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舐:碎了,融化了 谒金门 眉深蹙, 相念情深无数。 无泪双眸频两顾, 愁来千万处。 轻问何时归路, 不肯实情相诉。 几段伤痕蒙碧玉, 其中多少苦? 当我的目光接触到姐姐的目光之时,我感到我整个身子被一股高压的电流所震 住了,体内汹涌着一阵阵麻痛,身体却不能有任何反应。 我从医院回来,居然发现贾林哥和姐姐出现在学校的男生宿舍楼下!我什么也 不敢想,双耳像灌满了潮水,隆隆作响,我仿佛正坐在一个奇怪的运载工具里,要 带我穿过万里大洋,穿过森林高山,穿越时空,到另外一个虚幻的世界去。 我像睡着,又像醒着。可是姐姐的形象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疑心自己真是进入 了童话世界,因此我有点胆颤心惊。 可是我真的不相信。我闭起了眼,而后又睁开眼转身跑开了。 “若隐。”是姐姐的声音。 我站住了,回过头去,看姐姐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的手接触到我的肩头的时候, 我才相信这是真实的。我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喉咙里有块坚硬的东西阻止我发音, 我拼命地咽着口水,眼睛望着姐姐,逐渐地有一层泪浪蒙上了我的眼睛。 同时,我也听到了姐姐哭泣的声音。哭声是激动而伤感的。 “姐……”我终于短促而轻声地逼出一个字来。 姐姐抱住了我,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四肢……不是四肢,是全身都在抖动。不是 疲劳,更不是发冷,也不是外部事物给她带来的激动。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每一个 情感的细胞产生的力量,是一种原生型的情感振荡。它像是一种能量的爆发,释放 的物质徘徊在我和姐之间,久久不能离去。 我和姐姐在寒冷的晚风中抱了好久,也哭了好久。 贾林哥将我们带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座咖啡馆。上次就是在那里,我告诉贾林哥 关于姐的事的。那次谈话之后,贾林哥一定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姐姐的。 当咖啡馆内昏黄而富有情调的灯光稳稳当当地落在我们三个人身上的时候,我 才开始仔细地去打量姐。姐漂亮极了,没有施粉,没有画眉,没有抹口红,也没有 任何首饰。两年前齐耳的头发已经变成飘逸的披肩长发了。姐姐一直都是那样朴素。 咖啡馆的服务生送来三杯咖啡,温柔地飘下一句“请慢用”便离开了。空气里 有种凝固胶使空气紧张和僵硬,我和姐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当一个人有很多话要 倾诉要表达的时候,往往越是说不出。因为预先准备好的话又加上临时想说的话太 多太多,就不知挑哪句先说,刚想说这句,又觉得那句好像更重要,还没张口,却 有认为另外一句似乎更符情理些。 贾林借口出去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若隐,你大了,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你能念大学,我很高兴。只是我从来不 知道,你会在这座城市。”姐姐酝酿和沉淀了许久,才开始说话。 “姐,妈很想你。”我说得轻声却干脆利落。 “我知道。”姐头也没抬,简单地说着。接下来便是两块方糖落到咖啡中的声 音。 “姐,那么你呢?想家吗?” “想。”姐想了想,不知意味地皱了皱眉说。 “那,为什么不回家?甚至连电话也不打?”咖啡的热气朝着我的脸而来,暖 酥酥。 一串泪从姐的脸颊划过,滴落在那杯黑褐色的液体里。我想,那咖啡应该变了 味道。姐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但依然掩不住不断流出的眼泪。 “若隐,你知道吗?姐曾经无数次地提起电话,但最终又放下了;我也曾无数 次地拿出纸笔,但都是写下一个称呼就哭得一塌糊涂;我还曾经准备好行李回家去, 可是到了火车站后又折了回来!白天黑夜,睡里梦里,我都想念着妈,若现,还有 你,包括贾林。”姐说着说着又一次哽咽了。 “姐,这两年来你好吗?”我问。 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我:“若隐,在我离开的这两年多时间 里,你们都还好吗?” “都很好。若现上了美术班,考上省美术学院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只要你们好就行。”姐姐逃离着我的注视说。 “姐,你是不是受了委屈?”我的右眼皮使劲地跳了一阵,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哦,不,我很好!很好!”姐抬起眼睛,恍惚地摇着头,强调着说。 我分明感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足!我怀疑地望着姐姐,将固执的眼神一直 深入到她的心里。不!她并不好,一点也不! “告诉我,姐,是不是那个姓王的欺负你?”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姐 姐。 “若隐,你别问了。我很好,来,你看看姐,我好得很呢!”姐假装用高兴的 语气说。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微笑给我,可是她失败了,相反的,两行泪水流泻出 来。 “你别骗我!我知道的,他欺负你,他对你一点也不好!他只看中你的漂亮, 他在玩弄你!玩腻了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正眼看你了。姐,远离他!贾林哥是那么爱 你,一直等待你,寻找你,他才是适合你的人!”我昏乱而没有系统地说着,一层 泪水蒙蒙然地浮上眼眶,不争气地掉下来。 “两年前,我独身来到这里,面对到处的霓虹和来往的车辆,不知道哪里能够 安身,更不知道哪里能够收留我,为我提供一个工作的机会。是王先生在我最无助 的时候帮助了我。不管他现在对我如何,他都是我的恩人,是不是?”姐姐停止了 哭,安静地说着。 我明白了。姐像一只断了翼无法飞翔的鸟儿又像一颗找不到家园与方向的流星 荡在半空间。夜的深沉黑暗让她寂寞和害怕,白昼刺目的强光让她眩晕和心悸,使 她无法辩清方向和目标。情急之中,她投入了王先生早已向她张开的双臂。从此, 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失去了其他的选择。 这时姐的手机响了,她慌张地掀开机盖接听。对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估计 就是那个姓王的老头,可是听不清他的说话,只有姐对着手机费力地解释着。 “……不是的,我是真的有事……我是忘了和你说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出来 一定给你打招呼,一定……我马上会回来的,一会儿之后,你等我……我求你,千 万别……”可能是对方挂断了电话,姐怔了怔,收了手机。 “若隐,我得回去……我明天来看你……”姐姐起身取了小提包,一面抑制着 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姐,你骗我的!现在他就对你如此!你被掌握在他的手心了!你不能去,从 现在开始,离开他,不要和他见面!接受贾林哥。我很清楚,其实你心里装的一直 是贾林哥。”我伸手拦住了去路。 “不,我并不爱贾林……” “那是你口是心非。”我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必须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的。”姐用眼神恳求我放她回去。 “你不能走,我不允许你再回到他身边去受委屈!”贾林哥及时地出现了, “你不爱他的,是不是?你并不幸福的,是不是?你很无奈的,是不是?你只是为 了有钱供得起若隐若现上学,是不是?你在出卖你自己的感情和青春,是不是?” 贾林哥连续五个的“是不是”弄得姐姐再一次潸然泪下了。在我的心里也掀起了万 丈狂澜,我被他的话所感动着。 “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和你无关!”姐含着泪哭喊着。也就是她承认了,她 并不幸福! “若雯,你是个魔鬼,你会让我活不下去。”贾林哥用双手箍紧了姐的双肩, 深情、恳求而责备地说,“远离他!我会负责若隐若现的学费的,我会给你幸福, 相信我,若雯!” “你的生存是你的权力,我何曾让你无法活下去?”姐轻仰起头,幽恨迸发。 “你明知道的,因为我爱你!” 我分明看到姐的身子轻微地颤栗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听到“我爱你”这三个 字。她怔了好一会,才幽幽地抬起眉毛,幽幽地说:“……我不爱你。” “你在骗我,我看得出来。你在我眼里透明得像块玻璃!”贾林哥轻吼着。我 感到自己又一次于无意间成了一个偷情话的贼。 姐姐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甩开了贾林哥的手臂,后退了几步之后,骤然回身绕 开咖啡桌跑了,门框打着了她的手,她也没有去揉。 我和贾林哥醒悟地追出去,看着姐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将我和贾林哥扔在了 寒冷且苍茫的夜色里。我回头,忽然感到咖啡馆上闪动的霓虹灯暗淡了下来,有点 无精打采。 “他在折磨她。但同时她又在折磨我。”贾林哥喃喃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表情里透着痛苦的意味。 “什么?”我的耳朵里像扎营了一群哄闹的蜜蜂,让我无法很好地听清贾林哥 说话。 “她并不爱我的,我真是一个傻瓜。但我又是那么乐意去当傻瓜,傻傻地去爱 她。我曾找姓王的谈过,试图让他放了你姐姐,但他并不同意。”贾林哥继续像个 精神病人般地说着。 “贾林哥,你清醒一点!你明知道的,我姐是那么地爱你,一直以来都在爱你! 她嘴上说不爱你的时候,你难道没有看见她在伤心地流泪吗?她是有苦衷的。”我 上前抓住贾林的胸襟,猛烈地摇晃着他,尝试使他从混乱的思想中摆脱出来。 “哦,若隐。你知道吗?你姐被埋葬在一个坟墓里。若隐,你不知道的,他们 结婚了。那个姓王的畜生蹂躏她,践踏她,打她,骂她!可是我只能站在一边,我 无能为力!”他自责地用手敲打着脑袋,显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别这样,贾林哥!我们一起努力,把我姐从那个冰冷的坟墓里解救出来。有 点信心,好吗?”我像安慰小孩子似地拍着他的后背。我虽然嘴上装作轻松地安慰 着他,可是“结婚”这两个字眼从他的口中蹦出来的时候,我的身子颤栗了一下。 姐姐和姓王的结婚了?这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一起而已,结婚这种大 事居然家里人一点也不知道! “我会的。”贾林哥抬起头给我一个淡淡的自信的笑。 “贾林哥,你是怎样找到姐的?” “自那天你告诉我关于你姐的消息后,我疯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评价我的。 我跑过所有的街道,寻觅你姐姐的影子。我请了假,不顾公司上司怎样责怪,我通 过各种渠道,到处打听。后来来到那座漂亮却冷清的别墅前,找到了你姐。当我看 到你姐的时候,我……我有种复杂难言的感触,想哭也想笑。若隐,你不能想象我 当时的那种感受!” “不,我能想象。”我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贾林哥看了我一眼,继续他的叙说:“我找机会将你姐单独约出来说话,可是 她拼命地说自己很幸福,然后用很多很多漂亮的词语和句子来描绘自己的生活。我 不相信她的任何一个字,因为我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我抓住她的手问她,可她 却只字不发,只是流泪。我告诉她,你也在这里上大学,她才开口要我将她带到你 的学校里来……” “我终于明白姐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去了,她是怕哭出来啊。” 我说。 我和贾林哥在冬夜的寒风中站了好久,才各自回去了。今晚,洪水没有和他女 朋友约会去,游鹏也没去玩网络游戏,而是叫了隔壁寝室的几个同学,一起打着扑 克。而黎天然照例还是旁若无人地弹着吉他,唱着那首歌: 展开浅蓝的信笺 望着纸上笔迹胡乱 我的心莫名地流浪在情感的冷空间 突然有些想念 想要好好爱你再次留恋 无奈飘零的绝不再回返 穿过冰冷的雨帘 假想天空月亮一弯 我的心刻意地停留在疯狂的那一年 突然有些心酸 想要好好爱你再次相见 无奈碾落的绝不能改变 眼泪一阵纷乱 你的名字我写了一遍又一遍 迷失的我找寻新的蓝天 奢求折翼女孩的出现 我躺倒在床上,用厚实的棉被蒙头便睡,将寝室的一切声音抛在一边。 第二天上午的课下了之后,安史乱找到我说,李朦已经醒了过来,目前的情况 还不错。然后又罗嗦地告诉我一定要把戏给演好。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其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混乱的很,像一座失火的城堡,因为最近这几件突 然而来的事情让我浑然失去了很好思想的能力。 今天没有太阳,但整个天空却比往日亮得多,像是隐藏着无数耀眼的珍珠。好 像是要下雪了。我们没吃中饭就去了医院。 我们到的时候,李朦躺在病床上,正睁着眼安静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欣赏一 部精彩的电影。她的右手被固定在床沿,正吊着一瓶药水。我们没发现她的爸妈, 可能是出去办事了。我们推门进入,李朦惊动了一下,撇头发现是我们,便试图起 身招呼我们坐下。欧阳梦寒上前扶住了她,说: “你还是继续躺着吧,我们又不是外人,自己会找位子的。” “谢谢你们来看我。”李朦在欧阳梦寒的帮助下将身子往上稍稍挪了挪,半躺 着说话,“我的脸色是不是很苍白,或者说有点吓人?” “没有啊。看起来倒像朵娇嫩的梨花呢!”安史乱堆着满脸的笑说,一边又用 手肘捅捅我认真地问我,“若隐,你说是不是?” “哦?唔,是哩,是像一朵梨花,像梨花那样……漂亮……”我回答得吞吞吐 吐,笨拙得像在背台词。 一旁的安史乱因为看到我失败的表演而时不时皱着眉毛,又趁欧阳梦寒坐在床 沿和李朦开心地聊着,对我挤了挤眼,示意我将下面的戏演得逼真。我的额头上已 经不知不觉地沁出了一排汗珠,我艰涩地咽着口水,无法开始接下去的表演。 但安史乱并没有发现我的困窘,在背后推搡着我。我踉跄了几步,几乎栽倒在 病床上。我抬头向李朦尴尬地笑笑,发出“嘿嘿”两声可怕的声音。后面安史乱生 气地跺了跺脚。 我是怎么了?我已经决心要救李朦了,可是我紧张得无法编织这个善意的谎言, 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笨,我不清楚写小说时的那种想象力飞到哪里去了。 我狠狠地在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我从齿缝里吸气。 我努力地整理着思绪,胸膛内那颗不安分的心在狂乱地跳动着。我终于从喉咙 里艰难地掏出几句话来,不,不能算是话,只能说是一些零星的词语。 “李朦……我……爱……你……其实……我一直都是……口是心非的……”说 这话的时候,碍口得让我感到自己的舌头在打着结儿。 我回头瞥见安史乱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又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也许是因为 我的话来得过于突然,李朦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辨别这些话是否出自 我的口中。呆了好一会之后,她无法自释地笑了笑,逃避地将目光撒向窗外。 “谢谢你。”李朦的眼睛里有点光亮的东西要泫然而下。 我上前几步,双手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轻轻地落在了李朦的手背上,才一接 触李朦就立刻打了一个轻颤,惊恐地望着我,倒仿佛我像是一个陌生且可怕的人物。 我看到有泪缓慢地滑落下来,只一滴。 她闪动着睫毛,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怀疑地说:“你是在说,你爱我吗?” “是——的——”我犹豫了几秒钟后点了点头,“高兴起来,做一个快乐的天 使,扑扇着丰满的羽翼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我会好好的,医生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病,不是吗?” “是……”我再点点头,望着李朦憔悴的脸说。 “躺在病床上真不好受,真想下去走走。我也有好长时间没看小说了。”李朦 轻声叹息了一下,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们,想让我们带她出病房走走。 “外面冷的很,冬天了呢,你知道的!明天可能会有一场大雪!”我说,“好 久没看书了?要不,我念给你听,就像上次我住院那会你做的那样……”此时我已 经动情了,感到自己并非纯粹在演戏。 “那,就麻烦你吧!……床边的小柜子上有一本安妮宝贝的书,你念给我听, 从折着角的地方开始,好吗?” “唔,好的!”我从柜子上拿过那本安妮宝贝的书。 “梦寒最近总是不舒服,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带她去看看医生。”安史乱说着 就揽着欧阳梦寒的腰出去了。 我翻开书,开始认真地念。我逐渐地进入到文章本身所表现的凄美故事中去了。 安妮宝贝的小说以一种浓烈清新的感情魅力,把我带进了一个另一个世界,使我不 知不觉地沉浸在一种时而激动,时而沉思、时而感奋的情感之中。一个很好的作家, 我想。怪不得李朦一直那么喜欢她! “你以前看过这段文章吗?……或者说是,听过?”李朦打断了我,用一种小 心翼翼的试探语气问。 “哦,不,没有看过……不过,我现在念了它,倒觉得挺好!” “原来你上次并没有认真听的!”她失望地咬着嘴唇,过了几分钟后才继续说 下去,“我上次给你念的也是这一段文字!” 我在她的话音里震慑了!我的脸火烫火烫,无法抬头正面迎视她的目光。谁能 想到她上次念的也是这一篇! “不过没什么,我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人都不容易集中思想的,包括我也是。” 我脸上的烫好了一些些,认真地审视着这个眼前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好 几次我都会将李朦和沈落薇毫无理由地联系在一起,也许是我过于神经质了,我想。 “若隐,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病倒过的,更不用说打那种可怕的针了。 我不知道这次我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脆弱?我不喜欢自己是脆弱的,你 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好胜坚强的人。”李朦捕捉着我的目光,一边说。 “是的,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我润着嘴唇,迎合了她的注视,用鼓励 的语气说,“所以高兴起来,千万别担心这担心那的,早日离开可怕的病床!” “我会的……只是有时候,愿望与现实是那么不相符,甚至差十万八千里!我 怕病魔的力量大过我的意志,因为我可以感觉出,这次的病并不是很简单的。” 我刚想开口告诉她没有什么,她就抢在我的话前说了:“你不用告诉我没什么 大不了的病。你们是在安慰我,瞒着我的病情,我知道的,因为你们给我的笑是那 么勉强和不真实。我心里很清楚的……”她说着说着眼角渗出了泪水。 好个敏感的女孩!我面对着她,顿时不知所措,无法找到能够安慰她的句子。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我才抓到几个词语,将它们拼凑起来: “医生说,你需要的是快乐,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心境,这样你会好的。相信医 生的话。” “……我会的……我说过,我会好好的……”李朦点点头说。 “等你好了之后,我带你去我们那里的碎月湖,你有兴趣的,是不是?我会… …好好,爱你的!”我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又是那么碍口和艰涩。 “好了,我要休息了,我有点累了。”她将头撇向里面,背对着我说话。 我猜想她一定哭了,眼泪正顺着她的脸庞跌落在白色的枕巾上。我知趣地退了 出来。站在外面,一阵冷风从四方八方袭来,我拉紧了外套的拉链。 我回头发现安史乱和欧阳梦寒站在不远处的几棵秃树旁边。安史乱正猛烈地吸 着烟,一边费力地向欧阳梦寒解释着什么。 我走近了几步,才隐约听清了他们的说话。 “打掉它!”是安史乱斩钉截铁的声音。 “史乱,我不敢,我会见不得人……”欧阳梦寒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我耳朵钻入。 “反正只有医生一个人知道……不要太担心了……如果不打那才是真正的丢了 面子,那我们都完了。” 欧阳梦寒怀孕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我怕痛……”欧阳梦寒犹豫着说。 “就那么一会的事,要知道我们还在读书,我们不能打算要孩子,是不是?如 果被别人知道,那才真正的不妙了。”安史乱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边用嘴唇摩擦着 她的额头。 “好吧,我听你的。史乱,你不能变心,你要好好爱我的。你发过誓的,不是 吗?”欧阳梦寒温顺地钻入了安史乱的怀里。 “你太担心了。相信我。” 我又走近了几步,欧阳梦寒首先发现了我,她迅速从安史乱的怀里出来,用右 手将散乱的鬓发掩到耳后去,脸颊上浮起一层微微的红晕。 “她睡了。”我将手插进裤兜里,说。 “你们谈得好吗?”欧阳梦寒平静柔和地问着,像柳枝的末梢轻轻地拂过湖面。 “很好。只不过很多先前设计好的台词并没有用上……因为我开不了口,嫌太 肉麻了。”我耸了耸肩,说。我并不想打听关于欧阳梦寒怀孕的事。一是这不关我 的事,我也没有兴趣去深入了解;二是为了给他俩在我面前保留一点面子。 “连‘爱’字都能说出口了,其他的居然会说不出口?再说了,你们写作的人 说出来的话都是肉麻的,能想能写怎么就不能说出来?”安史乱怀疑地在我脸上扫 视了一会,说。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和安史乱谈天,他总能说一些最新的我又不可能知道的 消息。这次也不例外。他说有个同学前些天给他打电话,说昶诚和那个做作的女生 好了,高中的班主任被挖到另外一个学校去了,韩菲已经和那个老头结婚了等等。 安史乱讲韩菲的时候,鼻子里直出气。 “钱的魔力真是大。女人看见钱就会变坏!”安史乱忿忿地说着,一边说一边 往地上吐唾沫,好像韩菲的名字一经过他的嘴巴就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这是多么现实的名言啊!只要人在这 个世界上生活着,就永远无法远离铜臭啊!我突然联想到了姐姐,她也不正是为了 钱吗?可是她并不是坏女人,她是不得已的啊! 最后他又说高中校园里那个讨厌的政教处主任蹲了好几个月的牢房,强奸幼女 未遂,前几天才被放出来,但不可能重新返回学校了。安史乱话里语间夹了一串幸 灾乐祸的笑。 可笑的事!是安史乱杜撰出来的还是真的?我无法知道,管它呢! 正当我们嘻嘻哈哈笑得开心的时候,我抬头发现李朦的爸爸正站在对面,靠着 一棵树,烦闷地抽着烟。他的整个身子都被烟雾所包围着,烟雾里飘浮着他的心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