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O 我和高局长返回北口时又是深夜。高局长叫他的司机开我的车,我则握起了他 的车的方向盘。高局长的兴致高起来,拧了一天的眉头舒展开,不时还跟我开开玩 笑。我想抓紧时间把这两天案情的进展跟他汇报,为了引起他的重视,我开口先作 惊人之语:“高局,那个案子,肯定大出你的意外。”可此言刚出,他就拦住了我, 说一心不可二用,好好开你的车,安全第一。快进城时,他吩咐,直接去牡丹江街。 两辆汽车又停在了幽暗的街道上,局里的司机懂规矩,领导没让下车,他便还 坐在车里待命。高局长下车时,抓了车里常备的那个纸巾盒。我陡地明白了,高局 长这是要做现场演习分析呀。 秋意更凉,前几天已降过今年的第一场霜,街道上铺了一层金黄的落叶。高局 长走到数日前吕忠谦被击倒的那个地方,说,现在你就是那个扎花纱巾穿藏青色风 衣的女士。我呢,就临时扮演吕忠谦。这纸巾盒就是那块砖,至于什么时候用上它, 我就不说了,你自个儿琢磨着办。本来我还想找条纱巾让你围上的,可一时没处找, 就算了吧。听此言,我知高局长心情确实不错,他心里也肯定已对案情有了信心十 足的判断。 高局长蹲下身,做系鞋带的样子,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说:“以我分析,此前两人应有对话。” 高局长说:“先省略,就从这儿入戏。” 我抓起纸巾盒,从背后照着高局长的头上打下去。但那纸巾盒临落头顶时却拐 了弯,只是擦了他的脸颊,砸在了他的右肩上。 高局长恨得喊:“你打这儿有什么用? 不是让你往头上砸吗? ” 我做恐惧状,并从嗓眼挤出女人的哭音:“我……我下不了手。” 高局长气得低声吼:“再来,就往头上来! ” 我说:“我真的……真的下不了手。我的手直抖,连砖都拿不住了……” 高局长起身,将我手里的纸巾盒一把夺过去,还低声骂了声骒马上不了阵,废 物,又蹲回去,双手执砖,就像电视里看的练功人用砖击头顶的样子,重重地砸向 头顶,然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铺满落叶的街道上。 我上前推他,抱他,一声接一声地小声喊:“忠谦,忠谦,你怎么样? 你没事 吧? ” 高局长闭着眼睛不说话,绷着脸足有十几秒,突然扑哧一笑,一个鲤鱼打挺站 起身,说:“行了,演出到此结束。说吧,在此前还有哪些重要细节需要交代? ” 我说:“在动手自伤之前,吕忠谦吃了药,是奋乃静,安眠药,而且是两片, 超出常规一倍。” 高局长问:“他为什么吃药? ” 我答:“为了造成脑子严重受伤的假相,但他弄巧成拙。” 高局长再问:“自伤本来一人足矣,他为什么又把别人扯进来? ” 我答:“这是夫妇俩的密谋。妻子担心丈夫受伤后无人发现,贻误救治时机。 她来此地的目.的就是赶快叫车叫人。” 高局长重重叹息一声:“可谓周密谋划,用心良苦,真难为这两口子啦。” 我问:“高局,您是不是早就发现了问题? ” 高局长说:“应该说,在察看了吕忠谦的伤口后,我心里已生出疑问。你想想 看,如果袭击者另有歹徒,第一击必会砸向头部致人倒地,那轻描淡写的第二击又 是怎么回事? 歹徒若想致人于死地,那就必定会抓起砖块再向已受伤者头部恶下死 手,总不会擦着受伤者的脸部和肩部再来那么不关紧要的一下子吧。咱们可以再做 另一种设想,如果擦伤脸部肩部的是第一击,那吕忠谦就完全有机会跳起身与歹徒 厮拼搏斗,总不至于倒在地上再甘心迎受那第二击吧,因为从第一击的伤势看,很 轻,根本不会使吕忠谦丧失抵抗能力。还有,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吕忠谦受伤的部位, 是在头顶,他说当时正蹲下身系鞋带,歹徒是从身后袭来,他对歹徒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真是这样,头上的一击就应打在后脑勺,他总不会系鞋带时还故意仰起头吧, 这不符合常理,因为任何人系鞋带时身体都会前倾,还会稍微低下头。” “我为您的疑问再补充一点。”我说,“据我对带回去的几块破碎砖头研究, 这块砖作为凶器是平落下去的,极可能是两手执砖,如果是单手执砖,那就应该横 握。这也不符合常理,横握砖的力度不够,而且大张虎口非常容易脱手。合情合理 的握砖方法应该是竖握,将砖侧立,这样抓得牢,出手也会更狠。这一点,我去武 警部队时,特意请两位练过这种功夫的战士看过,他们都说,这块砖肯定是横打下 去的,如果竖打,不会是这样一种碎法。” “好,很好。”高局长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这个分析很有力度,说明你 对这个案子心里也早有了底数。” 我再问:“高局,您确认这个案子是自伤,是什么时候? ” “你向我汇报在中心医院的电视录像中发现了青衣女士,青衣女士还一直追到 急救室门外打听受伤者情况。这就只有一种可能,青衣女士不仅与吕忠谦熟悉,而 且关系非常,休戚与共血肉相连啊。但她又不肯与出租车司机一起去医院,用句贬 义的成语,就叫欲盖弥彰啦。” “那您……为什么还让我继续调查,而不直接询问吕忠谦? 他当时已经是很清 醒了呀。” 高局长叹了一口气:“实话相告,我当时很犹豫。我让继续调查,一是让你给 出我无可辩驳的铁证,二也是想给吕忠谦一些时间,让他反思自省。以我设身处地 的换位理解,忠谦出此下策,内心一定也很痛苦,比他头顶上的那块伤要疼多了。” 我说:“据我调查,吕忠谦的女儿正准备考研,直接决定她女儿命运的薄锐先 生倾家投资给他的小舅子,企图开发吉水矿山获取暴利,这个薄大导师曾直接找过 吕忠谦,两人可能明确有过讨价还价的会晤。还有,一个月前,吕忠谦原来所在的 省有色金属总公司提拔了一位副总经理,最佳后备人选吕忠谦因已来吉水县任职, 只好另任了别人。我想,这个事也可能对吕忠谦造成了心理影响。” 高局长的手机又唱起来,他接电话,脸色顿时又青岩铸铁般的冷峻:“……我 知道了。好,我马上过去。” 高局长甩步向汽车走,对我说:“治安处那边又有情况,很紧急。这一夜怕是 又难得消停啦。” 我一直将高局长送到汽车前,犹豫再三,再问:“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如 果没有今天午后矿区那一幕,而是吕忠谦同意了市委的意见,调回省里,那您会怎 么办? ” 高局长坐进车里,在车开动前摇下车窗,严肃地反问:“怯敌自伤,临阵脱逃,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 高局长又去忙了。我的心一时很乱,独自在幽暗的街道上徜徉。子夜的街道很 寂静,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脸上一阵阵丝丝发凉,霜花正无声无息地悄然降落。 我在牡丹江街上走了一遭又一遭,这些天的事情过电影般在脑海里重现。 我不可能当面去和吕忠谦交谈,只能独自寻找他心灵的轨迹。干上刑警这一行, 我和家人也曾遭遇过种种威胁和利诱,我也曾有过彷徨甚至退却,他的心路历程和 我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