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公爵仍然横卧地上,他低声地哭,他已不再挣扎爬起来,亦不会向自己射第四 枪。他知道,他不会死去。永永远远,与她阴阳相隔。 天色已暗下来,墓园的黄昏没有晚霞,亦看不到日落。 哭至累了,就不哭。他躺在土地上,嗅着泥土的气味,然后又嗅到随风送来那 草的香气,他的感觉好得多了。 不久,入夜,天色黑暗,传来一阵阵虫鸣。 细心一点就听见有脚步声,他睁眼一看,看到Genie 。 他有点愕然,想问问题,但还未开口,Genie 已经自行解答:“升降机停过在 很多地方,但我也不想走出去,后来升降机就停在这里,我便走出来找你。” Genie 把公爵扶起来,她说:“你不忍心拋下我,我也不忍心拋下你,李老板。” 公爵说:“对不起,我送你去死。”公爵的气色依然黯淡。 Genie 摇了摇头,“你送我去死,之后,你在这儿干什么?”她似乎一点也没 有怪责他。 公爵告诉她:“我来寻死,因为我的妻子死了。” Genie 便说:“一个人死,另一个不必死。” 公爵叹了口气,然后又微笑:“我没送你去死,就会有人虐待我妻子的灵魂。” Genie 觉得很奇怪,她问:“不是只有坏事做尽的灵魂才会遭受惩罚吗?你的 妻子是坏人吗?” 剎那间,公爵的思维集中起来,一言惊醒。 是的,小玫一生善良,没有做过坏事。 因此,她美丽的灵魂关那个人什么事? Genie 试探地问:“我的说话有没有逻辑?” 公爵缓缓地说:“刚才,她说她很好。” 她说她很好,她根本就很好,那个人完全威胁不到他。 凭什么,再要他言听计从? 根本,只是一个恐惧的陷阱。 小玫早已得到安息。 公爵抬起头来:“无人可以指使我。” 然后,他站起身,活了这些年,如今才找着坚强的力量。 一直利用小玫来威胁他,既然小玫的肉身已死,但灵魂却安好,便已经再无任 何事可以制肘他。 忽然,无所恐惧。 公爵走过墓园,步履稳定矫捷,他的力量回来了。 “喂!我没有气力啊!等等!”Genie 在他身后叫。 公爵回头,跑了数步,拉着她的手,与她跑过墓园,走进升降机中。 当门一关上,他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很快,升降机门又再开启,门外是一条繁华路。 Genie 知道这是她的路。她踏出去,又回头。 公爵说:“放心走吧,你走的路不会困难。” Genie 点头,升降机门就关掉,她看见公爵的脸上有充满男子气概的笑容。看 到了,她就放心。 *** 既然永生不灭,就更加不能委屈。 以往的,够了。 接下来数天,公爵也没有在当铺工作,他留在他的休息间内,那是没有小玫的 居所。 他什么也不干,只是望着镜子。 忠孝仁爱礼义廉认为他们的老板颓废到不得了,由朝到晚对镜发呆。当然,他 们亦只有纵容他,失去妻子的男人,行为古怪一点也情有可原。 公爵瞪着镜子,究竟,他在看些什么? 公爵张口,镜中人也张口。 公爵挥挥手,镜中人也挥手。 公爵说:“不!” 镜中人不会说好。 “是的。”公爵对镜说,他已经有头绪。 每一天,有知觉之时,他就对镜做尽一切可以做的事情——笑、哭、发呆、说 道理。 公爵说:“容纳不幸为人生常客。” 镜中人自然一模一样跟着他说。 公爵说:“蠢人一定要从厄运中才会变得聪明。” 镜中人重复:“蠢人一定要从厄运中才会变得聪明。” 然后,是这一句:“恐惧是最浪费能量的。” 镜中人便说:“恐惧是最浪费能量的。” “哈!”公爵忽然笑。 果然,必定是一模一样。 怎可能,不一样? 公爵要镜中人怎动手,怎开口,镜中人无可能反抗,亦不会有异议。因为,公 爵是带领的那个。 “我要你跟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公爵指着镜子说。 他看见自己指着手,神情威武,是了。 如果他可以控制镜中人,为什么不可以控制那个人? 他与自己一模一样。 他说:“告诉我——” 语气肯定,就如那个人那样。 他问:“潘多拉在盒子里遗留了什么?” 镜中人就回答:“希望。” “bingo !”公爵摩拳擦掌。 公爵望进镜里,望了许久许久,那眼睛、那鼻子、那下颚线条,统统都出类拔 粹。他仰起下颚,朝镜望去,忽然觉得自己很英俊。 他同样神气。 因何要模仿他?他有的,自己也有。 谁跟着谁,谁模仿谁,从当中分出主人与奴隶。 公爵说:“如果我能控制镜中人,我也可以控制你。” 镜中人不得异议。 公爵怒目而视镜中人,然后笑了笑,有着自信与坚定。他下了决心。 *** 那一天,主人到访之时,公爵就端坐在房间中。主人由墙中穿越而出,一贯的 气势如虹,带着笑,昂着阔步,优雅又有力量。 他看到公爵,就说:“今天气色不错。” 公爵瞄了瞄他:“你也不难看。” “我?”主人掠了掠前额的头发,“我当然不难看。只是,心情不佳。” 公爵气定神闲:“看我能否帮忙。” 主人带笑的脸变得愕然。然后,他清了清喉咙,说:“我看见Genie 活生生, 在人间走来走去。” 公爵说:“人,当然在人间。” 主人停下来,瞪着坐下来的他。看了半晌,就说:“不,她不该在人间。” 公爵说:“我不会杀人。” 主人说:“你会不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不要你去。” 公爵微笑:“已经不关你的事。” 主人望着他。 公爵说:“只关我的事。” 主人问:“你以为你有权?” 公爵说:“我有,因为我是我。” 主人故意夸张地做出愕然的表情,“是吗?”然后又说:“这些年来你模仿我, 有些像,有些又不像。你像我英俊但又不及我心狠手辣,看来我要好好教导你。” 公爵神色平静,而且坚定。 主人问:“你不要小玫了?”主人志在必得。 公爵说:“小玫也不关你的事。她对我说,她过得很好。” 主人合上嘴,望进公爵的眼里,目光深邃。 公爵说:“你不能再控制任何人。品质好的灵魂,根本你碰也不能碰。” 主人暗吁一口气,被看穿了。 “要独立。”主人神色嘲弄。 公爵说:“我根本就是独立的人。我不模仿你不仰慕你不害怕你。”最后,还 有一句:“我不稀罕你,今日,我已完全不渴望似你。” 主人嬲怒了,他哮叫:“我要你杀谁就杀谁!” 公爵说:“不不不,你才不会要我杀任何人。” 主人冷笑:“你以为你能看透我的心意?” 公爵耸耸肩,“为什么不能?”他微笑:“你从我而来。” 主人向后退了一步。 公爵说下去:“你从我而来,因此你要像我。” 主人咬牙切齿:“胡说!” 公爵说:“有我才有你。那一年,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原本有我,然后 才有你。” 主人望着他,开始产生兴趣,他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这种话,他有意听下去。 主人的神色缓和下来,并且对他有了少有的尊重。 公爵说:“因此,我为何要像你、学你、崇拜你?你是由我而来的,无我就无 你。” 主人说:“多新鲜,把我说成是你身上一条毛。” 公爵扬了扬眉:“你又别眨低自己,似我,已经非常不错。” 主人仰头狂笑:“哈哈哈哈哈!” 公爵站起身来与他面对面,他不打算再仰头看他。公爵指着他说:“你是善良、 详和、慈悲、正义。” 主人停止狂笑,望向他的脸:“什么?” 公爵垂下手,轻松地说:“因为我也是。我是善良、详和、慈悲、正义。你自 然也一样,你似我。” 主人张大口,表情仍旧怔住,他不能相信他刚才所听到的话。然后,甚至脸色 也变了,不是苍白,不是青紫暗黑,而是红色,那种怕尴尬、怕肉酸、受不了的脸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