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要一起去!” 十二月八日,如果这是她今生的最后一天,那他们度过这天的方式相当逊咖— —他们花了一个早上在吵架。 唐健决定去赴下午两点半的约,但是他不让惟惟去。 “我要去!”惟惟抱着手臂瞪着他。 唐健没有时间和她吵。他必须去赴约,文慧铃从昨天开始就联络不上,而直觉 告诉他,她那里有他必须知道的信息,于是他非赴约不可。 “惟惟!”他抓起车钥匙,指着她鼻子警告:“听我的话,待在家里,一步都 不能出去,知道吗?” “可是文慧铃说和车子没有关系——” “我不信任她!”唐健严厉地逼她:“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出这道门, 等我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一步都不能出去,答应我!” “如果火灾怎么办?”她挑起娟秀的眉毛,不驯地问。“如果我吃面呛到呢? 如果我跌在浴缸里淹死……好啦好啦!” 某个怒火冲天的男人已经向她大步走来,为了防止自己被捆成一团绑在床上, 她只好投降。 唐健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揪过来重重吻了一下。 “我马上回来。一步都不准出去!” “好啦!” 他丢下一脸无奈的女友上路了。 在开车前往的途中,唐健努力在脑子里搜寻有关文慧铃的点点滴滴,无奈除了 一些不关痛痒的画面之外,任何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其实,这原本就是一个警讯了。以他的精明,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自己一点印象 也没有的前女友,他早该明白有问题。 只是,这一次回来的时间太过紧迫,距离终点只有几个月,于是他全副的心力 都放在惟惟和程序上面,无暇去顾及其他。再加上脑伤带来的记忆遗失,天时地利 人和给了文慧铃钻空子的机会。 如果他记不起她,那么他可以推演她。 文慧铃“可能”是什么人? 当脑中那片空白再度明晃晃的挂出来时,一个可能性飘入他的脑海。 文慧铃既然是West,她就是仅次于他,最了解这个计划的人,所以她必然也一 起回来了。 可是,是哪一次? 不是第一次回到十八岁的那年,因为那一次他没有什么前女友。 一个画面突然跳进脑海里,很突兀,隐约是小时候的惟惟,和另一个小女生手 牵手走在一起…… “该死!”画面就这样一闪而逝,唐健再联想不到其他的事。 好,继续。 如果不是第一次,那么,是第二次了,他回到八岁的那一次。 可是,如果文慧铃和他一起回来了,他为什么会不知道? 唐健想了一下实验室里的情况。其实,真要说难,也并不难。因为West从他这 里知道详细的地点和接头的人。实验室的那些人花了十年的时间,投入金钱无数, 一直没有明显的成果,早就受到上头很大的压力。如果West主动和他们接触,实验 数据当然是越多越好,他们可以接受West的自愿受试,就像接受他唐健的一样。 要启动装置之前,他会接受浅层麻醉,避免意识在传送的过程中遭受太大的震 荡,所以在他半昏迷的状态下,他们可以很容易的偷渡West一起传送而不被他发现。 那么,文慧铃又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传送并不是没有风险的,如果一个不慎,他们很可能被传到某个不知名的宇宙 角落,尸骨无存。他为了惟惟,什么都顺不了,她又是为了什么? “该死,你到底是谁?”唐健捶了方向盘一下。 最有可能的情况,她是第二次跟他一起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文慧铃待在这个现 实已经二十年了。 其实,仔细推演,确实可以找到一些破绽。例如大家都说,文慧铃是他的“高 中女友”,但事实上,这一段的人生里,唐健是十八岁才从东南亚回来台湾,他的 高中并不是在台湾读的。除非文慧铃也是从东南亚和他一起回来的,但直觉告诉他 不可能。 于是更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一回来,文慧铃主动和他相认,他们两个人的共 通目的都是为了救惟惟,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当时,他发现自己太过接近惟惟,会为她带来危险,那么有个挂名的女朋友在 身边也好。以惟惟的个性,她绝对不会去招惹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男生。 好,假设事实是如此,他和文慧铃一直处于合作的状态,她又怎么会知道第二 次的回来没有成功? 他是因为走到底,知道失败了,所以又重新回到二十八岁来一次;而在目前这 个时点上,对文慧铃而言事情还没发生,她又怎么会知道第二次也没有成功? 再想一想,他就懂了。 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他醒来之后“性格大变”,如果文慧铃真是一个这么精 明的人,又熟知一切内幕,她应该很快就能判定出;第二次也失败了,眼前的这个 唐健是第三个唐健。 这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分手中的前女友”还一直待在病房里照顺他,因为她在 观察,她必须确定。 这一次,有他脑伤的“庇护”,他对她的记忆不完全,于是给了她掩瞒身分的 机会。 什么“愤怒伤心被抛弃的女朋友”,不过是做戏给他们所有人看!当时他为了 安惟惟的心,又乖乖回去被她臭骂一次,只怕她在肚子里笑掉大牙了。不过也因此 她一定更安心,因为她终于能确认他还没想起来她的身分。 那么,终极的问题:她的目的是什么? 救惟惟,为什么? 惟惟是他的女人,所以他不顾一切要救她,文慧铃又算哪一根葱? 就篡她真要救惟惟,为什么不与他合作?为什么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主动和 他相认? 突然间,刚才的那个画面又闪了过去。 春天的阳光明媚,一个粉团似娇软的小女孩,是六岁大的惟惟,开开心心地向 他跑过来。她身后一步远,跟着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小惟惟笑容灿烂,远远就拚命挥手,唤着他:唐健,唐健——然后她转头,对 那个落在身后微笑的女生跺了跺脚,不依的叫:快点啦!快点!姊…… 姊姊! “姊姊!” 叽!车子紧急煞车,后面的车子几乎撞上来。一阵精彩的喇叭声顿时在台北街 头热闹响起。 唐健无视于身后的混乱,背后一身冷汗。 仿佛脑子里笼着的那阵帘幕突然被掀开,所有回忆鲜活无比地涌了回来。 姊姊。文慧铃,是周惟惟的姊姊。 事情只跟你有关,所以你带她躲到哪里都没用。 事情只跟他有关,所以——她要来带走惟惟! 叽——轮胎尖锐地摩擦柏油路,他不顺禁止左转的标志,转头切进忙乱的车流 里,飞快驶向他来时的方向。 ****唐健才走不到五分钟,门铃又响了起来。 正在上网的惟惟顿时纳闷。 “你忘了带什么……”门一开,她的问题逸去。 文慧铃。 惟惟呆了一下,望着门外优稚大方的女人。 “唐健……去见你了。” “我知道。”文慧铃浅浅一笑,不等她招呼,自己走了进来。 惟惟望着她高身兆修长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事吗?” 文慧铃在客厅里站定,四下环顾一番,似乎对她的这个小窝很感兴趣。 “很舒服的地方。”文慧铃回头对她温柔笑笑。“很像你的风格。” “谢谢。”惟惟心里怪异的别扭感更甚。 以前她对文慧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总之就是个外系的女生。再多一点的感 觉就是她长得很清秀,如此而已。现在近看了,发现文慧铃其实长得相当漂亮,有 一种雍容的气质,是同龄的年轻女人里极少看到的。 可她是个神秘人物,唐健不信任她,所以……惟惟自己也不太信任她。 文慧铃静静看她半晌,走到她面前,伸手似乎想轻抚她的脸颊,惟惟下意识闪 了一下。 她的手停在她的脸颊旁,惟惟看了那手一眼,顿时有点尴尬。 “惟惟,”文慧铃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认识我,突然之间要你相信我 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过我还是得要求你这么做——请你相信我。” “我当然认识你啊!”惟惟勉强地笑笑。“我们大学同一届,你是图馆系的, 对不对?你叫文慧铃,是唐健的女朋友。” “唐健”的名字让文慧铃娟秀的脸庞浮过一抹陰暗,不过她迅速压了下来。 “惟惟,我不是唐健的女朋友。” 文慧铃的脸庞微露出一丝挣扎,惟惟看着文慧铃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仿佛下 定决心,终于直直地盯着她。 “惟惟,我是你姊姊。” 文慧铃是惟惟的姊姊! 更确切的说,是她远房表姊。 在文慧铃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惟惟的母亲知道了她的事,和丈夫商量之后, 将这幼弱的孤女收养过来,于是惟惟多了一个姊姊。 文慧铃只大了她半岁,不过从小就很有姊姊的样子,对这个妹妹格外的疼爱保 护。准惟和这个姊姊几乎是无话不谈,感情好到甚至连唐健都有些吃醋。 文慧铃从小失了父母,对亲人的依恋就格外深刻,对唐健这个要抢走自己妹妹 的男人,当然没有好脸色,而唐健的占有欲极强,也不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友每次 有事就回头找姊姊。在他看来,准惟有任何事应该都先找他说才是。 于是他和文慧铃,一男友一姊妹,就一直以着一种微妙的竞争和平衡,在惟惟 的生命里彼此容忍着。 惟惟的死,最痛的人除了他,还有文慧铃。 唐健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文慧铃失去了最亲爱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他们两 个都无法接受! 他只是从来不知道,原来West就是文慧铃。文慧铃又是怎么发现他是尼欧的? 无论如何,这已经不重要了。 唐健的车子飞快驶在台北街头,甚至不顾红绿灯,一路横冲直撞。 文慧铃要带走惟惟,而任何想把惟惟从他身边抢走的人,他都不容许,即使是 死神,亦同! 姊姊?姊姊? 文慧铃是她姊姊? “不可能!我没有姊姊,我是独生女……我怎么可能有姊姊?”周惟惟的声音 整个哑掉。 “因为我走开了。”文慧铃恳切地望着她。“惟惟,唐健第一次试着回来救你, 弄乱了时间的震幅,整个频率开始变得很不稳定。第二次是我和他一起来的,我们 两个……你可以把我们想成是切入计算机的病毒,我们干扰了这整个时间的运行, 所以整个系统变得更加不稳定,也因此唐健在这一次选择远离你,避免你受伤,同 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 “我回来的那一年,正好是将要被你父母收养的那年,于是我逃走了。在爸爸 陪妈妈回娘家探亲的邪一天,我躲了开来,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也就没有了 收养我的那个契机。”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惟惟心里很乱。“你们不可以随便弄乱别人 的人生!” 所以,原来她是要有一个姊姊的? 所以,原来她是要有一个男友的? 那个“周惟惟”,她何其幸福啊。 她不只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还有一个深爱她的姊姊,而这两个人都愿意不顾 一切地救她。 “惟惟,你听我说,整个时间线已经变得极端不稳定了。唐健和我不能同时出 现在你身边太长的时间,尤其是今天,尤其是现在。你必须和我走!”文慧铃急忙 过来拉她。 唐健是何等精明的男人,记忆回来与否并不重要,他不需要多久就会想通一切, 现在文慧铃只能期待他跑去见她的这段期间,可以为她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不,不要碰我!”惟惟下意识闪开她的抓握。 文慧铃一愕,整个人顿在那里,神情极为难过。 惟惟随即想到,自己虽然不认得她了,但在文慧铃心里,她依然是她心爱的妹 妹,所以她的闪躲,才会让文慧铃这么受伤。 她的心有些软了。可是,唐健说,不能离开这里,她答应他了。 “我等唐健。”她坚定地道。 文慧铃闭了闭眼。 “你还不懂吗?就是因为唐健,你才会死!” “什么?”‘惟惟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算了,无所谓。”文慧铃咬了咬牙,看了眼墙上的钟。“不走就不走吧!” 她做事情总是下两道保障。带惟惟走是其中一道,惟惟不肯跟她走的这个可能 性她也早就考虑到,所以,还有第二道。 她脸上决绝的神情带给惟惟一丝不祥。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唐健是我死掉的原因?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对唐健动 了手脚?”惟惟猛然抢过去,抓住她的手。 文慧铃心一狠,把她的手甩开,往沙发上一推。 惟惟跌坐进去,望着文慧铃大步走到玄关——开始推柜子去挡在门后。 她为什么要把门挡起来? 唐健!她是怕唐健临时回来,所以她不让他进来! 不对,情况不对! 惟惟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的跳动,耳朵里全是血液在血管里疯狂流动的声音, 震得她耳朵甚至隐隐作痛。 文慧铃一定安排了什么,目标是唐健!她必须去他身边! 惟惟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向玄关。 玄关柜是实木的五斗柜,极为沉重,文慧铃正吃力地推动那个柜子,没有想到 身后突然传来攻击。 惟惟用力推倒她,把衣物架、杂物,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全往倒地的人身上扫,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开门冲出去! “惟惟——”文慧铃在她身后尖利的叫。 惟惟快速扫了一眼电梯,还在一楼,太慢了。她脚也不停的推开楼梯门,箭簇 一般的冲下去。 “惟惟!”文慧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落后她大概一、两楼的距离。 惟惟第一次发现,原来肾上腺素真的会激发人体的潜能。她以破纪录的速度冲 下一楼。 “砰”的一声撞开楼下大门,明晃晃的阳光让她眼睛闭了一闭。 手半遮在眉毛上,她强迫自己努力适应强光,继续往外冲。 “惟惟!惟惟——”身后文慧铃紧追了过来。 惟惟跑到大马路旁,急切地想招车。 蓦地,叽——一阵尖锐的煞车声朝着她冲过来。 惟惟全身僵住,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瞬闭上眼睛。 “唐健……”她心里只有最后这个名字。 一双坚硬强壮的臂膀将她锁进怀里。 “宝贝。” “唐……唐健?” 她猛然张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猛瞧。 她没死!刚才那冲过来的车子是他开的,准确地煞停在她身前。 “难道你以为会是我撞死你?”唐健敲她脑袋一下。 惟惟抚着被他打爆栗的地方,傻傻笑了起来。 他来了。突然间,什么天与地,生与死,时间与洪流,都不重要。 他来了,在她眼前。 “唐健,唐健……”惟惟的眼睛突然湿湿的,一股暖热冲了出来。她坚坚地偎 进他的怀里,在他瘦硬结实的怀中努着,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个怀抱。“唐健,唐 健,唐健……” “惟惟!” 文慧铃喘着气停在他们几公尺远之处。 唐健暖柔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瞬间冰寒。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要跟唐健在一起。”惟惟脸紧埋在爱人怀中,闷闷地 说。 文慧铃心里一酸,这语气,是妹妹以前跟她耍赖时会用的语气。惟惟知道她不 喜欢唐健,所以每当她又说了什么对唐健不愉快的话,惟惟就会用这样的语气,委 屈地嘟囔:我就是喜欢唐健,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文慧铃咬牙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唐健,你是聪明人,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惟惟会一再的死。” 唐健的利眼微眯,嘴角一硬。 文慧铃冷笑一声。 “你想说什么?”惟惟抬起头来。 文慧铃眼光只是直直放在唐健脸上。 “为什么你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就会让她接近危险?为什么任何事都能改变, 独独惟惟的死不能改变?为什么是惟惟?为什么她这么重要?” 文慧铃一字一字地道。“她重要是因为你!” 唐健的瞳孔缩了一缩。 “虫洞计划破坏了时间的平衡性,”文慧铃对着惟惟说:“在唐健第一次启用 ‘虫洞计划’的时候,就在时间的波长里标下了一个定点,就像石头丢进了一条大 河里,你捞不回它,但是石头会一直在那里。” “所以,任何事都有可能被改变,已经盖起来的大楼可能消失,原本是朋友、 是亲戚的人都有可能不见,独独‘虫洞计划’的成功不会改变。” 惟惟依然不懂,迷惑地仰头着他。 唐健的脸色陰沉得几乎欲掐出黑水,依然一语不发。 文慧铃继续冷笑。 “虫洞计划会成功,是因为唐健,而唐健会加入虫洞计划的原因,是惟惟你死 了。”她冷冷盯着唐健。“他想救你,于是不断的改良整个虫洞计划的程序,不断 想回来,可是已经被震荡的时间线是无法被回复原状的,于是虫洞计划在那个时间 点就一定会成功,表示唐健一定会加入,而你,惟惟,一定会死!” 可以说,因为惟惟死了,于是他加入虫洞计划;也可以说因为他加入虫洞计划, 于是惟惟不断的死。 这是一个循环,早已没有人知道是鸡生蛋或蛋生鸡,只要他还在,只要他不停 止,这个循环就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惟惟终于明白了。 所以,她一定会死。 由于唐健不断试图回来改变事实,于是相对应的反作用力就更大,她的死亡事 件才会一次又一次更加激烈。 自然界,真的有一股力量要她死! 她紧紧搂着唐健,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 “你想怎么样?”唐健把惟惟推到自己的身后护住。 “我想……” 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所有人全部弹了起来,连街上的车子都弹跳一下。 惟惟惊叫一声,紧紧抱住他的腰。 唐健回手护住她,地表突然又重重地震了一下。 “开始了!”文慧铃喃喃道。她狂乱地把手伸向惟惟,“惟惟,你快过来!我 还有办法救你。唐健,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明明应该去我们约定的地方,你明明应 该待在那里的!” 她近乎凄厉的尖叫,让唐健陡然明白了她的企图。 “你在那里有所安排,对不对?”他冷笑一声。“你很清楚我一定不会带惟惟 一起去,于是你来接惟惟,然后把我骗到那里。你想做什么?找人杀了我?” “不可以!”惟惟气愤地想从他身后走出来,被他一把推了回去。 “只要你死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文慧铃的脸色几乎像白纸一样。“你 再也不能利用虫洞计划回来,惟惟再也不会不断死亡。没有了你,所有循环立刻中 止,她就跳脱出这个轮回了!” “你疯了吗?就算杀了唐健又有什么用?在你们自己的世界里,我还是死了啊!” 惟惟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做这种事。 “但是在这里你不会。”文慧铃终于没忍住,泪水掉了下来。“在其他的每一 个现实里,你都不会,因为再也没有一个唐健去找你,你会活得好好的。” “虫洞计划只是时间的回溯……”惟惟没说完,文慧铃立刻打断她。 “空间和时间是相辅相成的!时间造成空间的改变,空间造成时间的差异。佛 教说‘万千世界’,因为每一个意念的转动,都形成了一个新的时间、新的世界。” 文慧铃看着她。“你今天出门要走左边或走右边,随着选择的不同,两个完全不同 的时空就同时诞生了。这些平行的时空有时会互相交错,有时会因为中途我们又做 了相同的决定而融合。” “唐健和我确实是回到了过去的时间,但我们都对人生做了不同的决定,于是 这个版本的人生也不再是我们原来的模样,那么,这个现实还是原来的现实吗?或 者已经是全新的时空了?”文慧铃冷笑一声。“这个问题,唐健,连你自己都无法 回答吧?” 她指着唐健,急促地对惟惟说:“在他的时空里,他失去了你,他不甘心!于 是他一直回来,想从过去找回你,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他的每次尝试都制造出一 个不同版本的现实,而在每个现实里的你都会死去!我不会再坐视这种事发生了。” “唐健,你害死我妹妹一次就够了,我不会让你再害死她千千万万次!” “你这个笨蛋!”脸色铁青的唐健,下颚狠狠一咬。“时间线的震波变得越来 越不稳定,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你别想推卸责任!” 唐健眼睛一缩,如同猛狮进攻前的凌厉。 “照你所说,虫洞计划需要我,于是不管我回到哪里,惟惟都会死,但杀死惟 惟根本不需要太强烈的能量,这一切会演变成如此,是因为你想杀我!” 唐健不能死的事实,就跟惟惟一定要死一样的确定。 这两个要件缺一不可。 他想扭转惟惟的死亡固然造成一定波动,而文慧铃想杀了他却带来更大的灾难。 整个时间线被严重的扭曲,所有时间空间乱成一团,大自然努力想修复一切,于是 响应的反作用力就更加强烈。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都别再吵了!”惟惟尖叫。“我真是受够你们了!你 们每个人口口声声在那里救来救去的,怎么就没有人问过我想怎样?” “惟惟……”唐健想回头揽住她。 砰动!地表突然又重重地震了一下。这下子连许多公司行号的警报器都开始响 了起来。诡异的地动让周围的世界大乱,路上的车子开始停下来,尖叫的行人不断 奔跑。 但惟惟对身外的这一切不管不顾。 “你!”她指着唐健的鼻子,一双漆黑的眼珠在雪白的容颜上显得又圆又大。 “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无论今天我们能不能逃过一劫,你永远不会再设法回溯。” “惟惟……” “答应我!”她坚定地大叫。 唐健闭了闭眼。 “好,我答应你,你先跟我……” “还有你!”惟惟不理他,回头指着文慧铃。“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总之,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再想杀任何人。” 文慧铃呆了一呆。 如果换在其他时候,可能两个人都会对她这种小学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笑出来, 但现在没有人笑得出来。 砰动!砰动! 好像一只隐形的酷斯拉踏上台北市的街头,每走一步都震动一下地表。 “到底是怎么回事?”惟惟终于感到恐慌,下意识钻回唐健怀里。 唐健陰冷的眼神横向文慧铃,她的脸色也非常紧张。 “我交出去了。”文慧铃脱口道:“你和我合写的那个反转程序。我知道你想 要做什么,你想逆转整个能量波,利用反作用力把之前弄乱的时间震荡抚平,让你 有机会的话,可以再找一个切入点,对不对?” 惟惟杏形的眸眯了一眯,陡然退出他怀里。 “所以,我死了对你也没有影响,对不对?反正你就是想着要再回来!” “惟惟,不是这样的……”唐健被她质问得有点狼狈。 “哼!你走吧!你们都走吧!我死在这里又关你们什么事了?”惟惟重重踹他 一脚,怒气冲冲走开。 “惟惟!”唐健连忙去拉她,神情就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 “放开我!”惟惟心里气苦。 看她眼眶发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唐健心如刀割。 “惟惟,我没有看着你死的意思,我只是想……有个后路。”就算世界正天崩 地裂,他也只顾着哄她。 “你没有后路了。”文慧铃气闷地道。 “什么意思?”一转向她,他的脸色就是那样僵冷。 “你设计的那个反作用波段,我把它加强两倍,交出去给实验室的人了。”文 慧铃冷声道。“我把实验数据提供给他们,告诉他们十二月八日就是一切发生之日, 一定要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启动。” “而他们就这样相信你?” 她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次我还乖乖等你主动出击吗?我早在实验的最初就和 他们取得联系,在这个现实里,主导虫洞计划的是我,不是你!他们信任的人也是 我。” 唐健心头一动,还来不及说什么,惟惟突然回头抓住他轻叫。 “唐健?唐健,你看!”惟惟指着周围的环境,手指陷进了他的臂肌里。 他们周围突然起了一神奇怪的影响,好像他们是浸在水里,然后水波闪动,于 是四周的场景开始出现微微的扭曲。 “当然,运气好的话,反作用的强度足以形成一个逆向的波长,我可以把你震 回你的现实去,你再也碰不到这里的惟惟!”文慧铃猛然去拉她。“惟惟,你过来, 不要靠近他!” 感觉惟惟被人拉走,他下意识反手拉回来,惟惟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突然间, 砰动!一震,整片地表又动荡起来。 三个人都站不稳,文慧铃摔在地上,唐健抱着惟惟滚开来。 砰动!震动。四周的波纹越来越明显,景物陡然开始改变。 “唐健,这是怎么回事?”惟惟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没事,抓住我,不要放开!”唐健护紧了她。 他的眼光和文慧铃一对上,唐健忽然一笑。 这个笑不是陰狠,不是愤怒,不是被隐瞒而乍知真相的错愕,而是一种了然于 胸的微笑。 所有之前的陰暗痛苦,全部抹去,他现在甚至是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挑了下眉,近乎嘲弄地以嘴形对她说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 文慧铃陡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在这个现实里,主导“虫洞计划”的人是 我。 她替代了唐健的角色! 或许唐健不知道她就是West,但那没有差别。他突然踊跃的提供援助,积极的 告诉West跟虫洞有关的一切,甚至连计划接头人的方式都向她解释得一清二楚!虽 然她是文慧铃,她早在事情的最初就设法调查出了这些讯息,但唐健并不知道West 就是她,所以他如此的坦诚现在想来就大有问题。 这不是唐健的性格!他从不轻易相信别人,遑论是一个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同 事”。 除非他是有心的。 无论West是谁,唐健制造了一个机会。 他不知道West如此想参与虫洞计划的原因,但那无所谓。唐健只需要West写的 这部分反导模式,于是在他主动的帮忙下,这套反震荡程序能独立于其他区域而运 作。 因为West是她,而她知道十二月八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当唐健平时与她联系 时,有意无意总是透露十二月八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她并不以为意。但现在一想, 即使West是任何一个人,也会受到这个暗示,认为唐健那么积极的赶写程序,是因 为十二月八日是最适合实验启动的时间。 只是命运真的很帮忙,West就是文慧铃,他的计划毫无悬念地如期发生。 West取代了唐健的角色,于是,虫洞计划不再是非得有唐健不可。 他跳脱了这个循环。 这就是他这一次——最后一次——孤注一掷的计划。 一阵波纹流转里,文慧铃死死地盯着逐渐扭曲、变形的两个人,唐健迎着她的 眼神,脸色平静如水,她惊慌失措的妹妹躲在他怀里,不懂周围的一切是怎么一回 事。 文慧铃的心突然也平静下来。 “惟惟?” 在波纹扭曲到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之前,惟惟回头看了她一眼。 文慧铃微微一笑,对她温柔的挥挥手。“要好好的。” 砰动! 波纹完全的扭曲,强烈的震荡形成的反作用力,将所有的时间空间连结在一起, 震开;连结在一起,震开;最后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中和,天地间的震荡开始平缓。 惟惟回过神,突然发现——唐健不在她身边。 她猛然跳起来! 波纹渐渐退去,周围的景致开始清晰起来,还是台北街头,但是——她毫不优 雅地张大嘴巴,连叫都叫不出来。 她看见高高耸立在天空的台北一0一,和旁边一栋五十层楼高的副塔。 阳光耀眼,闪得她张不开眼睛。她闭了闭眼。 惟惟…… 似乎有人在喊她。 她用力柔了柔眼,平抚适才被阳光直射的刺痛。 “惟惟……” 真的有人在叫她。 惟惟猛然抬起头。 “惟惟!” 唐健,他站在马路的对面,脸色发白,急速地向她冲过来。 有一瞬间惟惟没反应过来,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去盯那栋约莫五十层楼高 的奇怪建筑。 忽然,他的声音钻进脑海。 我去买咖啡……你要过来找我……一个酒醉驾驶的人直直撞上你…… “惟惟——”唐健面容铁青,直直朝她冲过来。 一切都是反射动作。 惟惟动了。 不是迎向他,而是向后跑。 她完全来不及思考,眼角只瞄到一根巨大的石柱,于是脚动得比脑子还快,她 整个人飞向那个石柱后面。 轰隆一声! 一辆突然失控的车子撞过她刚才站的地方,撞上她藏身的那根大石拄。 窗玻璃粉碎,碎片纷飞,惟惟软倒在地上。 啊——啊——一堆尖叫声四响,路人纷纷走避。 “惟惟!”唐健飞跃过那一团混乱,冲到柱子后找她。 他浑身震抖,扶起软倒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好痛……”惟惟含泪抬起被一片玻璃碎片划过的手臂。“流血了,好痛……” “惟惟!惟惟……” 唐健浑身虚脱,把她紧紧按在怀里,陪她一起软倒在地上。 百货公司的大时钟轻轻一震,指标往前进了一格,那个车祸的时点就这样无声 无息地流过。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