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心情平静下来后.日子就像头顶的飞机那样嗖嗖地过去了。有一天,吃过午饭, 阿凯推出自行车单脚跨在上面,说,妈妈,今天多买点菜,晚上小悦姐姐回家吃饭 的;妈妈。小悦姐姐喜欢吃鱼。买一条大鲫鱼回来。再到因子家里去摸两只咸白菜。 咸白菜烧鲫鱼汤;还有咸白菜蒸春笋。滴几滴菜油在上面。这都是小悦喜欢吃的。 吴秋娣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凯,她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隆重地叫人吃饭 总得有个理由才是。吴秋娣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阿凯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当然 是叫小悦姐姐吃饭的日子喽! 阿凯骑车走了。没有再多作解释。吴秋娣知道,阿凯 要到李老师那里去。听因子说李老师昨天从上海回来了。有礼物要送给阿凯,叫他 自己去拿。阿凯骑在车上。骑在车上的阿凯更像个大人了.这个十二年前还在吃奶 的小毛头,竟然真的像个大人了。吴秋娣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儿子已经是大人 了.自己也真的该老了,难怪小悦要叫她“阿姨”了。吴秋娣望着阿凯的侧影。阿 凯用力蹬着车。车子在公路上飞着。吴秋娣在阿凯的身影里看到了十三年前另一个 男人的影子.这个男人让她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阿凯。吴秋娣伸长 了脖子。身子扑向柜台外面,远远地继续望着骑在车上的阿凯。 大街上空气新鲜,太阳却躲在了云层里。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下午五点,张志强还没有回家。吴秋娣拿起电话打到了村里, 果然听到有人叫牌的声音。吴秋娣气呼呼说,叫张志强听电话。电话那头不耐烦地 说,我就是张志强,你是谁啊? 吴秋娣一听立刻就火了。她}}{ 口骂道.你个大头 鬼,只顾赌钱连老婆也不知道了。张志强“哦”了半天,说来了几个熟人,打牌只 是玩玩的。吴秋娣骂了几句并不过分纠缠.她提醒张志强别赌得去菜场买几样小菜 的钱也不够了。张志强说,买什么菜? 吴秋娣报给他要买的菜。还告诉他晚上家里 有人吃饭.赶快买了菜回家。 再过十天,就是阿凯的生日,吴秋娣每年都要为阿凯的生日发几天闲愁。照理 说阿凯每年都过生日,没什么可以发愁的,到了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人一散 就过去了。吴秋娣记得.阿凯十周岁,是钟大树张罗着在新落成的乔司宾馆办的喜 酒,十桌酒席花了钟大树二万多块钱,而吴秋娣却收了三万多块红包。今年不过是 阿凯十l 一岁生日,吴秋娣不想再花钟大树的钱。不想再白收红包了,她本来打算 过得简单些。钟大树在电话里说,阿凯下半年读初中了,读了初中就是大人了,这 个生日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过的。他还说,外国人有什么成人礼.我们中国人也应该 有,今年这个生日就当是给阿凯举行成人仪式了。 仰望着云层中探出来半个紫太阳,吴秋娣回想着十多年前的往事.张志强骑着 摩托车从菜场回来的时候,钟大树的宝马车也意外地出现在了星星小店的门口。钟 大树把车开上了人行道.车内出来的除了钟大树,还有一个漂亮的时髦女孩。女孩 吴秋娣认识,是钟大树的外甥女童童,浙江大学的高才生。钟大树打开后备箱对低 头干活的李建国说,建国师傅,两只胎子都充充气。钟大树又从皮包里取出一盒软 中华,递给李建国一支。便把整包香烟扔在了柜台上张志强的面前。 吴秋娣去饭厅拿出两张竹椅子给钟大树和童童,童童问。阿姨。阿凯呢? 到学 校去了。吴秋娣说着话又到饭厅去泡了茶,端着茶杯出来的时候。没再对童童而是 对钟大树说,阿凯到李老师那里去了。吴秋娣把茶杯递在童童手里又说.童童吃茶。 童童读大学几年级了? 开了学读二年级,童童说。 李老师回来了? 钟大树问吴秋娣,看了看张志强.他又对吴秋娣说,到时候不 要忘了叫李老师也来喝酒。 外甥女童童毫不客气地抢了话头说。那么.我呢? 当然啦! 吴秋娣觉察到童童 早就知道阿凯要办生日酒的事了,就说,七月初九还有一个多星期。还不到开学的 日子呢.到时候童童早点来。吴秋娣又对站在柜台里不言不语的张志强说.该叫的 人都应该叫了。志强,我不是在说你,我明朝要到仙姑菩萨那里去问问阿凯的八字, 早点准备一桌佛请一请。牌么,少打打。要做的事么记点牢,记得提醒阿凯初九天 亮前到庙里去。点一对蜡烛烧j 炷香。 张志强说.这种事也要我管啊! 你不管谁来管。吴秋娣突然对张志强厌恶起来, 在钟大树面前却不便发作,何况还有童童坐在这里。她对付完几个买饮料的小孩子 .回过头来说,只是叫你少赌牌,又不叫你做什么大事。张志强说,大事。我能做 什么大事。吴秋娣瞪了张志强一眼,又看看门外的钟大树和童童说,好了好了,不 跟你说了。 吴秋娣从柜台边离开.走进里间再从里间出来时.见钟大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站在柜台里的张志强说,老是争争吵吵。有什么意思.把阿凯的生日办得隆重一 些。让阿凯高兴一点。你说是不是? 张志强在柜台上抽出一根中华香烟,含在嘴里 点上,目光仍然停留在柜台上说,你是阿凯的教父,你说了算。 教父? 放什么洋屁。吴秋娣说。干爹就是干爹,你以为你是黑社会啊! 吴秋娣 把手中的一只黑袋子递给了钟大树,那里面是_ 一条软中华。吴秋娣知道钟大树自 己是不抽烟的,买的烟都是送人的,是照顾小店的生意才到这里来买的。吴秋娣给 钟大树准备的中华香烟,都是烟草局批来的.正宗的,卖给别人的中华都是假烟。 知道钟大树决不会在这里吃饭,吴秋娣便随口客套了一句,娘舅外甥不嫌脏的 话就留下来吃顿饭。钟大树果然说,不吃了.公司里有事,童童要给我写点东西, 下次吃。这是吴秋娣预料中的.这i 四年来钟大树从未在这里吃过饭,要吃也都是 他喊张志强和阿凯到宾馆去吃的,有时候,他们全家请他到宾馆吃饭,到最后依然 是他签的字。张志强在背后还要说他的风凉话,什么“他是老板,他吃不穷;我们 是穷人,我们白吃也吃不富”.这样的话亏张志强说得出口,吴秋娣心里很为钟大 树不平。 太阳快下山了.阿凯带着小悦回来了。吴秋娣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见钟大 树若无其事却偷偷在笑的样子,自己脸上就烧起来。 她背对着张志强的视线说,阿凯,你看你满头大汗的,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楼 上擦一擦。又像突然发现了小悦似的。拉住小悦的手把目光转向了钟大树,她说, 小悦,这是钟老板。 小悦轻轻叫了声“钟老板”就站着不说话了。 钟大树正眼看着小悦问,我见过,是宾馆的? 小悦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钟大树却对阿凯说,阿凯,你过来。他打了一下阿凯的屁股,又说,阿凯,学会泡 妞了! 你才嘞——阿凯不开心地别着脖子.想走开去,又被童童叫住了。 老不正经,吴秋娣说着又吩咐小悦说.小悦,去拿只热水瓶来,给钟老板加水。 正要向钟大树解释小悦在她家里租房子的事.童童已亲热地挽住了阿凯的手在问. 阿凯.你还认不认识我? 阿凯叫了一声。童童姐姐。 童童撇了撇嘴,用眼光指着小悦的后背又问,阿凯,她是谁? 阿凯笑着说。林 心如。 童童哈哈一笑,说,林心如? 真的有点像唉。 听阿凯和童童都在说林心如,吴秋娣心里又犯糊涂了。她不明白林心如与小悦 究竟有什么关系,阿凯怎么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即使小悦有点像林心如也不应 该在童童面前把小悦比作林心如呀。童童却对这样的称呼并不在乎,也不问阿凯为 什么要把小悦叫成电视里的林心如,而且童童拉住阿凯的手在那里捏来捏去的.吴 秋娣心里总觉得怪里怪气的,总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吃了亏似的。 阿凯,今天在你家里吃饭,好不好? 童童说。吴秋娣知道阿凯小时候钟大树带 他去过童童家里,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童童侧过身,又对钟大树说,舅 舅,啊不,我应该叫你钟老板的,啊,钟老板,我们在阿凯家吃饭,好不好? 钟大 树说,你不怕麻烦人家吗? 发现小悦在给他倒茶,他把脸转向了小悦说.小悦你说 是不是? 小悦一边倒水一边说.钟老板.在这里吃饭吧。 见了小悦,钟大树马上就把刚才说过的话给忘了,他改口了,他说,好吧! 看 在小悦倒茶的面子上,今天的饭就在阿凯家里吃了。吴秋娣发现钟大树不说这是张 志强家.也不说这是吴秋娣家,却说是阿凯的家,心里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吴秋 娣看着张志强,显得有些为难地解释说,家里菜也没有,你们还是到宾馆去吃吧。 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不近人情。又立刻改口说。要么我现在去菜场买点菜回来。 买什么! 有什么就吃什么,钟大树说,干脆叫许经理送些过来算了。 话一停,钟大树打电话给他的驾驶员,让他送一瓶酒来。他说他办公室里有瓶 好酒,是正宗的法国红葡萄酒,要给大家都尝尝。他再次拨通了驾驶员,叫驾驶员 再去宾馆弄两瓶高度五粮液,马上送过来。接着又打电话给许经理说,许经理,你 到阿凯家里来一趟,我有事找你商量,就是七月初九的酒席。我现在就在阿凯家里, 还有,顺便带两个熟菜,你也过来喝一杯。就,就带一只白斩鸡,一只卤鸭,十只 湖蟹。啊,够了,够了。快——点! 童童嗲兮兮地说,我要吃象鼻棒。 钟大树瞪她一眼,一本正经说,姑娘儿吃啥象鼻棒? 明朝中午自己到宾馆去吃 .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你叫许经理怎么拿。你这个大学生啊。舅舅得好好管教管 教你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人家家里呀,象鼻蚌弄来了怎么吃法。 外甥女童童吐着舌头.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把想说的话像吃象鼻棒一样咽了下 去。 不到半小时驾驶员开着奔驰车来了,许经理还没到。驾驶员把= 三瓶酒放在柜 台上。钟大树把黑袋子交给了他说,把我的车开走,把你的车留下,你回去把我办 公室的包带走,回家后不用等我的电话了。晚上我亲自去机场接客人。 既然钟大树已经决定在这里吃饭了。吴秋娣就推着小悦进了厨房,她说。钟老 板是大树集团的老板.你知道不知道? ’小悦只“哦”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乔司宾馆也是他的,吴秋娣又说。 小悦又“哦”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那么,吴秋娣说,钟老板是阿凯的干爹,你知不知道? 哦——,小悦说,她只 顾自己洗菜,依然连头也没有转向吴秋娣。吴秋娣对小悦的无动于衷非常失望,原 以为小悦会惊讶得跳起来,继而向她探问钟大树的事情,或者阿凯为什么会拜钟大 树做干爹的,可小悦一句动心的话也没有讲。.花岗石灶台上面已经摆了三五个做 好的菜,鲫鱼汤还在汤锅里炖着,这些菜本来是为了请小悦吃饭才准备的。吴秋娣 见小悦正在准备碗筷,就走出去看了看天色。天上一丝红一丝黑的,黑姿色的天空 已经在暗下来了。钟大树问吴秋娣,可以吃饭了吗? 吴秋娣立在张志强身边说.吃 是好吃了.许经理还没有来呀。吴秋娣这么说是因家里菜蔬太少了.不够这几个人 吃的,要是许经理来了,鸡啊鸭啊螃蟹啊桌子上一铺开才有点像请客的样子。 钟大树说,我们边吃边等。许经理马上就会来的。 知道钟大树是大忙人,没时间多坐,吴秋娣对阿凯说,阿凯,跟你爸爸到楼上 去,把圆台面抬下来。钟大树拦住张志强说。麻不麻烦,不用抬了。就方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