚,不要什么人都相信。”齐老板终于明白了陆长有的用意, 气呼呼地走了。 陆长有追了上去:“哎,齐老板,你听我说啊……” 服务员一把拉住了他:“你别说了,赶紧走吧,你差点害了我。”说着,把 陆长有往外推。 陆长有被推出来,转身正要走,忽然看见马路对面匆匆走着一个女人,陆长 有眼睛一亮,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穿过马路,紧紧地跟了上去。 陆长有看见女人在一个卖裤子的柜台停下来。女人一边比画着尺寸一边跟营 业员问着什么。营业员低头从柜台里拿出了几条颜色不同的裤子,女人仔细地看 着比较着。陆长有在不远处看着,神情很复杂。这时,一个卖鞋的店员站在离他 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不像是买裤子的,眼睛总盯着正在挑裤子的女人。店员走到 老板身边,悄悄在老板耳边说着什么。 女人买了一条灰色的长裤,交完钱,拿着裤子转身要走。陆长有赶紧躲在一 旁,但是女人却又回到买裤子的柜台,买了同样的一条裤子走了。 鞋店老板带着两个保安站在门口,老板跟保安指着陆长有。保安走了上来, 拉住了他:“你跟我们来一下。” 陆长有觉得不对,问道:“干什么?我就是转转,怎么了?” 两个保安架住陆长有的胳膊,推搡着他:“干什么你自己清楚。” 推搡中陆长有被保安带到了办公室。 陆长有问保安:“你们带我到这儿干什么?” 保安厉声说:“我还想问你哪,把你身上的东西掏出来。” 陆长有反问道:“干什么?” 保安不耐烦地说:“让你掏你就掏,废什么话啊!” 陆长有把身上的东西掏遍,只有十几块钱。 “你鬼鬼祟祟地跟着人家干什么?” “我跟着谁啊?”陆长有争辩着。 “就是刚才那个女人。”保安声色俱厉的。 “那个女人是……是我认识的。” “认识?好,我马上把那女人找来和你对质。”保安说着要往外走。 陆长有一听,突然推开保安就要往外跑,一个保安举起警棍在他头上猛的击 打了一下,几个人死死摁住陆长有,把他的头紧紧地按在墙上,陆长有挣脱着, 保安举起胶皮棍朝陆长有头上抡去。 陆长有抱住流血的头,嘴里喃喃地说:“不要叫她来,不要叫她来。” 保安挥舞着胶皮棍。“那你就是承认跟在那个女人后面,想偷人家的东西?” “我没有……”陆长有赶紧抱住了头。 正在这时,女人被一个保安带进来,陆长有正蹲在地上面对着墙。 拿棍子的保安踢了一脚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把头转过来。” 陆长有转过头来,女人愣了一下。 女人问道:“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人一直在跟着你,我们怀疑他试图偷窃,你先检查一下自己丢什么东 西了吗?” 女人看也不看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丢。” “开始他还说认识你。” 女人看着陆长有,半天说道:“是的,他认识我。” 饭馆里,陆长有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头上包着一圈一圈的纱布。女人坐在 他的旁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女人对服务员说:“再来一个蛋花汤。” 陆长有咽下一口米饭说:“不用,来点开水就行。” 女人给陆长有倒了一杯茶水。“喝水吧,看你的样子好像饿了一辈子了。” 陆长有只顾闷头抽烟,什么也不说。 女人说:“钱哪?” 陆长有的脸一下变得阴郁起来,他咽了口唾液。 “钱……还没发哪。” “那你来干吗?” “今天……不是见面的日子吗?” 女人说:“我不是为了跟你见面来的,今天是给国强寄钱的日子。” “晓得……国强还好吧?” “好久没来电话了,应该还好。” 又是一阵沉默。 陆长有解释说:“工头拖着工钱不给,大伙都等不及了,好多人都回去收麦 子了。” 女人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你留下干吗?” “等。” “等到啥时候?” “等到老板给钱的时候。” “老板要是不给哪?” 陆长有火了:“为啥不给?干了活儿,就应该给。” “那这段日子哪?” “我再去找活。我不会闲着。” “你打算一直在这儿呆下去?” 陆长有想了想:“看你。” 女人有点不耐烦了:“看我干啥?” “看你啥时回去。” 女人苦笑了一声。 “笑啥?”陆长有看着女人。 女人站起来。 “你……走啊?” “还有啥事?” “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找到干活的地方通知你。” “通知我干啥,到寄钱的日子就见了。” 女人说完话,想了想,走到柜台前,找服务员要了一张纸,写了什么。然后 走过来递给他。 “这是电话,没事别打给我……钱我先替你垫上,我把吃饭的账结了。” “不……” 女人狐疑地看着陆长有。 “你有钱?” 陆长有嗫嚅着:“不……不会耽搁太久的。” 女人看了他一眼,朝门口走去。 女人突然想起来,两个袋子中有一个是给陆长有的,递给他。 “啥东西?”陆长有接过来。 “你自己不会看。” 陆长有打开看了看,又递给女人:“我不要。” “你爱要不要。”女人把袋子扔给他,转身走了。 天色微暗,已是黄昏十分。 一辆白色面包车在小巴黎录像厅门口停住,香榭丽舍工地的工头张彪从车上 下来,正在门口打台球的董飞和梁子赶紧放下球杆。 董飞迎上去:“彪哥,你来了。” 张彪拿出电话,正准备拨号,对董飞说:“玩你们的。” 然后对凤英说:“把那小房子收拾好,桌子支上。”凤英说:“都支好了, 茶都泡上了。” 张彪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走。 “铁子啊,你在哪儿啊?我不是跟你说在江北小巴黎的录像厅啊?看什么录 像啊?这儿吧,是我一个大姐开的,啥都有,录像,溜冰还有棋牌室,就是图个 方便呗,你来吧,我让大姐告你地方啊,咱俩还得说说招民工的事儿哪?啥?你 都张罗好了,好,好……” 说着,把手机递给凤英,凤英接过手机:“谁啊?”“一个老冒,我叫他来 打牌,你告他怎么走。” 凤英接过电话,扯开嗓子喊道:“我告诉你啊……”然后详细地说着地址。 张彪坐在录像厅棋牌室的麻将桌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董飞和梁子站在一 旁。 张彪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你们哪个赶紧去工地,把那个谢老大给我找来,这牌局少了他 不行,这个老小子,前几天又跟我这儿哭穷,骗了我五百块钱,我得给他赢回来。” 这时,张彪的电话响了,张彪看了看,说道:“甭去了,甭去了,老小子给 我打电话了,就在门口。” 正说着谢老大走了进来。 谢老大说:“我找了你一天。” 张彪双手码着桌上的麻将牌,眼皮都不抬地问道:“找我干啥?还想跟我这 儿哭穷啊?钱有的是,看你能不能拿走,来,比划吧。”说着,开始洗牌。 “工地上的工人都走了,就剩下几个人了。”谢老大试探地说。 “早该走了,哦,忘了给你介绍了……”张彪指着桌子上坐着的一个满脸胡 子的人。“这就是下批工人的工长,叫铁子。” 谢老大像没听见一样,看也不看铁子一眼,继续自己的话:“我想问一下, 是你的人把工人打了啊?” 张彪停止洗牌,眼睛瞪了起来:“谁打的?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是工人自己回来说的,那家伙手下得太狠了……不过,我想你 彪哥也不会干这事儿。” “那也没准,别把我惹急了,来,打牌。” “不过大伙走的时候,可是把工钱的事儿都压我头上了。我们今天去公司了, 瞅见老板了,不过,我没跟他们说你在公司。” “你们去公司了?还看见老板了?”张彪有点吃惊。 “就是……看见了个背影,我觉着吧,这事儿迟早都有个说法吧?” 张彪脸色有些不悦:“今儿叫你来就是打牌,不说别的。” “那到底啥时候能给啊?” “快了。” “那总有个准日子吧。”谢老大希望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哪怕是敷衍一下, 自己也能跟留下来的那几个人有个交代。 这时,坐在一旁的董飞突然不耐烦了,冲着谢老大瞪起眼睛。 “我大哥说快了,就是快了,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 “来来,打牌,上次让你赢了,我一直还在想,我还得多贡献些。”张彪说 着,招呼铁子码牌。 谢老大面露惧色的不吭声了,低着头码牌。 张彪一边码,一边说道:“哦,最后再说一句和打牌没关系的话啊,等铁子 的人来了,你那几个留下的人不能住在工棚里了,赶紧让那几个找地方。” “那我住哪儿啊?”谢老大惊讶地张大了嘴。 “松江大得很,哪儿不能住啊。” 李海平知道今天回去的日子又不好过了,答应给虎子的广告公司做的楼盘宣 传策划案自以为很得意却被虎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梦想的策划总监不但没当上, 还给虎子添了一肚子的委屈,让老板把他骂了个入地无门。临出门的时候,虎子 说了,你还是当你的小报通讯员去吧。不是哥们不帮你,只怪你太……虎子后面 的话没说,李海平知道,指定是一堆埋汰话,上学的时候虎子就不待见他,就像 他瞧不上虎子身上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一样。 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卖部的陶大妈坐在门口,扇着扇子打趣他说:“海平, 当上啥总监了,回来这么晚啊?是不是去应酬客户了?” 李海平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走进院子。吴英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了一眼李 海平。李海平低着头就往屋里走。 吴英怪里怪气地说:“呵,还没成策划总监这架子就摆上了?” 李海平站住了。 吴英接着说:“应酬了一天吧?连去市场给我帮忙的时间都没有了,哎呀, 看来我是指望不上你了啊?以后是不是得叫你李总监了?” 李海平没好气的:“你别跟我提啥总监的啊!” 吴英拉高了声调说:“呦,脾气还见长了!” 吴英说着把手里的衣服扔进盆里,指着李海平说:“你说说,你都能干啥? 啊?你自己不求上进,也别给人家虎子撤火啊?你让人家虎子在老板面前多 为难啊!你说你,在家里装也就我和儿子,你就装吧,你跑人家虎子那儿装什么 啊?“ 李海平试探道:“你……给虎子打电话了?” 吴英高声说:“我还用打电话吗?就你干的那点臭事儿,我八百里之外都闻 到了,还用打电话吗?人家虎子还怕你受刺激,让我安慰你,需要我安慰吗?” 李海平辩解说:“我是个文化人,做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广告宣传。香榭丽 舍?那是老百姓住的吗?啥贵族的享受,帝王的风范,那跟咱老百姓生活差的十 万八千里哪?那样的文案我做不来。” 吴英骂道:“我呸!你口口声声你是个文化人,难道文化人不吃不喝,文化 人的老婆孩子也不吃不喝吗?” 李海平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吴英不甘示弱,她指着李海平的衣服说:“我咋了?你看看你,穿的人五人 六的,走哪儿还背个破相机,哪天我急了就给你把相机扔大街上去。” 李海平正色道:“我要靠我的本事,堂堂正正地养家糊口。”说完,转身朝 屋里走去。 吴英命令道:“回来。”看见李海平停住了脚站在门口,她追问道:“我还 忘了问你哪,你自行车哪?咋这两天都没看见哪?” 李海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一早出去,为了赶时间把车子寄放在了街上卖 菜的顺花嫂摊子上了,扔下包就往外跑。 在工地上,性格孤僻的杨至刚似乎只愿意和栓子在一起,离开谢老大他们, 两个人跑到常去的录像厅看了一场录像,从录像厅出来,两个人走在小巴黎热闹 的街道上,正走着,突然栓子站住了。然后拉了一把杨至刚。 “至刚哥……” “怎么了?” “你看……”杨至刚顺着栓子指的方向往前望了望,发现前面不远处几个年 轻人坐在烤肉摊上,其中一个染着红头发的不经意回头看见了杨至刚和栓子,几 个人站了起来,朝杨至刚和栓子走过来。 杨至刚说:“栓子,你往回跑,我往前跑。” 栓子:“至刚哥,我害怕。” “没事,等你跑远了,我再跑,快!” 栓子撒腿就往回跑,杨至刚站在原地不动,并不时回头看栓子跑了多远。看 见几个人越来越接近自己,杨至刚把手摸向了自己的裤兜。 红头发慢慢靠近着杨至刚挑衅地问道:“你跑啊!咋不跑了哪?” 杨至刚坦然地说:“你们人多,我跑也跑不了啊。” 红头发看了看同伙。 “这小子还整得挺明白,哈?” “那你想咋啊?”杨至刚一边说,一边朝远处望着。他看见远处的李海平正 低着头边看车子,边走着。突然,杨至刚抬起一脚踢向红头发的肚子,趁红头发 捂着肚子的时候,冲着三个人中间的缝隙跑了过去,他跑到李海平身边,一把抓 过李海平的自行车,跨上就蹬。 “我的车,我的车!”李海平一边追赶着,一边喊着。 在小巴黎的街道上,杨至刚在前面猛蹬着车子,李海平在后面追赶着,那几 个年轻人紧紧跟在李海平后面。 杨至刚骑自行车走了不远,车子就开始晃了,左右摇摆着。 杨至刚从车上下来,站在原地,李海平气喘吁吁地走到跟前,但是杨至刚不 看他却看着他身后,李海平也回过头来。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快步走过来。 杨至刚放倒车子,从口袋里拿出了弹簧刀。李海平一看刀子就有些紧张,他 忙劝诫说:“小,小伙子,千万别冲动啊,有什么事儿可以商量。” 杨至刚说:“你躲到一边去啊,小心溅你一身血。” 李海平弯腰去扶自己的车子,惊奇地发现几个年轻人不再往前走,而是站住 不动了,几个人同时回过头,远处,一辆110 的警车从街道的另一头缓缓驶过。 李海平惊魂未定地看着杨至刚,杨至刚把刀子装进口袋,转身要走。 李海平叫住他:“哎,等会儿。” 杨至刚停下脚步:“啥事?” 李海平指了指远处,问道:“他们为啥追你,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他们是小偷。”杨至刚回答。 “哦……我懂了,他们是要报复你吧?我看着他们也不像好人。” 杨至刚反问道:“你看我像好人吗?” 李海平想了想:“应该算是……好人吧。” 杨至刚再次掏出兜里的刀子晃了晃说:“好人还带这个?” 说着,转身走了。 李海平好奇地追问着:“哎,咱们聊聊啊,他们为啥要报复你啊?” 杨至刚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工钱没有着落,剩下的五个人却开始面临吃饭的问题了。一大早厨师周双喜 就敲开了谢老大的窗户,告诉他,剩下的面和菜连一天的伙食都对付不下来了, 让他赶紧想办法,周双喜是建筑单位请的厨师,只管买菜做饭,没钱就找工长, 工长掌管着所有工人的吃饭问题。 这时已是中午了,谢老大把几个人召集到一起,商量伙食费的事儿,可是谁 也不说话。 谢老大拿出烟袋锅不停地抽着,眼睛乜斜着大伙。 “那咋办哪?我也没钱了,要不大伙先凑凑?别都不说话啊!” 杨至刚拿起衣服说:“这事别问我,到点我就回来吃饭。”说着,出了工棚。 陆长有也站了起来。 “这事儿啊,你就不应该问大伙,你是工长,你自己拿主意,当时跟你干的 时候就说好的,管吃管住的,你怎么现在问大伙要起钱来了?你应该去找工头, 不过,工地上的饭越来越没法吃了,我吃不吃无所谓。” 谢老大被陆长有说得无话可说,看了看王家才。 王家才支支吾吾的:“我……” 谢老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陆长有从自己的铺位上的包里拿出那个装裤子的袋子,夹着出去了。谢老大 气得使劲跺了两下脚,骂道:“都是他妈的啥人啊?” 谢老大从身上摸了半天,摸出几张零钱,扔到周双喜面前。“我就这二十块 钱了,谁爱咋弄就咋弄!” 说完,也气鼓鼓地出去了,周双喜抓起手里的二十块钱,正犹豫着,栓子走 进来,看着周双喜正在发愁,急忙问道:“他们人哪?” 周双喜没有回答,摸了摸栓子的头,说道:“走,跟我买菜去。”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卫生院。 走廊狭窄,还有很多转廊,走廊里站了很多人,看衣着和神态都是来自农村 的青壮年。谢老大在人群里挤着,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厕所门口,谢老大拍了拍前 面的人,走了进去,抱住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水。 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站在谢老大身后,打趣地说:“谢老大,你喝再多的水, 也只能抽你一管子血。” 谢老大内行地说:“你懂啥?喝水多了,血稀,不伤身子。” 长长的队伍一点一点地在前进,终于轮到谢老大。他伸出胳膊,把头转向一 边。殷红的血从谢老大的血管流向针管…… 谢老大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接过医生递来的棉球,用手按在针眼处。 杨至刚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不知不觉走到二人转小剧场的门口。这里是松江 市历史比较老的一个剧场,虽然不大,但是经常会有各种演出。 他看到门口立着一个海报,上面写着:“特邀来自东北二人转之乡著名丑角 和热辣靓妹的火爆演出”,字的下面还贴着演出的照片。海报上宋娟娟的照片妩 媚多姿,深深吸引了他,他昂着头仔细看了起来,总觉得照片上的这个女孩似乎 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