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门(3) 万魂狂啸、怒吼、激荡疯狂,他们怒冲着前方的空间,展露恶魂的本性。收在 十字架内的魂魄,全是自杀、十恶不赦与及不情不愿被收服的怨灵。被收在十字架 后,他们重复体验死亡的苦毒,万劫不离;纵有丁点善念,也在折磨中耗尽了。十 字架内的魂魄,最毒最恶最苦,最无法超生。 这些苦魂踏过死神的身体,他在阵阵愁苦恶毒中无力撑起身。还以为绝望了, 要放弃了,死神却在一念间衍生出力量…… 无论如何,在这场比试中,他一定要赢她。 被死神拨开的魂魄有些怒吼,亦有些浮散走避。当中一堆转移了前行方向,散 落阴阳路的险壁旁。 数千个苦魂挤到险壁之处,加重了该处的魂魄流量。得到怜悯保护的桑桑不住 探头,双眼忙碌地转动,搜寻陈济民的影踪。怜悯爱的能量,为她俩架起一个无形 的粉红色保护罩,使她们的处境比死神安全得多。 寻找陈济民,只能靠心的感觉。 未几,有一张面孔飘至,他看来五官端正但神情无辜迷茫,桑桑定神凝望这张 脸,涌起叫喊他的冲动。然而,心念刚至,她又闭上嘴巴,她下意识知道不是他。 说不出真正原因,就是心知他不是。 桑桑咬了咬唇,并不让自己懊恼困扰,她不再望向那片魂,立刻转面继续搜索。 她要自己相信爱情的直觉。 谁是谁不是,立场要坚定不移。 类似的正常脸孔偶然出现,他们全都略带人的气息,是少数不可怖的苦魂。桑 桑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溜走,坚决相信内心的判断。 直至,这张脸出现。 夹杂在万魂中的这张脸,面形略长,鼻子高高,浓眉大眼;他眉头深锁,紧闭 着唇,算不上英俊,但可靠有深度,显得沉着严肃。桑桑一直目随他,渐渐,她就 有了异样的反应:心痛。 看见你,我的心便很痛很痛。 顷刻,她离开怜悯的怀抱,向那魂魄呼叫:“陈济民——” 万魂浩瀚,他听不见。 她再叫:“陈济民!陈济民!” 那魂魄稍为惊醒,目光不再呆滞。 桑桑不放弃,企图穿过苦魂怒潮走近他:“陈济民!是我!” 那魂魄已随大队溜走。 桑桑强行拨开身边的苦魂,推推撞撞向前走:“陈济民!我认得你的脸!” 蓦地,那魂魄在众魂间停下来,缓慢地转面望向桑桑,在四目交投的一刻,他 觉醒了。 “桑桑……”他叫唤她。 “陈济民!”桑桑兴奋得泪凝于睫,并拼命走前:“我知道一定是你!” 陈济民穿越苦魂的浪潮,不惜一切走向桑桑。在他们相拥的一剎那,生命傲然 重生,桑桑把从怜悯身上得着的爱传送到陈济民的魂魄中,这抹魂立刻便重新回复 色彩,不再只是一身的死灰。 陈济民感激地说:“谢谢你认出我的脸。” 桑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不住抚摸这抹魂的脸,但觉他的五官轮廓早已烙印在 她的心上千年百载。爱人的脸,怎会认不出来? 她拼命地点头,一次又一次。 陈济民问她:“傻娘子,你点什么头?” 桑桑哽咽地说:“我爱死你这张脸!” 是了是了,万魂之中,就是这张脸。 死神终于走回陶瓷的左手前。苦魂继续由十字架的大门涌流四散,十字架内的 世界究竟有多辽阔深远?旧魂新魂汹涌不绝,收在斗篷人名下的魂魄,何止千亿。 苦魂从死神身旁擦肩而过。混在这群魂魄中久了,死神已练成屹立不倒。他伸 手重新握住陶瓷的左手,那手腕精巧幼小,恍如少女的骨骼,然而手指的力度却如 鹰爪,扣紧十字架的门锁。 死神对左手说:“累不累?” 左手继续它的固执坚决。 死神笑起来,回复了幽默感:“我曾否对你说过,我极佩服你?你的志向从不 改变,立场坚定。单是这份意志,已足够创造另一个宇宙。” 左手扣着门锁,不予死神任何反应。 死神说:“其实,你活了那么多年,知否人生的意义?” 左手没动。因为抓得太紧,它的指甲已变紫黑。 死神说:“人生,不外乎是这回事:对别人作出贡献,以及学习人生的课题。 只不过是这两点,但你也不算做得好。” 握住左手手腕的死神,感到左手的腕脉有一丝不寻常的跳动。 死神于心内微笑,说下去:“你的电影王国为世人提供娱乐,也提供成千上万 的就业机会,总算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他顿了顿再说:“但人生课题,你避而不学,愈避便愈积聚下去,这样子,就 显得幼稚。” 左手听到道理,于是就如被教训的小孩那样,血脉都僵硬起来。 死神说:“灵魂必须轮回,才有机会从一生又一生中学习。为着练就完美,灵 魂无法只用一生的时光达成崇高的目的。” 在众魂间,死神展露了慈颜:“或许你打算以无限年岁的此生修练完美,可惜 的是,你学得再多,仍有遗漏。”他微笑起来,“单单这只手的执着,便是没有智 慧的表现了。” 左手透着冰冷,依然倔强。 “这样吧,”死神说,“只剩一只手的你,已无资格走上来生的路,不如随我 而去,我给你一个新方向。” 左手微震,似是动容。 死神告诉它:“我就由你这只小手重头养活,把你的灵魂由一只手还原为一个 人。这可能需要数百次,又或是数千次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