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花是盛开文/吕伟(1) 花是盛开 ○落草火子 深一处,浅一处,此处彼处,处处樱花;明一树,暗一树,千树万树,恍隔 天涯;梦一场,幻一场,聚一场,散一场,煌煌珞珈,灼灼其华。 三月的珞珈山是樱花们的天堂。樱花这种连名字都美好无比的植物我是喜欢 的,喜欢到每天晚上走很长的路到理学院上自习。先是水苑的梧桐树林,然后是 狮子山的碎石小径,最后便是长长的樱花大道。沿途那些美丽的风景会让人觉得 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在东京的新宿御苑。我想,枫园里那些帅气的日本留学生会 不会突然伤感起来,曾经有韩国的学生在校报上撰文说怀恋汉城的泡菜的。想一 想乡情这东西还真是萌了芽就要固执地往上长的,哪怕隔山跨水,乡音已杳,任 是谁也阻隔不了。 理学院是民国十九年的老式建筑。学校里的早期建筑都有着长长的台阶和幽 蓝色的琉璃瓦,屋顶上长着寂寞的野草,窗棂别致,墙壁斑驳,墙角里有经年的 深深浅浅的水痕。坐在这样历史气息浓郁的教室里是会让我这个学建筑的学生赧 颜的。我记得房屋建筑学实习时,我们去了江滩的旧租界,晴川桥,还有经典的 都市楼盘。真奇怪,我同时在巴洛克风格的圣若瑟天主堂和以水为邻的现代建筑 面前惊呼。我就想其实我这个人骨子里是有点沧桑和不羁的味道:一方面,不沾 染一点历史的东西我是无法欣赏的;另一方面,离俗的植物(比如樱花)和浩渺 的水势(比如东湖)拯救了我的审美观。多么微妙。更庆幸的是,我总是能够与 聪明的现代建筑师来一次思想上的不期而遇。 有时候我会在" 樱花城堡" 上面眺望。所谓" 城堡" 其实是民国时的学子宿 舍,它们现在的守护神依然是一群幸运的学生。传说中,入住" 城堡" 的女孩子 都是像极了民国女子的,浅蓝色对襟上衣、黑色百褶裙,独行时一律裹挟着书本 ;男孩子呢,一定是唐朝的行吟诗人,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那种。多么浪漫的 想法。一直对自己蜗居了四年的水苑耿耿于怀,虽然环境是一样的镜湖枕麓,屏 城襟水,不远处尚存李白的放鹰台,但是比起" 城堡" 的老斋舍和神色冷峻的闻 一多塑像,感觉还是差了许多。尤其在夜里,唯有在这古色古香的" 城堡" 之上, 我才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有时候静谧得令人窒息,有时候如同午夜的列车, 呼啸而过——是那种穿山越岭的时光洪流;然后是青春,看着樱花刹那芳华悄然 凋零,我会如同观望自己单枪匹马的青春,那么快,那么快,一转身,一回首, 青春滚滚而去,一辈子不翼而飞。 白天不是这个样子的。花开时节,天南海北的人会从天南海北赶来,仿佛赶 赴一场浓重的盛宴。从大牌坊到鲲鹏广场到珞珈山庄,学校里一下子塞满好奇的 人们,那个人山人海的场面在平时是见不到的。学校的地势原不易于行车,现在 是连步行都要困难了,慢一点迟到了是要挨先生骂的,求学道路可谓充满了艰辛。 幸亏在理学院我没有必修课,选过一门日语,上了一回,碰上漂亮的女老师讲" 桜の花が綺麗に咲ぃてぃまょね" ——" 樱花开得真漂亮啊!" 学会了就不去了。 白天里已经不大去樱园了,害怕那些此起彼伏的照相声和星星点点的摄影机,让 我不经意落入别人的镜头,成全别人的回忆,也明白" 无论多么美丽的事物,在 人潮涌动的地方观赏,其美丽的程度都将打折扣(渡边淳一语)。" 况且,如果 我是樱花,被那么多人看着,是会花容失色的。它们那个与火一起燃烧的样子, 你在太阳底下是看不见的,阳光的折射产生那么美丽的误差——你永远也走不到 花的世界里去。一种魔力,让这种植物自己都觉得无辜的魔力。它们轰轰烈烈并 疯狂凋谢,像是陷入一场盛况空前的热恋中的女人,连灵魂都付出去了,根本阙 知其他。 那便是说,或许在樱花那里,燃烧本身即是对生命的鼓舞和认同。人们任性 地从它们身上追忆逝水年华,或多或少有些庄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的味道。 噗一声,花开满树,咄咄逼人;再噗一声,繁华落尽,青春散场。淡淡的云 淡淡的梦,淡淡的晨晨昏昏,淡淡的雨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四月初的时候我在珞珈山,风吹着不知迟暮的年华,有时候快乐有时候不快 乐。我不知道那些个面容模糊神情恍惚的样子是不是笨也要笨死了。也许是,也 许不是,好像假的也跟真的一样,无所谓了。 是有过一次拔河比赛的。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我在大学里做的最有意义的一 件事情,像我这样笨的人竟然可以死拽着粗绳子拔呀拔,单纯得小孩子一般。想 想以前的比赛我是只当观众的,这次出死力气我就开心呐,虽然……我参加的几 场比赛都输掉了……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拔河的地点是在体育馆的前面, 那里也有几株日本樱花和中国山樱花,还有美丽的香樟树,满地的叶子风吹过会 发出好听的声响,而顺势下去是高高的足球看台和绿意已萌的草坪。春天的高潮 指日可待,一个总是很热闹的地方。在那里你只要看看也会感觉体内的细胞焕然 一新,它们在等待你去解放,你自己都要迫不及待了;不远处的东湖在阳光下显 出粼粼的波光,漫山遍野都是花开的声音,好像迟一秒会来不及的样子。只观望 一瞬,青春就要燃烧起来了,那么真实,那么迫切,天空都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黄昏。樱花呼啸的声音穿过春天淋漓的抒 情,穿过大片沦陷的天空,穿过往事一样的风和风一样的往事,落在我草草散场 的大学生涯里。我听见时光的熏风里青春正像花朵一样盛开,雷霆万钧无人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