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噬:狼再现 卜算子 字里落薇情, 情断寻芳路。 香冢纷纷葬怨魂, 最是嫌春妒。 碎月梦中消, 消恨多无数。 要问迷失爱几深, 枉费空相许! 我来到姐姐房间的时候,姐双臂抱在胸前,正望着窗外的一片夜色发呆。我站 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姐的身子微颤了一下,没有回头,就幽幽地开口了: “妈好点了吗?” “好点了。她还在跟若现说话呢!”我说,“姐,你恨爸吗?” 姐轻声笑了一下,说:“恨与不恨只是情感上的事,即使恨也无法从根本上解 决问题,除了让自己不好受以外,不曾改变什么。所以我选择不恨……父亲终归是 父亲,我们的生命是他赐予的。” 我被姐的这些话所震慑了!是的,他赐予了我们的生命,可是他何曾呵护过这 些生命啊! “可是……”我艰涩地咽着口水,说,“他将我们随手一撒就潇洒地离开了, 他不配做父亲!他才是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我甚至鄙夷他,瞧不起他, 我为我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耻辱!” “若隐!”姐回转身来,望住我,说,“你难道只有那么点能耐吗?好好努力, 将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们照样很好!” 姐这样几句简单的话顿时让我再度冷静下来。 “姐,我来的时候,又见了一次贾林哥……”我觉得有必要和姐姐谈谈贾林哥 了。 “哦。”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但她还是认真地侧着耳朵在听我说话。 我将贾林哥给我的五千元钱递给姐姐说:“这是贾林哥要我拿来的。” 姐姐抬了抬眼睛,毫无表情地说:“要不,你交给妈吧!” “好的,等会我给妈……姐,你爱贾林哥,是吗?”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决 定问出这个问题来。 姐淡笑着抬了抬眉毛,问:“为什么这样认为?” “从你的眼神里,表情里,动作里,言谈里!”我轻吼着。 “若隐,你是看相的吗?”姐逃避了我的注视,说。 “我虽不是看相的,但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贾林哥吗?” “……”姐停顿了一会,说,“若隐,你很聪明。是的,我爱他,可是我和他 之间不可能的,难道你不觉得吗?” “你爱他,他也爱你,那就足够了!婚姻有了爱的维系那就成了!姐,幸福的 风筝已经掌握在你的手心里了,难道你还犹豫不决吗?” “不!”姐摇着头轻喊,“若隐,你还是太小!爱情在婚姻中固然重要,可是 那不能成为主体!难道你认为当初爸爸和妈妈的结合就没有爱情的存在吗?” “我不懂,真的不懂!”我晃着头,想摆脱太多的困惑,“你还在考虑什么?!” “若隐,我和贾林不能结合的,因为我和他根本不般配!我是一个结过婚的女 人!”说着说着,姐失声大哭起来。 “不,姐,是你错了!贾林哥不会在意的,他答应过我要好好爱你,好好照顾 你,让你开心,让你幸福的!他不会开玩笑的,他是绝对认真的!难道你要辜负他 的一片真情不可?如果你不接受这种幸福,那么你就是十足的笨蛋!”我没有礼貌 地拉扯着她的衣服,此时我疯狂得像一只野兽。 面对着贾林哥向她延伸的爱意,她不知道是接纳还是回避。接纳,使她产生恐 惧和不安;回避,使她失去爱情和幸福。我可以想象姐姐的处境,她简直身处一座 峰峦上欲上不能欲下也不能。 由于姐姐内心的极度矛盾,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眺向窗外,看夜色中依稀可见的 山的轮廓:“也许你说对了,我是笨蛋!但我有我自己的思想!” “姐,你真是不可救药!贾林哥总比那秃老头好吧!”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姐捂住耳朵,闭着眼大喊大叫。 我一甩袖子,退了出去。妈已经去收拾磨房了,而若现呢,目不转睛地望着那 幅画,一会儿淡淡地笑笑,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耸耸肩,一会儿晃晃头。 这个晚上,我失眠了。我仰卧在床上, 双手枕在脑下, 心思飘忽, 神魂不定。 我眼睁睁地看着黑夜过去, 眼睁睁地熬过一分一秒, 眼睁睁地等待黎明染白窗子… …当新生的阳光射进窗口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只觉得眼皮酸痛着,难以合拢, 也难以完全张开。 我在床上坐起,刚想下床,一阵疲劳袭上来,包围了我,淹没了我。于是,我 只能再次躺倒,几秒种之后就昏沉沉地睡去。真是奇怪,想睡的时候无法入睡,而 当想起来的时候,眼皮就不争气地合拢了。 朦胧中,我感到有人站在我的床边。我还听到风把窗子吹得碰到墙上的声音。 我惊觉地睁开了眼睛。我看见了若现,他正望着我,嘴里叼着一根烟,他的脚边满 是抖落的烟灰和踩熄的烟头。我闻到满屋子都是浓浓的令人窒息的烟味。 我看了一眼床对面的钟,才八点钟,也就是说我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若现!”我紧张地叫着,“你怎么吸那么多烟?当心被妈知道!” “我被骗了……”若现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烟雾弥漫在他头部的 上空,缭绕着他的思绪。 “什么?”我侧过耳朵来,问。 “那一天他告诉我说,他是我爸爸的时候,我呆了几分钟,然后激动地拥住他。 他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们,要补偿我们……我以为他是一个好爸爸,只是因为某种 无可奈何的原因才离开我们的,可是我错了,原来他是为了别的女人,而且头也不 回地就走了。他以为他走得多么潇洒,事实上,他走得多么窝囊!我发誓我永远都 不会喊他一声‘爸’的!”若现激动地继续着下文。 若现看不起他,我也看不起他……可是,这种情感是属于真正的鄙视吗?不, 这是由于怨恨所延伸出来的情感,一种变质的怀念。实际上,我们还是多么希望见 到他! 我抬起头,发现若现定定地望着窗外,手指间的香烟已经快燃到皮肉上了,他 也毫无知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专心? “若现。”我轻推了推他,喊。 “落薇……”若现的嘴唇动了几下,吐出这样两个字来。 “落薇?”我疑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怀疑地将目光移向窗外,我立马也呆住了。沈落薇正站在芦苇塘边,安静地 望着我们!我和若现几乎是在同时作出了反应,飞也似地冲出房间,跑到芦苇塘。 我不相信地揉着眼睛,是她,真的是她!可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我 困惑地闭了闭眼。她的头发又长了,而且今天穿了件深紫色的衣服,很好看。难道 她又在梦想自己是梁祝墓启开的那一瞬间翩翩起舞的紫色蝴蝶吗?她的脸上没有一 点血色,那双晶莹碧亮的眼睛遮着一层忧郁的灰翳,枯涩而晦滞,生命的火光仿佛 在她的眼里消失了,好像有一副磨缠人的铁环,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心灵,窒息着她 的生机。 “落薇,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吗?真的是你吗?”若现抓住了她的双手,激 动地说着。 她点了点头。 “你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若现继续问着。 沈落薇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不说一句话。 “落薇,你受委屈了,是吗?难道,你一点也不快乐?你说过的,你会快乐的, 因为找寻快乐是每个人的本能,不是吗?还是因为你没有找寻到你所需要的东西?” 我发现沈落薇瘦了许多,她的眼神里有着重重心事。她分明是遇见难事了! “若隐哥……”她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说,“我还是听了你的建议,我这才 知道,原来文学的里面不是漩涡,而正像你所说的,那是一片宽容而平静的大海。 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落薇飘零》……” “哦?是吗?”我惊异地叫着,“我也写了一本长篇小说,大概过一两天就能 写完了,我们可以彼此交换着看看呢!” “我写的故事是遗失或者落在无人问津的小路上的,希望你成为唯一的过路者!”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包装很漂亮的厚笔记本递给我。 我将它接了过来。 “不,我也会是其中的一个过路人!”若现的眼里闪着真诚的光亮,动情地说。 “谢谢!”她哽咽地说,“若隐哥,很遗憾的是,我不能看你的小说了,我怕 是没有机会了。” “怎么?” “我马上就要离开了,真正地离开,或者说是——解脱。”沈落薇避开我和若 现的注视,说。 “落薇,你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若现的两条眉毛倏地紧蹙在一 起,说。 沈落薇闭起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才从嘴里轻声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来:“… …我杀人了……” 我犹如被当头一棒,心里翻江倒海,什么思想也没了。时间停止了,空间隐退 了,颜色淡化了,声音消失了。我晕晕乎乎不知所在了! “你在骗人!”我不冷静地笑了,“原来你也会撒谎!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骗子。” “不,我确实杀了人……”沈落薇平静地说,“我杀了我继父。” 我赶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下声来说:“你疯了!这种事情你也敢大着声 开玩笑?快进屋去说!”我说完拉起她的手往家里跑去。 但她最终努力地挣脱了我的手,浑身发抖地说:“不,我不能进去,我就在这 里跟你们说几句话,我就走……公安局一定已经在追查我了……” “你继父?”若现也开始不能镇定了,他重复着说,“不,你没有理由杀他的!” “我有理由杀他……”沈落薇低声纠正着,但泪水淹没了她的声音。约莫半个 小时之后,她才开始叙述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她杀她继父的理由。 她说,五个月前,强奸她的是她的继父,她本来想忍气吞声的。可是前几天, 她继父趁她妈没在就再次强暴了她。沈落薇看见他安静地熟睡在旁边,就用一把剪 刀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杀了人,她害怕 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助的她逃到了这里。 当她断断续续叙述完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两个核桃了。沈落薇杀了 人?这怎么可能呢?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碰的沈落薇居然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这 是多么荒唐啊!这难道也是命运的安排吗?我完全不能相信,但又不得不信!我和 若现不约而同地冲着天空发出凄厉的笑。我仿佛一下子漂流到了童话王国里,感觉 像在虚幻中真实,却又在真实中虚幻! “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他!”若现从齿缝里吸气。 “落薇,你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你是个聪明的人,可是为什么你这 次就那么笨呢?”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激烈地晃着脑袋,说,“你应该第一次的 时候就说出来!你不应该忍气吞声!你现在杀人了,你想过后果吗?你会被抓的!” “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只觉得特别气愤……杀了之后,我才感到后怕……所以, 所以我才逃了出来……”一层新的泪浪再次蒙上她失神的眼睛,她无助地躺倒在我 的臂弯里。 我可以清晰地听到若现不能平静的呼吸,他叫着:“落薇,我们带你走,逃得 远远的,隐居起来,过一辈子!” 若现说出来的是这样一个句子!我抬头望着眼前的弟弟。他长大了,从一个乳 臭未干的毛小孩长成到了成熟的小伙子!可是他的冲动、他的天真、他的幼稚却丝 毫没有改变!逃走?隐居?他再一次把现实生活当作小说世界了!这是多么可笑且 不成熟的想法! 沈落薇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美丽却凄凉的笑:“我会自己安排的,我知道怎么 做……若隐哥,这次我真的要永远离开了,和你永别了,去一个和这里所不同的地 方找寻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我答应你,我会——快乐!真正快乐!” 眼泪无法抑制地再次从她的眼角流出。 “不,你不能去自首,这是可怕的。那样你会死去,也就是说,你要消失在这 个美好的世界上,看不见我,看不见哥,看不见所有的人,看不见蓝天白云,什么 都没了,整个世界都没了……落薇,你能想象吗?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若现的 目光巡视着她的脸,声音急促地说。 “若现,我会做出一个最完美的选择……”沈落薇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说话。 “落薇……”我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其他话来。 “我想问你一个曾经问过你的问题……”她想了一会,说。 “什么?”我问。 “你迷失过吗?” “是的。我迷失过,迷失在那种醉酒的状态之中,而且还迷失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我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思想了,情感已经恢复到原先预定好的轨道上来了!” “每个人都有迷失的,不是吗?”落薇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 “落薇,我要对你说三个字,这三个字是自从我的思想回归正轨之后才清晰地 显现在我脑海里的……”我困难地咽着口水。 “别!若隐哥,你别说,千万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而且这三个字已经失去 了意义,不是吗?还是不说的为好!”她急急地接上我的话尾,激动地喊着。 “不,我一定要说!而且这三个字同样也是若现所要说的!”我的手攥住了她 的手臂,手指深深地陷入在她的衣服里或者肉里。她疼得咬着牙,但我并没有松手。 “我不要听!”沈落薇咬着嘴唇,坚定地说,“不要!若隐哥,请你,请你, 请你!” “哥,你混蛋!你把她弄疼了!”若现对着我叫着,然后甩开了我的手,面向 她说,“落薇,我带你走,永远都不回来!” 沈落薇猛烈地摇晃着头,眼泪一片纷乱:“不,若现!这不现实,迟早我都会 被抓起来的,逃得再远也没用!” “那你这样去送死?”若现锁紧了眉头,质问地说。 “不是死,而是去一个陌生而新鲜的地方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早就说过, 我一生都要在等待和找寻中度过的……我本身就是注定被风吹落的,要记得我是被 风吹落的紫薇花瓣……风带我来,当然还是风带我回去……”她幽幽地说着,“若 隐哥,我送给你的那包花瓣你还留着吗?” “当然,我一直留着呢!一有时间,我就拿出来看,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就想到 你,想到我们曾经进行过的每一次谈话,包括每一个细节!”我点了点头说。 若现跳着脚大叫:“现在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文绉绉令人难以理喻的话!我只 知道,我要你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做什么被风刮走的花瓣!” “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她请求着,“我们谈点别的,今天的阳光很好, 不是吗?” “唔。”我若有所思地应着,内心还在思量着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但我还是 仰头望了望天,确实,阳光淡淡的,很和煦,像母亲的爱。 “听说,s 城有一个碎月湖,是吗?”她问着。 碎月湖?当这个地名从沈落薇的口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某几根细微的神经 跳动了几下,我突然想起了李朦,那个和沈落薇有一两点相似之处的女孩。她最近 怎么样呢? “是的,那是一个很美丽的湖,哥说,那里适合幻想、做梦和作诗……我想, 你会喜欢的……”若现虽然冷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他的心里依 旧不能平静! “我会去看看的。”她抬起了头,眼睛里依然蒙蒙然的浮着泪水。 “我带你去?”若现问。 “不,我自己会去的……”她摇头拒绝了。 我们三人都沉默了。我知道,现在的时间很紧迫,很可能公安局的人马上就会 找到这里。我的思想再一次混乱了,我几乎无法很好地运用思想。这里我的年龄最 大,我应该做出一点决定的,但我居然束手无策了,我不知道应该叫沈落薇去逃生, 或是支持若现带她走,或是把她藏在我们家里,还是叫她去自首!我想若现是绝对 不会支持和同意落薇去自首的。那么逃走或是把她藏起来……我想到了这两个与法 律所违背的选择……哦,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自首,她应该去自首,因 为她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她采取这种杀人的措施虽然并不明智,但还是情有可原 的,也许她不会被判死刑…… “落薇……去自首吧!”我眼睛定定地望着已经没有生气了的芦苇塘,梦呓般 地说。 “哥,你发烧了!这不等于叫她去送死吗?她只有逃走!”若现逼视着我,眼 里升腾起一股怒火。 “不。”我解释道,“她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法律也是有人性化的一面的, 能够酌情定罪了,也许能保住一条命……你说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若现被我说得呆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来。 “你们别争了,我说过,我会自己作出选择的……生命本来就是我的,我有权 力自己做主!”沈落薇夹在了我和若现的中间,冷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和若现同时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她咬了咬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将这句话说出来。 若现再一次冲动起来,但有时候过于激动往往会使人说不话来,只能张牙舞爪 地做一些夸张地动作。若现嘴角的肌肉抖动起来,却发不出任何音。 “再见!”沈落薇话音还没落就转身跑开了。 我和若现似乎被某个高人施了定身术,双腿重而麻木,根本无法迈步,我们只 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跑过眼前的这片芦苇塘,跑过一排光秃秃的树,跑过村长 家的那座新房……然后不见了。 沈落薇,这个诗一般的哀怨女孩,她真的走了……她会不会像她自己所说的那 样,做一朵被风吹落的紫薇花呢?她又会作出如何的选择呢?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几分钟之后,我和若现才呼出一口气来,重新活动。但若现已经像野兽一样疯 狂了。他奔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前胸,愤怒地瞪视着我,将我摇晃得无法很好地站立。 他仿佛要这样摇上一千一万年才肯罢休似的。我就这样不逃避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摇够了,发泄够了,于是骤然松了手,我被甩倒在地上。 他来不及扶我,就大踏步地向家里走去。我起来,跟在他后面。我们俩狼狈得像舞 台上的小丑。 家里的电话铃正响着,好像已经响了好久了。姐姐正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接起 了它。 “喂?……哦!”姐将话筒放在桌上,望着我说,“若隐,找你的……” 我过去重新拿起话筒,耸了耸鼻子,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用和气而平静的语 气来迎接这位来电的客人:“你好!” “若隐……”对方叫着我的名字。我一听就知道是黎天然,喜欢音乐的人的声 音总是很有特点的。 我简单地应了一声。 “若隐,那天我喝醉酒了,还和别人打架了,是吗?后来记起,还是你把我送 回寝室的!真谢谢你!”黎天然在电话里客套地说着。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难受得很。 “你的小说写完了吗?”他再问着。 “快了,今天,或者明天,也或者后天,说不好,但很快的……”我的脑子里 依然混沌一片,好像充满了肮脏浑浊的污水。 “到时我一定要好好看看!那首改编于你的诗的歌,我唱给我爸爸听了,他很 喜欢呢!”说着说着,电话那边传来他好听的笑声。这笑声既有男人笑的阔朗,又 有女人笑的柔和。 我淡淡地笑了笑,默默而欣然地接受着他的赞美。 “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疑问……”黎天然顿了顿,格外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我以为他要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无聊问题,于是心不在焉地反 问。 我听见他在话筒那边呼了一口气,才吞吞吐吐地进行地下文:“歌词里说,找 寻新的蓝天,奢望折翼的女孩的出现……那女孩,就是那个和那包紫薇花瓣有关的 女孩,是吗?我可以猜想得出,她是一个忧郁的女孩……但,很优秀……我相信, 你很爱她……” “闭嘴!”我大叫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我无法听他讲下去!他为什么要和我提到那包紫薇花瓣!我受不了!虽 然我的表面比若现来得平静,来得镇定,来得坦然,可是我内心的火已经燃了好久 好久! 我愤怒地挂了电话。我想,黎天然此时肯定错愕地惊呆着。可是管他呢!我这 样想着。 “若隐,是谁的电话?怎么发那么大火?”姐姐在一边关心地问着,眼睛一瞬 不瞬地盯住我,盯得我顿时又心烦起来。 “一个神经病!”我没好气地说着,甩了甩袖子就往房里走。 我重重关上门,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手上依然拿着沈落薇的长篇小说。我翻 开扉页,上面有一首小诗,那几行简简单单的字一进入到我的眼里,我就感到一阵 心悸: 字里落薇情, 情断寻芳路。 香冢纷纷葬怨魂, 最是嫌春妒。 碎月梦中消, 消恨多无数。 要问迷失爱几深, 枉费空相许! 她为什么要写下那么一首诗?又为什么将小说取名为《落薇飘零》? 《落薇飘零》……哦,是的,季节是有轮回的,花朵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绽放, 释放美好和清香,但注定是要枯萎、凋零的,然后陷入污泥,任人践踏,接着碾作 飘零,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缕香魂飘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虽然第二 年逢春还会有新的花朵开放,进行下一个的循环,可是那已经不是之前那朵花了! 过去的将永远不能再回来,这就是生命的最终的归宿,或者说是下场吗?想到这的 时候,一阵寒冷和凄凉朝着我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突然想起《红楼梦》“葬花词”中的一个句子来:质本洁来还洁去! 落薇飘零……被风吹落的紫薇花,像诗一般的女孩,沈落薇! 我念着她的名字,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萧凉没有生气的一片,心游离在很远很 远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打算永远也不想回到现实中来……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