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二拐子想,他跟女人之间是彻底的完了 二拐子想,他跟女人之间是彻底的完了。 草绳男人分析得没错,定是个知道底细的人,清楚老巷的水路,提前从新巷 穿进去,将岩壁松动,等和福下去一用劲,不冒水也得塌顶,人是活着出不来。 这也是个拿上命赌的下家。草绳男人最后说。 灯芯脑子里再次冒出窝儿朵黑瘦的脸来。 惩治窝儿朵的行动还未来及实施,下河院又让乌云罩了顶。窑毁人亡的惨痛 悲剧终是没能放过东家庄地,他在日复一日的伤痛中不幸病倒,剧烈的咳嗽令他 接不上气,说话都很费力。 下河院陷入惶惶不安中。 少奶奶灯芯一头照关男人命旺,一头,心扯在上房公公身上。公公不肯吃药 的怪诞行为令病情日益加剧,过了半月,瘦得皮包骨头,不忍目睹。奶妈仁顺嫂 精心熬了人参汤,一勺一勺喂给他,灯芯炕头前默立一会,心事重重出来了。 白日里管家六根的嚣张气焰这阵又浮上心头,下河院接二连三的不幸令管家 六根心花怒放,不时要来骚扰院里的主人。白日他把羊倌木手子扇了顿嘴巴,说 他把牛料喂给了羊。其实这是灯芯发了话的,羊料没了,水磨还不能用,石头整 日神不守舍,灯芯怕他再有个闪失,就让水磨先停了。木手子问她,她顺嘴说先 拿牛料喂几天。管家六根不分青红皂白发了火,木手子刚要顶嘴,嘴巴已挨到嘴 上。望着木手子委屈的样,灯芯啥话未吭,从后院出来了。 此时,管家六根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就闪她眼前,黑夜下极似狼的眼睛,发 着悠悠蓝光,她闻到狼的气味,充满整个院子。孤独无援的灯芯这时恨不得有三 头六臂,对付眼前发生的事。 一个太阳异常燥热的傍晚,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了,带来的消息令少奶 奶灯芯沮丧万分。窝儿朵死了,是自己上的吊。窝儿朵将赏的一石煤和发的工钱 拿到南山家中,在瞎眼娘的炕头前默默坐了两夜,然后到两个弟弟家转了一圈, 回来就把脖子挂到了早拴好的绳套上。弟弟发现时,人已经臭了。 下人说窝儿朵自幼死了爹,是瞎眼娘一把屎一把尿拉大了兄弟三个,窝儿朵 十四上跟着杨二背煤,拿力气给两个弟弟换了媳妇,盖了房,能过起日子了,自 个跟瞎眼娘还睡在破草棚里。村里人说窝儿朵想今年给娘盖间房,正在张罗着买 料。灯芯听到这儿问,没难为他家吧?下人说我们把事儿说了,他娘哭着求我们, 放过他家,还把窝儿朵挣的工钱给了我们。下人正要掏麻钱,灯芯猛地黑了脸说, 谁叫你们拿的,没心没肺的东西,还不送去?当下便骂着下人连夜返回,顺便还 让拿了丈五青布,说是给他娘将来做老衣吧。 看来他真是个孝子呀。 这已是葬了和福两个月后的日子,窝儿朵以命还命,表明良心还在,可没良 心的人呢?一想这些,灯芯的牙就咬得格格响。 酷署晒得人身上发馊,菜子却像铆足了劲地疯长。东家庄地年前的话没说错, 今年确是个好年馑。少奶奶灯芯有心思到地里转时,菜花早已满山遍野,满目的 灿黄登时让她阴着的心一片晴朗,像是一只箱子里困久了的蜜蜂,见着花香便不 管不顾。踩着青青草地,寻着一片一片的菜花往深里走,果然见放蜂人早在沟里 摆好了蜂箱。放蜂人来自遥远的南方,却对这神秘的沟谷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感, 每年大雪纷飞收拾起蜂箱远走他乡,等菜花的味道漫过沟谷时便又神奇的出现。 放蜂人是一对中年夫妻,远远冲灯芯招手,脸上的笑跟菜花一样灿烂。灯芯大胆 走过去,却听他们说一口地道的沟里话,心一下近了许多。这个下午她是在愉快 的谈喧中度过的,来时手里多了罐蜂蜜。放蜂人说蜂蜜清咳化痰,清火利尿,有 着中药的神奇疗效。 饭后,安顿奶妈仁顺嫂将蜂蜜跟枸杞一块熬了喂公公喝,自个快快出了门, 朝沙河沿杨树林走去。 沙河水浅了许多,河底石子清晰可见,浪花打着朵儿欢快地跳跃,落日映出 的波光一晕一晕,沙河就像一条长长的飘带,舞着动着,飘向远方。脚下的青草 没过脚踝,每踩一步,身子都会软软打出一个颤儿,披满霞光的杨树林微风中婆 挲起舞,墨绿的叶子泛出荧惑的光芒。落日让一切变得美妙,云烟氤氲中灯芯一 步步走近水磨房。 当年东家庄地一怒之下轰走老管家和福,连工钱都没给他算。老管家和福没 一句辩解之词,终有一天,东家庄地差人带话,让老管家和福去水磨房。磨房共 有两盘磨,一盘磨牲口饲料,一盘磨面。这是庄地叔叔置下的产业,当年据说是 拿五匹枣红走马换下的。和福到磨上后,终日闲不住,便在磨房四周植起了树, 到现在,阔大的杨树林已能掩住水磨房了。 少年石头立在磨沟上,盯着水发呆。灯芯从身后轻轻挪步过去,猛一下捂住 石头眼睛,顽皮样像个孩子。石头并不惊吓,知道姐姐来了,便轻轻捏住那双手, 好久不丢开。进了磨房,灯芯问,咋不吃饭去? 和福死后,少奶奶灯芯将凤香接到下河院,由奶妈仁顺嫂照管了一月,现在 帮后院做些零活,娘俩的饭都在下河院吃。石头说了声不饿,便又勾下了头。灯 芯佯装生气说,再要是不去吃饭不理你了。少年石头抬头望着灯芯,眼里是一片 感激。要不是姐姐灯芯,这段日子他真是顶不过来。现在好了,悲痛烟一样散去, 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澈。少奶奶灯芯伸手将他揽怀里,两个人站在磨房门口,望着 夕阳点点下去。 石头说,管家六根来过。灯芯问,他来做甚? 他让磨房转起来。 还说甚了? 还说,我要不好好听话,他撵了我。 哦。灯芯心里诅咒一声,嘴上却问,磨啥时能转起来? 石头说,齿轮叶子坏了,我修不好,管家又不让别人修,还骂我看了这久的 磨房连齿轮也不会修。石头眼里的委屈渗出来,修齿轮是大人干的活,石头下到 磨溏里,连齿轮都够不着。 少奶奶灯芯安慰他,不要紧,明儿个我让人来修。 这个黄昏,少奶奶灯芯让石头带着她从水磨后面钻进去,一个巨大的齿轮闪 在眼里,她问了许多,才弄清水磨是怎么回事。原来水从磨槽里快速冲下来,打 转齿轮,大齿轮带动木轴,木轴再带动磨盘,咯吱咯吱的水磨声才能响起来。 灯芯望着齿轮发了会呆,想不到那山谣般好听的曲儿是这样发出的。还在后 山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听爹谈起过水磨,爹像是对水磨情有独钟,每次谈起总会 闭上眼陶醉半天。爹的述说里水磨已变成她今生的一个心结,仿佛只有到这里, 只有沉浸到山谣般动听的声响中,她的心才能宁静下来,幸福才会将她簇拥。现 在水磨里多了可爱的少年石头,灯芯的心便牢牢跟水磨拴在了一起。 齿轮下面是深深的磨溏,听石头说,日子久了磨溏里会生出水獭,前年他爹 还抓出一个哩,给了东家,东家高兴坏了。 石头还在高兴地说,灯芯却神思恍惚地不知想甚么,心思像是飞到了别处。 水槽的水劈劈叭叭打下来,打在齿轮上,溅到灯芯脸上,头发湿了一大片,两个 肩膀也让水淋湿了,石头怕她着凉,硬拽着她回到了磨房。 一连几天,少奶奶灯芯的脚步不由得就停在了水磨前,跟以前不同的是,来 了便站到水磨后,盯住磨溏发怔。 这个夜晚,灯芯没睡着,脑子里总是老管家和福的惨状和少年石头忧郁的眼 神。后半夜奶妈仁顺嫂跑到西厢房说,东家越发重了,要是一口气接不上,人怕 是要过去哩。说完就流下了清泪。少奶奶灯芯突然发了火,哭什么丧,下河院还 嫌眼泪不够么? 第二天她骑马去了后山,公公一日不好,心里就一日不得踏实。 几乎在灯芯策马上路的同时,一条消息秘密到了管家六根耳朵里,磨房水溏 里有水獭,石头天天夜里抓哩。 传这话的正是当初把迷魂粉儿洒了一半的三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