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管家六根的心狂跳起来 管家六根的心狂跳起来,再也顾不了猫头鹰,神情专注得就跟红了眼的赌徒, 眼珠子都要憋出来了。 出踏,出踏,那步儿碎碎的,细细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是脚步,倒像 是猫,是鼠,是风在吹着树叶走。响几声,没了,刚悬起心,又有了,出踏,出 踏,哧——出踏,出踏,哧——管家六根屏住气,死死地按住心,不让它跳,不 让它叫,生怕一跳一叫就把脚步给吓回去。漫长的一阵出踏后,脚步终于响到了 他脚底下,顿住了,下面的黑影儿好像抬起了头,寻着天空望,隐隐绰绰的,管 家六根看见了那脸,白,嫩,带点葱的颜色,不像是一个老女人的脸,倒像是沟 里十六七女人才有的那种。管家六根恨了恨,为这脸,他没少生过恨,她比自个 老婆柳条儿大好多岁,可柳条儿跟她一比,简直比她妈还老相,还死相。这脸像 是豆腐,一辈子都保着一个鲜。这沟里,没几个女人能比过她,就连新娶进门的 灯芯,怕也不是对手。管家六根乱想时,那脸又抬了起来,这次抬得长一些,高 一些,她望见了那只鹰,那鹰冲她扑腾了几下翅,她像是也犯了疑,想回去,就 在掉转身的空儿,狗日的猫头鹰扑闪了两下,一声没叫给走了。 管家六根打死也想不到,猫头鹰没去别处,它飞了几下,很是熟练地一头扎 进他家的泥巴院子。他的四女子招弟忽然就说了声梦呓,很快,发起了高烧。 这边,脚下的黑影儿还是没抬开步子,像是被甚么定住了,一双黑乎乎的眼 儿,四下望,眼看就要绕过廊沿,往藏梯子的西墙这边巴望了,管家六根气紧得 要死掉,紧得双脚都立不住了,若不是提前腰上系了根绳子,把自个绑牢在梯子 上,他就要掉下来。 终于,黑影儿望够了,望足了,她吸了口气,抬开步子,往前走。 月牙儿这时探了头,一层淡淡的晕光从天空遥远处洒下来,下河院泛起了白 生生的夜光。 脚步儿穿过窄廊,往东一拐,就到了东家庄地睡房的窗棂下。 东家庄地早早躺在炕上,等这一刻来临。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东家庄 地的生命里,这样的时刻才能让他热血滚滚,才能让他忘乎所以。尤其是三房松 枝蹬腿走后,他的厌倦的生命,仿佛就为这一刻活着,也仿佛三房松枝的走,就 为了给他和她腾出更多的地儿和空闲,来享受这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销魂。是的, 销魂,东家庄地到现在还顽固地认为,要说销魂,怕是这辈子,没人跟得上将要 推门进来的这个女人,包括他的三房女人,都不是对手,尽管她们一个比一个强, 一个比一个想表现得有味道,可真到了炕上,到了被窝里,到了身子底下,她们 的差就露了出来。没法比,真是没法比。东家庄地也是搞不明白,要说论身段, 论脸盘,他的三房女人没一个输给她,咋就偏偏一到了身下,就输得一塌糊涂呢? 有次他在沟里转,看到日竿子,也就是柳条儿的叔伯公公,忽然就明白了。原来, 这一切,这所有的谜,都是为了一个字,一个说不出口的字。 偷。 偷这个字,是很不为人耻的,也是庄氏祖宗最恨最切齿的。偏偏,它又像阴 魂缭绕,永远地盘伏在这院中,任凭庄家哪一代东家,都驱它不走,灭它不尽。 这院里,便永世地有了股气息,偷的气息,也有了股快乐,偷的快乐。更有了一 种不耻,偷的不耻。只是这不耻,永远地藏在暗中,藏在庄家一代代男人的心灵 旮旯里,见不得光,也不需要见光。只需用更好更多的方式,将它藏在一层层的 暗黑里。裹紧,裹牢,裹成一个千古解不开的暗谜。 明白这点后,东家庄地便再也不纳闷了,再也不细想了,其实,人就是这么 一种动物,属于偷的动物。细品一下,甭说炕上,甭说被窝里,天底下的事,有 哪件不是这样?垂手可得的,光明磊落的,天经地义的,谁个珍惜过,谁个当宝 贝过?谁个不把偷来的抢来的,看得比命还重? 偷来的才香,偷来的才味足,偷来的才是你最最想要的。 东家庄地转了一下身,近来,他偷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怕了。 怕?少他能想得通,老了,偷不动了,再说偷了一辈子,偷到这份上,足了, 再也不那么馋,不那么贪了。怕,咋个理解? 可就是怕。 真怕。 越老越怕。 东家庄地这么想时,脑子里闪出两个影来,一个,是管家六根,一个,是他 怎么也不情愿想到的媳妇儿灯芯。 他深重地叹了口气,叹得有点凄,有点凉,有点悲壮。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个夜晚最终以管家六根的一场惊险告终。 管家六根真是想不到,自个竟是这般的没用。本来一切都还顺当,好戏都已 开场,就等他在寒风中耐着性子欣赏下去。管家六根其实也是很想看这样一场戏 的,他冒如此大的危险,有一半缘由,还是想满足一下他那见不得人的欲望。 管家六根是个让人说不出口的男人。 他的乐趣不在偷着干,在偷着看。 隔着窗棂儿,或躲在墙旮旯里,偷偷把目光探过去,屏住气儿,稳住心,管 家六根的快乐就来了。在沟里,这样的事儿不只发生在炕上,沙河旁,杨树林, 茂密的菜子地,高高的菜子垛下,只要有阴处,只要能背过人,随时,随地,那 景儿就有可能出现,不,比之炕上,比之被窝里,人们似乎更喜欢野外,更喜欢 在不该发生的地儿发生,更喜欢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忽拉扒下裤子,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