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雪不是太厚,扫起来还 雪不是太厚,扫起来还算容易。跟心的暖和比起来,天气的寒冷却是一日挡 不住一日,身上发着汗,手却冻得握不住扫帚。天尚未大亮,后院的下人像是才 起床,惊叹声里夹杂了对天爷的不满,下人们对扫雪的恐惧破坏了雪带给世界的 瑞祥,灯芯忍不住叹了气,看来万物给人的感应原是不同的。放了扫帚,想进屋 暖暖手。转身的一瞬,一个影子眼前一晃,倏地不见了。是从西厢房北面的墙上 出去的。墙有些矮,中间还开了豁落,有一日灯芯心里还念叨,这矮的墙很容易 招来贼或甚么,没想这阵就给碰上了。正要喊脑子里却忽地一悠,那影儿像是见 过,瘦瘦的却透出机灵,越墙的功夫尤其了得。这么一怔便闪出一个人来,正是 抱了她的那位。 奇怪,明明是在窑上的,咋能在院里呢? 少奶奶灯芯便有了片刻的恍惚,暖手时禁不住再次细想,最后在心里肯定了, 自己再笨还不至于将人认错,只是实在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越墙出去?纵是从窑上 回来,也不至于连门也不敢走。 这个上午便在不明不白的思想中过去。 二拐子果真回来了。昨夜天落雪时摸黑进的村,没回家,也没想过进下河院, 直接摸进中医李三慢的药铺。 李三慢开药铺赚不到钱,又懒得租地种,便在药铺里设起了赌场,招惹二拐 子之流给他送银子。二拐子原本就染了这手,以前也偷偷摸摸的,有几个银子就 去赌。窑上手闲了好几月,二拐子终于憋不住了,借窑头杨二差他下山背油打醋 的空,趁机过把瘾。不料手臭得很,不到半夜身上的麻钱便输光了,二拐子想扳 本,跟李三慢借了高利债,鸡叫三遍时也全搭了进去。中医李三慢不让他出门, 非让还钱。中医李三慢虽说是二拐子他亲叔,虽说抱给了舅家,但这血脉却抱不 走。只是两人都没拿这层关系当回事,好像这血脉跟他们没关系。二拐子见了李 三慢,一口一个中医,李三慢逢了二拐子,要么就唤拐子,要么,嘴里就变成屠 夫家的。外人听了,更不敢拿他们当亲戚。好在日子是分开过的,亲戚不亲戚的, 谁也不肯白给谁一把,该咋还咋,这样反倒痛快。二拐子好说歹说,就差跟李三 慢翻脸了,中医李三慢才答应他出来借钱。二拐子上哪借钱去?想想弄不到钱, 既跟李三慢扯不清,回去更没法跟杨二交待,便心一横越进下河院,他知道天麻 亮后仁顺嫂定在厨房里,便摸进去偷了母亲的钱疾疾离开。没想就那么巧,偏就 叫扫雪的少奶奶灯芯给望见了。 这阵他又在赌桌上搏上了。 奶妈仁顺嫂发现屋里进了贼已是正午,攒了几月的工钱不翼而飞,令她惊恐 万分,惶惶报了东家庄地。庄地刚刚从沟里回来,每逢落雪,他都要到沟里走一 遭,四处转悠一会,看看沟里人家有没让雪压倒屋的,那些新来户到底还需要添 些甚么。总之,转一趟心里才能踏实。一听奶妈仁顺嫂丢了工钱,庄地的眼立刻 瞪了起来,难道这院里真有了贼?闷了会,他让奶妈仁顺嫂带路,亲自进耳房里 查看。奶妈仁顺嫂将钱藏一只装满零碎的花瓶里,塞在堆着针头线恼的红木箱子 里。箱子是东家庄地赏的,有些年成了。女人家,难免有些个秘密要藏起来,庄 地遂将大房出嫁时陪过来的嫁妆红木箱子送了她。可也是怪,除了花瓶,别处居 然一动未动。一定是家贼!东家庄地当下心里有了数,示意奶妈仁顺嫂不要声张。 东家庄地寻着雪找脚踪时,却见院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个影子。 他不声不张回到上房,心里,却存了不少纳闷,他确信这贼非同一般,脑子 里瞬间也想起过二拐子,但又被他在窑上的事实否定了,那么便是院里的下人。 东家庄地正在思忖怎么跟下人开口,媳妇灯芯忽然进来了。见公公愁眉不展,灯 芯猜想一定跟那影子有关,大着胆一问,果然是这事,而且还偷了钱。灯芯佯做 吃惊地表现了自已的气愤,借故离开上房,一进自个屋,便气气地诅咒起二拐子 来。 知道二拐子是奶妈仁顺嫂的儿子,是在她跟二拐子见面后不久一个夜里,那 晚奶妈给命旺喂完药,坐在里屋跟她拉家常。奶妈仁顺嫂十六上嫁到沟里,男人 青头是下河院的屠夫。青头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屁的闷罐子,脾气反倒倔得很,动 不动就拿仁顺嫂出气。仁顺嫂稍敢泄出些不满就亮出刀子吓唬。青头猪宰得好, 炕上那事儿也抓得紧,一天不做他就哼哼。仁顺嫂先是受不惯,常常设着法儿不 让他得逞,后来他提着刀把仁顺嫂绑炕上,边做边唤,让你躲,躲了初一还能躲 十五?仁顺嫂在他身子下完全没了做人的感觉,像一头等着挨宰的猪,除了恐怖 就剩下等死。青头在二拐子四岁那年意外地吐血而死,死时他正在绑一头大花肥 猪,喷出的血溅了大花猪一身。下人们认为他杀生太多,孽气太重,让阄王爷提 前收走了。东家庄地倒显得大方,说他给下河院宰了一辈子猪,赏他一口松木棺 材,还把仁顺嫂收进下河院。仁顺嫂那时刚刚小产,肚里的娃儿已有七个月,是 她碰头抓脸往青头棺材上扑时不慎弄掉的。下河院三房松枝正好生下命旺,身子 虚,没奶,她的奶正好派上用场。 奶妈仁顺嫂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灯芯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到下河院做奶妈 那年正好是灯芯现在的岁数,言语里不免多了份同病相怜的气息。灯芯却牢牢记 住了青头死于意外吐血这个事实。当然对奶妈的不幸她也表示了适当的同情,她 说,生成女人,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仁顺嫂马上表示响应,说,种不好庄稼 是一年,嫁不好男人一辈子。少奶奶灯芯从奶妈仁顺嫂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些二 拐子,但她的话总是闪烁其词,让灯芯摸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