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二十二岁的老姑娘灯芯 二十二岁的老姑娘灯芯就这样带着雨星被二拐子抱进了下河院。 仁顺嫂早已昏倒在地,嘴里无声地哭喊,天呀——下河院是很有些年成的, 至于最早缘于啥时,菜子沟活着的人没谁能说清,就连东家庄地,顶多也就记着 前两辈子的事,可下河院远不止两代。管家六根就听爷爷说过,爷爷的爷爷就在 下河院扛过长工。 这沟是条深沟,东西约有百里长。最早这儿曾是一片荒芜之地,乱草长得能 掩过人头。沟里长有黄羊和野驴出没,偶尔地,也有狼群在争食。那时,沟里是 看不见人烟的,一沟两洼,除了疯长的野草和芨芨,再就是些野生灵在游荡。庄 地的祖先曾在北边沙漠一带,一个叫土门子的地方,那儿是丝绸之路的一个小驿 站,穿梭于北部沙漠的驼队和马帮常常在那儿歇脚,将丝绸和大烟带到镇子上, 也把南来北往的信息留给人们,庄地的先祖爷庄福便弃开农田,做起了生意。一 日,庄福赶着马队往北山走,经过人烟稀少的黑峡口时,突然地杀过来一股土匪, 土匪姓麻,在北山一带很有名,未等庄福闹个明白,土匪便席卷了他的马队,一 根长枪斜刺里冲他挑来,眼看就要将他挑下马,庄福这才醒过神,知道财物是保 不住了,就连另匹马上驮的刚刚拿大烟换来的水灵灵的女人,也保不住,双腿一 夹,策马而飞。麻土匪见状,哈哈大笑,他的志趣不在杀人,除非迫不得已,他 瞅一眼枣红马上吓得抖索的美人儿,嗓子里骂了句鸟人,飞身下马,一把掠过美 人,就在她吓得发紫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先祖爷庄福因为一个女人得救,逃过了一劫,受惊的白雪飘骑驮着他,飞过 黑峡口,飞过北山几十里草原,将他驮到一座叫老鹰嘴的崖上。此时已是第二天 正午,饥肠辘辘的庄地昏头转向,根本搞不清白马将他驮到了哪。庄地下马,站 在了山崖上,明艳的太阳下,菜子沟一望无际,春日的暖阳映得沟里一派墨绿, 微风掠过,那墨绿一脉儿一脉儿的,能把人的掀起来。庄福吸了一口气,又吸了 一口,感觉胸腔就荡漾起来。天呀,世上竟有这等仙美的地儿。他的疲惫瞬间没 了,牵了白马,就往沟里奔。一队黄羊惊起,高昂着头颅,如矫健的鹿,打他眼 前电闪一般唰地划过。庄福还未看清,一头野驴扬起脖子,冲他吼了一声。后面 的白马耐不住了,四蹄腾起,就要奔野驴而去。 沟中间,草丛里,一条河哗哗流过,水清澈清澈的,能映出白马的影。庄福 讶了一声,土门子是个缺水的地方,沙漠把啥都吞没了,水就成了银子。庄福打 生下来,一直就盼着有这么一河水,渴了能扑向它,热了能跳进去。算命先生曾 说,他命中缺水,如果能偎河而居,伴河而作,这日子,怕就滋润得不成了。庄 福当下撇开白马,扑向河水,只一口,庄福便明白,此生,怕是舍不下这河了。 这河叫沙河,打远处的祁连山来,脉袭可问讯到青海雪域高原,后来又说流 的就是布达拉宫的圣水。一年四季,绵绵不断,滋养得这一路,便比仙景还美。 庄福饱饮一通,顿觉困乏全无,麻土匪带来的恐惧和恨恼,也瞬间荡然无存。恨 不得当下扒了衣裤,跃入河中,好好泡它一顿。这时候,就听天际里彻出一声响, 先祖庄福猛抬起头,惊讶讶就见,带他而来的白马,猛腾起四脚,朝天长吼一声, 然后化作一缕白烟,寻天而去了。湛蓝湛蓝的天,唰一下变绿,跟沟一个颜色, 再望,云从北山顶上漫过来,瞬间便遮蔽天日。天地合为一气,雨乘势而下,噼 噼叭叭中,沟谷成了另番景色。 庄福心愕成一片,恍恍惚惚中,就觉自己来了该来的地方,与命同在的地方。 当然这是传说,不足可信。可这沟里,自此有了人烟。 紫禁城里慈禧奶奶垂帘那阵儿,曾有一个留长辫子穿长袍马褂的官爷来到菜 子沟,他是寻着油菜花香进来的,一路讶讶着,跟兵卒说,跑过了整个大西北, 咋就没见过这么迷死人的地儿呢?那时庄地还小,也就七八岁,穿着小青袍,戴 顶瓜皮帽,跟下人们院里玩。中间有个叫小和福的拽了下他的辫子,把他给拽疼 了,庄地一把拧过小和福的脖子,你敢拽我,看我不打死你。小和福哆了嘴唇儿, 脸吓得青紫,半天,缩着脖子说,你甭打我了,往后,你没处去了我家要你。 你拉屎,我家这么大,我跑都跑不过来呢,凭啥要去你家? 我听……我听上房说,那个带兵的官爷爷要买了你家。 拉屎,拉屎,臭死了。庄地一把扔了小和福,就往上房跑。按庄家的礼节, 大人在上房接待贵客时,小娃子是不能乱闯入的。那天庄地闯了进去,奶妈仁顺 嫂拦挡不住,吓得黄了脸在院里喊,打屁股呀,爹爹——如果不是光绪爷要继位, 说不定这座院子早就不姓庄,那位官爷真真实实看上了,也是诚心买,掏出的银 子据说能把整条沟买下。因为突然地光绪爷要继位,官爷不敢久留,急着回紫禁 城,这事就先搁下了。不过那天七岁的庄地喊了句话,着实让紫禁城来的官爷骇 了几骇,过后他摸着七岁庄地的脸,说,这娃有骨气,往后,这院能盛昌! 庄地那天也是急了,一看爹跟官爷唯唯诺诺,又是作揖又是哈腰,真像是要 把院子让出去,破口就喊,我看见白龙了,谁敢打我家的主意,白龙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