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上百名民工在工棚的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 九斤激动地站在人群中间大声地喊道:“刚才有人通知我们,说今天老板来, 要给大家商量发钱的事儿。” 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人们的脸上似乎露出了 一丝丝希望的企盼。 杨至刚在人群里拉住一个民工问道:“谢老大哪?” “谁知道啊,大早上就出去了。” 大家正说着,一辆轿车开进了院子,停下。张彪先从车上下来,然后打开前 面的车门,新平从车上下来。 张彪对大家说:“大伙都站好了,今天公司的老板马经理,特意来看大家。” 新平面带微笑地说:“院子里太热了,大伙都到工棚坐吧。” 说着,率先走进工棚。民工们也跟着进去了。 新平坐在民工当中。每个民工的表情不一,但是都表现出一种企盼。有人在 低声议论着,新平打量着工棚。 张彪拍拍手说:“大伙都安静一下啊,先让马总给大伙说几句。” “我说啥啊?当着大伙的面,我都感到愧疚得很,谢老大在吗?”新平问。 “谢老大,谢老大哪?”张彪问。 “我干爹出去了。”栓子说。 “赶紧找人去找啊!” 新平瞪了张彪一眼,对大家说:“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儿要说,第一是想对 谢老大说声对不起,跟大伙说声对不起,我今天为啥把张彪带来吗?本来我想让 张彪郑重地向大家赔礼道歉,可是,我觉得,应该跟大伙说对不起的是我,因为 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前一段日子,为了工钱的事儿,苦了大伙了……” 新平站了起来,庄重地给大伙鞠躬。新平抬起头看了看张彪。张彪赶紧双手 抱拳,转着圈地对大伙说:“对不住大伙了啊!” 杨至刚突然说话了:“别搞那些虚的,就说啥时给大伙发钱吧!”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儿,前一段时间,公司财政上确实出现了一些问 题,这个相信大伙都能够理解,做生意嘛,有很多不可预料的状况出现,所以耽 误了大伙的时间,尤其耽误了一些农民兄弟的麦收……好在现在公司的财政情况 出现了转机,今天我来告诉大伙的是,大后天,就是星期一上午,最迟中午以前, 把拖欠大伙的工钱,按照工单由张彪亲自发到大伙手中……” 马新平的话音刚落,民工们的眼睛开始发光,仿佛已经看到沾满血汗的工钱 已经捧在手里了。 李海平和高光从区法院的办公室里出来,边走边议论着。 李海平问“你估计法院会受理吗?” 高光说:现在还不好说,按照一般常规,法院要对起诉书的内容和诉讼要求 以及证据材料严格审查核实,才会作出是否立案的决定,我们现在只提供了一般 性材料,现在还需要每个工人的证言证明材料,要把二百多人的证言证明都搜集 齐需要一定的时间。“ “那咱们现在就去工棚。” “走吧!” 忽然,李海平的电话铃声响起了。 “我先接个电话啊……喂,至刚啊,我和高律师刚从法院出来,什么?公司 答应给钱了,姓马的经理今天到工地亲自说的,星期一就把工钱发到大伙手里, 好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李海平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公司答应给钱了。” 李海平忽然变得木讷起来,表情茫然。 “你怎么了?好事啊!”高光看着他问。 “是好事儿啊……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突然哪?” “甭管这么多了,咱们还是先去工棚,问详细点。” “那咱们刚才给法院的材料?” “我们有随时撤诉的权利,再说法院调查还有一段时间哪,等民工拿到钱再 撤诉都来得及。” 汽车离开工地,开到了江边,停下了。 新平和张彪从车上下来,站在江边,看着远处的渔船。 张彪问:“马总,真的给他们啊?” “我都亲自说了,不给还咋地?还让这帮人再折腾啊?” “一百多万哪!” “一百多万咋地?咱们几千万的工程,不能因为这帮民工给折腾黄了……不 过,我告诉你啊,对那个李海平得让他消停点。” “还有啥事儿交待的?” “那个陆长有,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就那个南方人是吗?” “对,就是先前在洗浴中心搓背的那个,你找人盯着点他。” “他咋了?” “你别问那么多了,让你盯着你就盯着……等工地上这档子事儿完了,你就 去洗浴中心,替代齐老板,这是杜哥的意思。” 张彪激动得连连点头。 “那马总替我谢谢杜哥。” 谢老大走进工棚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几十个民工都在默默地收拾自己的 行李。 谢老大疑惑地问:“你们这是干啥啊?” 看见谢老大回来,大伙都停住了手里的事情。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你们看着我干啥?我跟你们说啊,我今天一天可是跑断腿了,啥市政府的 信访办,公安局接待处,我都跑遍了,不是我不相信李记者和那个律师,我觉得 这事儿咱还得自己跑,打官司这事儿咱拖不起,啥援助啊?从古到今就没有进了 衙门口不掏钱的,你们咋啦?又泄气了?还是不信我谢老大,我告诉你们,我这 回是豁出去了,我啥没见过,死都见过,我怕啥?我跟你们说,谁也不要走,这 几天市里开啥人大会哪,他们要是再不给钱,咱就到那人大会上去坐着,那么多 头头脑脑的,我不信没一个出面管咱的。” 大家看着他都不说话。 九斤说:“今天公司的老板来了。” “老板来了咋啦?他不给钱,谁来也没用。” “老板说了,礼拜一就给 大伙发钱。”九斤说。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杨至刚说:“礼拜一,就是大后天中午之前,张彪亲自来给大伙发钱。” 谢老大听完之后愣了半天。浑身上下摸着,也不知道要摸啥。然后开始在人 群里找着栓子,栓子就站在谢老大身边。 “干爹,啥事儿啊?” “你,你踢我一脚,使劲踢!” 栓子看着谢老大,又看看杨至刚,不解地问:“踢你干啥啊?” “我让你踢你就踢。”谢老大命令道。 杨至刚走过来说:“我来踢!” 话音未落,杨至刚冲着谢老大的屁股就是一脚。谢老大一下子就被踢得蹲下 了,谢老大紧紧地抱着头。工棚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巨丰公司的经理办公室里,马新平坐在办公桌前忙着翻阅资料。许大力坐在 他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摞文件,看着他也不说话。新平本来是想用冷漠的方式让 许大力自动离开,可是许大力非常有耐心,就一直坐着等。 新平抬起头看着许大力,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什么事儿你快说吧,我 这儿忙得很。” 许大力说:“我也有一大堆事儿要忙哪。” “那你想问什么?”新平说。 “我想知道梁龙和董富顺是不是你们公司的人?”许大力问。 “你说的这两个人我听都没听说过,你可以到人事部去查一下,还有事儿吗?” 新平开始下逐客令。 “人事部我去过了,没有他们的登记。” “这就奇怪了,既然公司人员花名册上没有这两个人,你跟我这儿说啥哪?” 新平一脸的无辜。 “因为这两个人涉嫌参与了一起与你们公司有关的非法拘禁案。”许大力盯 着新平说。 新平正色道:“与我们公司有关的非法拘禁案件?开什么玩笑?你这样说有 啥证据吗?” “当然有,证人的申诉材料就是证据。” “我可是学过法律的,仅凭一个人的申诉材料不能说明什么,你得拿出人证 物证,如果要调查我们公司的职员,你得有传唤证?你有吗?”新平这么问,是 故作镇定地掩饰心底的慌张。 许大力似乎看穿了新平的举动,他说:“马经理那么紧张干吗啊?我这不就 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吗?” “我紧张吗?”新平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马经理说你们公司没有那两个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许大力站起来。 工地办公室门口围了足足有上百名民工,他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着要发钱的 事情。几十个民工里三层外三层地趴在办公室的窗口向里张望。 办公室里,张彪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单据,谢老大坐在对面紧张地看着张彪。 他们正在结算工单。 张彪拿着已经算了两遍的工单对谢老大说:“这些工单加起来一共是一百八 十五个工作日,工人是……二百零七人,其中有二人只干了二十七天就自动走了, 减去两人是二百零五人,每人每天是二十八块钱,一百八十五天乘以每人每天的 工钱是一百零六万九千块钱,再扣除每人每天的伙食费三万七千九百二十五,应 该是一百零三万一千零七十五块钱,你算算对不对?” 张彪把账单推到谢老大面前。谢老大拿着计算器,笨拙地开始按着。 张彪看看谢老大脸上的表情,问:“你紧张啥啊?” 谢老大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我紧张啥啊?我不紧张。” 九斤也趴在窗口朝里面张望,他的脸贴在玻璃上,和其他民工的脸挤在一起。 民工瘦猴看不到,于是在一旁问九斤:“咋样?咋样?” 九斤回过头说:“谢老大正在拿着计算器算哪!” 民工们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一种将要拿到钱的兴奋和忐忑。杨至刚和栓子 站在民工群外面,没有过去凑热闹。 栓子问:“至刚哥,长有叔咋没来啊?” 杨至刚摇摇头:“谁知道啊?” 两人正说着,屋子里面的谢老大已经把账算完了。 他把账单一合,对张彪说:“没错,一共是一百零三万一千零七十五。” “好,这笔账咱们算清了。”说着,张彪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几张条子,对 谢老大说:“这笔账咋算啊?” 谢老大有些发蒙:“啥账?” “啥账?这是你谢老大个人这几个月从我这儿支出的现款,一共是四千九百 块,零头我都给你抹了,这可是额外支出的,你说是从你的工钱里扣,还是摊到 大伙头上啊?” 张彪的话让谢老大有些意外,他瞪大了眼睛:“有这么多?” 张彪拿起一张账单说:“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啊……” 谢老大朝窗口看了看,看见好多人都趴在窗户上观望,于是起身走到门口把 门打开。 “行了,行了,大伙都回去吧,账都算清了,后天就给大伙发了,都回去吧。” 说完,谢老大把门关上了。 大伙看到账算完了,钱就快发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于是四散开来。 谢老大和张彪商量着:“那照你这样说,要是从我的工钱里扣,那拿到我手 里就没几个钱了?” 张彪意味深长地说:“那要看怎么说了?” 谢老大问:“啥意思?” 7 许大力走进工棚里,一看工棚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蒙着一件衣服在铺上 睡觉。他走过去轻轻地把衣服揭起来,陆长有忽然腾的一下坐起来,嘴里说着: “干什么?” 当他看清来人是许大力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又躺下了,依然用衣服盖着 脸。 许大力隔着衣服问,问:“人哪?人都去哪儿了?” 陆长有躺在铺上也不说话。许大力看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朝外面走去。 陆长有忽然又从床上跳起来,跟在许大力后面。 陆长有问:“你找他们干什么?” “这几天不是要开人大会了吗,上面让我们查一下暂住人口的身份证。”许 大力说着,朝灶房瞄了一眼。 陆长有说:“他们都去工地办公室算工钱去了。” “是吗,这么说工钱就要发到手了,你怎么没去啊?”许大力问。 “去有什么用,又不是今天发,只不过是和谢老大碰一下账而已,都跟着凑 热闹呗!”陆长有对这件事没有丝毫兴趣。 “心情可以理解啊!那就先把你的身份证拿来看看吧,等他们一会儿散了, 你找个人帮我把大家的身份证给我收上来。” “行。”陆长有答应着,“我给你拿去。” 工地办公室里,谢老大紧张地看着张彪,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个事儿说起来很简单,如果在山庄那几天的事儿,你不再追究,那这些 条子就不存在,你谢老大该领多少就领多少,但是如果这个事儿让公司感到麻烦, 那不光这些条子的钱要从你的工钱里扣掉,我还要给你算上利息……当然,这些 对你谢老大不算啥,没准你打官司要是赢了,还能赔你个万儿八千的,可是,一 旦因为这个官司,惹恼了老板,这些工人的钱就不一定能拿到手了……”张彪说 着,朝窗外看了看,窗外还有几个头在朝里面张望,他把目光又扫向谢老大: “你看哪?”谢老大垂下头去。 “当然了,如果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公司可以考虑给你一定的补偿,其实这 和你打官司得到的差不多。”张彪在利诱谢老大。 “能有多少?” “五千。” 谢老大朝窗口望了望,外面还有身影在晃动,他咬咬牙,说:“你说话我不 信。” “不信?”张彪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你先把这个拿上,等后 天发钱的时候,其余的给你补上。” 谢老大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钱,背过身去数了数,然后装进裤兜:“中!那… …这些借条?” 张彪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写好的纸,放在谢老大面前:“那你在这张证明上签 上你的名字就行了。” 谢老大接过来,认真地看着,手不住地颤抖。这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证明,上 面写的是谢老大承认自己没有被人非法拘禁过。谢老大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遍这 件事情的利害得失,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好了吗?” 谢老大看了看张彪,然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彪满意地看着谢老大,说:“这就对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那些借条 随手撕了。 铁子走进了工地的办公室,看见张彪正翘着腿喝着茶。因为上次的事情,铁 子自知理亏,所以张彪一找他,他就有些心虚:“彪哥,你找我啊?” 张彪哼了一声,说:“你把最近施工进度的情况跟我说说。” “一直都很正常啊,彪哥。” “正常?我咋没看出来啊?刚才老总来电话了,九月份封顶能完成不?” “九月?有点紧张吧?”铁子为难地说。 “那你说咋办啊?”张彪对铁子的说法不大满意。 “怎么地也得十月中才能封顶。” 张彪一拍桌子:“不行,我给老板打了包票的,九月份一定封顶,至于怎么 办,你看着办……你想想,现在是暑天,工人们也没啥事儿,多加十几个工作日 不就结了。” 铁子问:“那加班费咋整啊?” “按工程进度,超一天在工资基础上加百分之二十,咋样?” “那没问题,我就这么安排了啊?”一听说有加班费,铁子答应得痛快起来。 “那你赶快安排去吧。”张彪催促着。 铁子兴冲冲地出去了。张彪拿起桌子上的工单,看了看,然后装进自己的包 里。 凤姐坐在发廊门口朝街上张望着,小曼在屋子里扫地,扫了满满一簸箕头发。 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夹着包从发廊小屋里出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 朝凤姐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凤姐赶紧站起来,笑盈盈地问:“怎么样?于老板,我们的姑娘不错吧?” 于老板点点头:“不错是不错,可惜你这地方太埋汰了,我跟你商量一下, 我想带这个姑娘出去,你看……”于老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凤姐。 凤姐把头一摇,说:“于老板,我这儿可不做这生意啊,这要让人家知道了, 我这儿成啥了?” 于老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凤姐手里。 凤姐看到钱,立即改口说:“当然了,要是姑娘喜欢上于老板了,那是你俩 自相情愿的,跟我就没啥关系了。” 正说着,家慧从里面出来了。于老板对家慧殷勤地说:“那咱们走吧!” 家慧看了看凤姐,凤姐笑着点了下头,两个人并肩走了出去。 两个人刚出门,小曼就朝着门外吐了一口吐沫,脸上一副既愤怒又嫉妒的表 情。 凤姐白了小曼一眼,奚落地说:“你眼红啥啊?有本事你也长成人家晓慧那 样?” 王家慧住的地方,原本是一栋废弃的老居民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上 次拆迁办公室的人已经来人正式通知过,今天已经开始动工推楼了。 王家慧从带着于老板的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几辆推土机正朝家慧住的废旧 大楼轰然开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家慧惊呆了。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