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东家庄地给二拐子成亲 东家庄地给二拐子成亲的主意就是在窑上的这个夜晚定下的。 要说,促使他改变主意,要把二拐子当个人看,还是庙里的事。 东家庄地这一次去庙上,可谓换了一次心。 东家庄地跟惠云师太,是有过一次谈话的,而且谈的很投缘,很带点佛理。 那是他到庙上的第三个日子,晌午吃过,天飘起了雪花。早春的雪飘起来远 没冬日那么寒冷,也没冬日那么壮烈,似飘非飘,倒像是成心把人往某种意境里 带。东家庄地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雪花,脸上,是难得的沉静。也是怪得很, 一到了庙里,东家庄地那颗浸着恨浮着不安的心便慢慢冷却下来,变得安宁,变 得明净,对世事,也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仿佛真就有了一颗禅心。不知何时,惠 云师太进了屋,点燃檀香,放进香炉,然后,静静地看住望雪的东家庄地。 那一天的日子有些特别,仿佛注定要给两颗心拉近距离。东家庄地转身的时 候,赫然望见一张沐着佛光的脸,那般清澈,那般慈祥,蓦地,数十年前的那张 脸又跃到眼前,似幻似真,似远似近,东家庄地脱口就唤,婶——唤完,才把自 个吓了一跳,忙掩起脸上的惊喜,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惠云师太竟毫不计较,望着惴惴不安的东家庄地,轻声细语道,发甚么呆呢? 师父,我——东家庄地欲言又止。 惠云师太笑了笑,说,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过来一次,寺里太过清苦,不 知你受得受不得? 受得,我受得。东家庄地一听师太这样说,立马有些激动了。这口气,这笑 容,一下让他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二婶屋里。他也顾不得戒规,挪了步子,就往 师太这边过来。师太轻轻一指面前的垫子,两人坐下了。 你急火攻心,处在恶欲挣扎中,这样下去,未必是好。惠云师太终于启开那 张一直对庄地紧闭的嘴,跟他说法了。 院里上下,一片不宁,我又如何静得下心?东家庄地紧道。 院里自有院里的定数,你把它看得太重,这心,自然就浮了,心一浮,你便 没了方向。世间万物,有方向才能不迷失,你迷困在自己的心里,又怎能看得清 方向? 方向?东家庄地似有觉悟,端身坐好,聆听起来。 那天惠云师太给他讲了好多,有些庄地能悟个大概,有些,却云里雾里,还 是不明得很。但,他跟惠云师太,却是近了,比任何时候都近。夜幕降临时,东 家庄地忍不住又唤,婶——惠云师太仙云一般腾起身,世主,你在前尘旧事里陷 得太深太重,忧生于执著,惧生于执著,凡无执著心,亦无所忧惧。世主,苦海 无边,你还是忘了吧。 忘了吧。三个字,顿然让东家庄地明白,眼前云一般超凡脱俗的,正是当年 爹起歹毒之心,里勾外合,掳走的他的福啊…… 东家庄地牢牢记住了惠云师太的话,多布善,方能结得善果,以慈悲为怀, 方能解脱自己也能解脱众人。那么,对二拐子,他就不能再抱以怀恨之心了。 当然,东家庄地决意给二拐子娶亲,还有更深也更实际的一条理由。恶人六 根跟马巴佬杨二沆瀣一气,虎视耽耽,下河院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院里又人势单 薄,无力应对。除了和福等几个老人手,东家庄地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二拐 子年轻气盛,又是奶妈仁顺嫂的儿子,多少也有些连带,要是能把他扶成个材料 …… 东家庄地忍不住呃然叹息,他真是一脚踩在佛里,一脚,坠入这万恶孽渊。 或者,他心原本就不在佛,临时抱佛脚,为的还是这尘俗之孽事。 东家庄地要给二拐子说的是北山皮匠王二的丫头,王二前些年在下河院做过 皮货,跟东家庄地有点交情。皮货做完临走时拜托过庄地,有合适的主儿引见一 个,他想把丫头芨芨嫁到沟里来。粗算起来,芨芨也该十八了吧,配二拐子正合 适。 打窑上回来,东家庄地开始谋划这事,这事越快越好,要想稳住二拐子的心, 就得拿女人。东家庄地熟谙二拐子就跟熟谙奶妈仁顺嫂一样,草绳男人很快带着 礼当,悄悄去了北山。 接下来,东家庄地就该重新面对奶妈仁顺嫂了。这事难,真难,东家庄地硬 着头皮来来回回在巷子里转了几趟,腿还是迈不进那座小院。 夜里,他把自个着实恨了一番,有啥难进的门呢,十多年前那么不该进,他 不是还仗着贼胆大堂堂进去了么?现在,这门明堂堂给他开着,没谁敢拦,缘何 就偏偏没了那份心气呢?恨来恨去,东家庄地才明白,原本自个就不是个多光明 磊落的人,或者,就没光明过,就没坦荡过,难怪庙里望见妙云法师的那一瞬, 会像遭雷击般震在那里,半天收不回目光,这心里,从头至尾,就是藏着一个鬼 的呀。 鬼。东家庄地禁不住想起苏先生说过的话,鬼在心里,你要是心中老有愧, 那鬼就不走,牢牢地缠定了你。驱鬼不在法,也不在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要想驱鬼,还在你自个,你自个的心。 我有愧么,有么? 第二天,东家庄地选择在正午人多的时候,穿戴整齐地进了仁顺嫂的小院。 这一进,东家庄地的心就翻过了。 这哪还像个院,哪还像个人住的地方。破烂不堪的小院里,杂物堆得到处都 是,菜子杆横七竖八地躺着,占去大半个院子,填炕的粪草让风卷到了满院,有 两只鸡懒洋洋在粪草里刨食吃,一床烂棉套吊绳子上,大约是年前拆了要洗的被 窝,没洗,还那么脏兮兮挂着。太阳直直地照下来,院子里腾起一股糜烂不堪的 腐朽味。再看三间房,坍了,要坍了。这房,还是青头爷爷手上的,三条柱子两 道梁,这都多少年成了,梁头子风吹日晒,烂掉了。再看墙,摇摇晃晃的,一脚 就能蹬翻。 这样的院,这样的房,就是娶来个媳妇,能住? 东家庄地没进屋,没见屋里的人,院里怔站片刻,一肚子酸心地出来了。 看来,要想娶媳妇,还得先盖房。 也该给她盖一院新房了。 东家庄地这么想着,步子已迈到了沟里木匠家。 就在东家庄地张罗着要给二拐子盖房说媳妇的时候,沟里猛乍乍传起一股谣 言。谣言先是在婆娘们中间传,传着传着就到了东家庄地耳朵里。 后山女人灯芯是只不下蛋的鸡。 说得有眉有眼,先是说她的东西是实的,撒尿还行,怀娃娃,男人东西放不 进去。后又说,为啥二十二还嫁不出去,后山人都知道呀,不但实,压根就是个 男人婆呀。 沟里人视生不下儿子为罪恶,像管家六根这样的,已经恶贯盈盈了。讨一房 纯粹不下蛋的鸡,那不是万劫不复么? 烟囱堵死了呀,有人这么惊叹。 谣言像毒药样撒到东家庄地心上,事实上自打进了腊月门,他的目光就开始 注意媳妇儿的肚子,平展展毫无起伏的肚子常常会让他艰难地挪开目光,扫兴地 闭上眼,有时夜里睡不着,忍不住就想,该开怀了呀。 到现在还不开怀的事实让东家庄地无法躲开谣言。 谣言完全打乱了东家庄地的计划,清明过后菜子下种的某一天,庄地的脚步 再次迈进仁顺嫂院里。这次,他是唤她回去的。不回去事儿不行啊,盖房的事儿 先撂过,二拐子的事也先停下,要紧的,是得弄清楚,媳妇儿灯芯是不是个不下 蛋的鸡。 这事,离了仁顺嫂,能行? 奶妈仁顺嫂披着头,坐在太阳下发呆,见了庄地,目光乏乏地动了一下,没 起来。庄地已顾不上甚么,颤颤地扶起她,打胸腔里叹了一声,你呀……就把事 儿说了。奶妈仁顺嫂哗地有了精神,干这事,她在行,在行得很。她终于又有用 武之地了。当下跑屋里,先把头洗了,脸上搽点粉,换了衣裳说,这就回去? 看到仁顺嫂瞬间来了精神,东家庄地沉闷的心一刻间复活,此刻,太阳正暖 暖地照着,阳光下妩媚的脸让他忆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后的傍晚,空气里清爽的味 儿立时激荡得身子一片摇曳。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往屋里去,炕上还堆着仁顺嫂 刚换下的衣裳,那可是女人贴身的衫儿啊,那一红一绿,瞬间就燃烧了他的眼睛。 淡淡的汗味儿夹杂着女人的体香吸进鼻子,顿觉心神激荡,东家庄地再也不能自 恃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中午,整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居然又在三十八岁的仁顺嫂身上 行了,而且还凶猛得不是一般,如虎狼般的气势,惊得仁顺嫂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