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这便是反常。人在久病 这便是反常。人在久病中总有一些反常,切不可拿它当好症状对待。你要记 住,久病之人不在于一时表现,得一步步调理,所谓日月之病还得拿日月来医, 犯不得急。和血养精,肾才能积聚原气,原气足而病自除,他这病,没个三年五 载的,怕是见不得转机。 爹真的能医好他? 这便是爹来的目的,虽说爹没百分的把握,但也不至于让他等死。只是…… 只是甚么? 苦了你哇,爹的话你一定要记牢,切不可让他沾你身子。你得忍。 一个忍字,引出了女儿灯芯一串子酸泪。不过她还是挺起了身子,说,我忍。 爹又说,你先把药停了,等我回去想好方子,再给你把药带来。期间有啥反 常,你要想法儿告知爹。 灯芯点头。俩人又说了会话,爹忽然转过话题,问,管家六根呢,咋没见他 走动? 灯芯便把管家六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爹默思片刻,说,你也不能心急,他树大根深,不是一时半会能搬倒的,定 要从长计议。灯芯说,我明白。爹进一步安顿,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蛇不死反咬 一口,会要你命,他是个狠毒的人哪…… 中午时分,中医刘松柏跟亲家公告辞。女儿灯芯没去送他,爹说免得她路上 啼啼哭哭,惹人笑话。其实灯芯知道,爹是不想让公公有啥猜疑,爹说,只有他 放心了,爹才能常来看你。 一个看字,又让灯芯怔想了半天。 中医刘松柏走后一个时辰,东家庄地悄无声息地进了西厢房。儿媳灯芯坐里 屋缝棉袄,庄地摆摆手,示意不必理他。他是来看儿子命旺的,打昨夜听了奶妈 报的喜,他就一直盼着看这一眼了。站在炕前,东家庄地的眼立刻懵懂成一片, 儿子的睡相接近贪婪,梦里也没忘巴唧嘴唇。望着这不是睡着就是傻着的脸,东 家庄地的心再次悲哀起来。昨夜里他跟亲家喧至半夜,期间刘松柏也曾拐弯抺角 提起过中医,不是他自己,是他结识的凉州城名医吴老中医。有一瞬庄地的心扑 闪着动了,甚至都要点头了,可二房水上飘惨死的脸相又跃然眼前,他果决地摇 了头。二房水上飘让一副中药药死的事实粉碎了他对中医的全部信任,到现在都 没法恢复。可眼前的儿子瞬乎间又让他动了这个念头,不是说已经好转了么?这 段日子可没请过道士跟和尚呀,难道那个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泼鬼压根就不存在? 一系列的念头让他陷入了片刻的混沌,有甚么办法能让儿子真正好起来呢?难道 真得要照后山半仙的话等着冲三次不成? 后来他把目光移到里屋儿媳的身上,泄满阳光的屋子里儿媳干活的表情近乎 专注,一点也没让他打扰,丰润的脸上染着太阳的色泽,屋子里的薰草香浓浓地 包裹着她,让人觉得她的生命是那么的可爱,一点也不比儿子轻贱到哪里。东家 庄地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三房松枝,儿媳眼里有松枝一样的水状的东西,她要是 哼曲儿说不定也能哼出一山的野风花香。这一刻他眼里禁不住多了东西,那是近 似于怜爱的父亲般的关怀和温暖。对于儿媳灯芯,他忽然就心软了,湿了。 事实上自从儿媳拿着算盘在各场上奔走时,这东西就开始有了。他从各种渠 道得来的消息证实了他对儿媳的猜想,她是要跟管家六根斗法儿哩。儿媳的这个 举动尽管幼稚得接近于鲁莽,但还是给了他某种希望。有时心里不免要替儿媳隐 隐担忧,难道他不知道管家六根在做甚么,难道多收了菜子就一定能多榨油?儿 媳毕竟是女人呀,管家六根能骑到自个头上还怕她不成?这么想着他把目光又转 到儿子身上,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于他了。 东家庄地最后果决地摇了摇头,在下河院所有的人当中,他是最不愿想管家 六根的。 冬季眨眼就到了。 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在夜间落下来,次日早起,一眼的白耀过来,世界凝固成 一片。沟里的白跟后山不同,后山长满了松,雪落下后立刻让高大的松化成了碎 片,那白是一点一滴的,连不成片的,倒像是松挂了彩,或是戴了孝,世界在眼 里凄凉得很。沟里的白竟是茫茫无顾的,山不见了,沟不见了,河不见了,世界 连成一片,皑皑白雪盖住了一切,天地顿然纯净一气,找不见一丝儿瑕玭。那白 是透心的白,是煞人的白,是叫人喘不过气的白。 灯芯穿了棉袄,戴了棉手套,拿把扫帚,掺在扫雪的人当中。二尺厚的白雪 带给下河院一片忙乱,雪是要扫的,房上的扫地下,地上的扫堆拉出去。东家庄 地是不容许院里有一把雪的。厚厚的白雪看起来壮美,扫起来却相当费劲,不多 时,灯芯就累得喘不过气。停下扫把,忽然就觉好日子不是蹲着过的,它能蹲掉 人的力气。 雪一落,沟里就要生火了。一时间,沟里人家吆了驴车,来下河院拉煤。 在沟里,下河院就是一切,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没一样它不备着,没 一样它不为沟里人操心着。 煤是早备好的,南山的煤窑早早就把一沟过冬的煤送来了,不仅备好,还抹 成了煤块。沟里人只需按自家要的数拉了去烧,帐记着,等来年菜子收了一并算。 因了管家六根要榨油,这道活计每年都由东家庄地亲自做,还未落雪,他便将各 家的帐簿订好了。 煤在后院里码放,后院还开了西门,平日锁着,这些日子便由驴车进出。东 家庄地一大早就站在后院里,穿着灯芯新做的棉袄,戴一顶棉毡帽,统着手。他 的样子不像个东家,倒像是这院的大管家。从早起他就吆喝到了现在,这些下人 越来越不像话了,东西绊倒脚也不知挪一下,煤块上落满了积雪,却没人去扫, 只得亲自拿了扫帚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