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母亲历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隔了一天,Eileen 看来精神抖擞了许多,她从衣服的暗袋中掏出一条约一码 长的蕾丝花边,这样对陶瓷说:“这是我在爱尔兰的房子中剪出来留念的,我们所 住的小房子里头,窗前都挂有爱尔兰的手制蕾丝花边,这原是挂帘的末端,我一直 伴在身旁,好让我握在手中怀念。”她把蕾丝花边放到陶瓷的小手上,然后说: “该送给你了。你也是爱尔兰的一部分。” 陶瓷细看这块精致的针织品,然后, 她又听见母亲说:“我的名字,Eileen,在爱尔兰语中,解作阳光。” 陶瓷望着母亲,不禁在心中一阵抽痛。 Eileen垂下眼轻轻说:“爱尔兰的阳光很轻很暖很白,很美。” 陶瓷扑进母亲的怀内,心痛地抱着母亲,她对母亲说:“妈妈永远都那么美。” Eileen抚摸女儿的头颅,静默地没说什么。她仰脸深呼吸。在这地牢的角落, 连空气都酸臭。她又再次冷笑了,取笑自己居然还妄想着爱尔兰的阳光。 她是一名什么也得不到的女人。爱尔兰的美好,她怎配得起?想到这里,她的 笑容就更深了。 傍晚时分,陶瓷走到好心人的家问他们讨点吃的,通常,那些人会慷慨地送给 她饮料与干粮,Eileen所受的苦,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她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源源 不绝的话题。 而在走回妓院的地牢中时,陶瓷就看见了她永世难忘的画面。 陶瓷推门而进,她首先看到的是躺在木板床上的母亲,她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 流淌着血的伤痕,而她的右手半垂在床边,地上躺着一把染血的刀。 陶瓷明白这幅画面的意义,Eileen自杀了。 她连忙跑前去。就在木板床前的一小段距离,她跌了一交,但觉脚畔碰上了点 什么,她垂眼一看,发现那张木板床前,居然跪着另一个母亲。 这个跪在床边的Eileen,有一张万劫不复的痛苦表情,她看不到陶瓷,也感受 不到陶瓷刚才那不为意的触碰,她只专心一意地仰起苦不堪言的脸,以表情向着前 方的空间哀求些什么。 “妈妈……”陶瓷望了望木板床上的Eileen,然后又把视线投到那跪在地上的 Eileen之上。 就这样,一道震栗如寒意那样直冲她的血脉,她浑身软弱无力地瘫痪到地上。 全身唯一的动作,就是那抖震得合不上的嘴巴。弹动不得地,陶瓷瞪着放大了 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跪在地上的Eileen并没看见陶瓷,她背着女儿抬头仰视,口中念念有词,说 着无声的话语。 然后,陶瓷看见,跪在地上的Eileen右手握着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就往自己的 脖子上割去,顷刻,血花四溅。 不由自主地,陶瓷尖声大叫:“呀——呀——” 是她的叫声,致令跪下来的Eileen惊觉,她扭动被割破的脖子,转头朝女儿望 去。 “妈妈!妈妈!”陶瓷吓得又哭又叫。 Eileen意图对女儿说些什么,但血水在喉咙中涌泻得太急,叫她无法言语,她 只能以极苦极苦的神情凝视着女儿,并以流泻不息的血水代替她想说的话。 陶瓷从不知道,世上会有一双如母亲那样凄苦的眼睛。 她的心,痛得撕裂成碎片。 陶瓷掩住脸又掩住嘴,只懂喃喃说着:“妈妈……妈妈……” Eileen以含泪的目光望着陶瓷。就在瞬间之后,陶瓷看到,Eileen脖子上的割 口神奇地自动愈合,只消三秒,那道割口就完好无缺。 正当陶瓷要露出笑容之时,Eileen的眼神却转变得更绝望。 陶瓷望着母亲,剎那间有点大惑不解。 Eileen的神情就沉淀在绝望的深处。她慢慢地背着女儿转回头去,重新仰视着 一个空间。 陶瓷随Eileen的视线向上望,而渐渐,她也感应到母亲所面对的绝境。纵然无 法相信,但她已看得清楚。 母亲仰视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影,形如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看不见 脸看不见身,只能隐约地窥见那双深邃而光亮的眼睛。 那斗篷人知道陶瓷看得见他,于是就与她对望。当一触及他的目光,陶瓷就浑 身震栗、头皮发麻,接着弯身呕吐。 只与这个斗篷人互望一眼,陶瓷的小小身躯就没停止颤抖过。她看着她的母亲 重复着以小刀割喉的举动,血流泻,伤口自动痊愈;继而那把小刀又再次被举起, 重新割破母亲幼嫩的脖子。 小小娃儿目睹自己的母亲历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重复的、无间断的、没完没了的、不获赦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