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阿凯说,那么,爷爷的枪是哪里来的呢? 吴秋娣说,我也不知道,你爷爷的枪 是哪里来的。你知道,你爷爷死的时候,我们还住在老房子里,这你是知道的。你 爷爷咽气那天晚上,你睡着了,你爷爷对你爸爸说.儿子呀你爷爷的枪在灶肚里, 这个儿子就是你爸爸,你爷爷说敲开灶肚口旁边的砖块.里面用石棉布包着的是一 把手枪。你爸爸用撬杠挖开后里面真的有把手枪,你爷爷说把枪放在他的棺材里他 要和枪埋在一起,他说这把枪就是他的父亲,他还说他父亲是个英雄。你爸爸点了 点头同意了,你爷爷就死了。 阿凯说.怪不得,爸爸有空就钻到老房子里.爷爷棺材上的石头掉在地上了, 他就捡起来压在上面。 吴秋娣说,事情就是这样的。阿凯,你把枪放回去,放在棺材里是死人的东西, 你拿出来了就是你的东西,如果是你的东西,公安局就会来找你,你会被关进去劳 教的。这是你爸爸老早就叮嘱过的。 这一年的冬天如同秋天一样,元旦过去几天了.人们还穿着衬衣,吴秋娣却已 经在准备年货了。吴秋娣趁小悦在家,翻晒了所有的被褥。楼上楼下搞了卫生。还 买了三只阉鸡两只婆鸭一腿羊肉两爿猪肋,腌的腌酱的酱,隔几天晾在门前的竹竿 上吹风,晾了之后再酱再淹再晾干。小悦说,阿姨你买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呀 !吴秋娣告诉小悦,今年过年家里的客人要比往年多,年初一早上小辈平辈都要来插 蜡烛的。她说光这些还不够,她还要再酱些鹌鹑和鲫鱼,腌几条螺蛳青几只毛腌鸡 .晒上几斤舟山带鱼干。吴秋娣说,乡下客人食量大,吃菜也厉害,不多弄几道大 菜,填不饱肚子.要被人家说成小气鬼的。小悦说,可惜我没有福气吃了。吴秋娣 说,你不喜欢吃? 小悦说,不是的,阿姨,春节前我就回去了.我要结婚了。吴秋 娣说,你要结婚了? 小悦说,是啊,我已经打电话回去了,我已经答应舅妈.和厨 师结婚了,我要早点回去跟我妈和哥哥嫂嫂商量商量,明天我去杭州买些穿的吃的 用的,阿姨.你说我该买点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好呢? 吴秋娣愣了半天,听小悦 说着话,想着自己的心事,“啊”了几声后说,小悦,我送你什么呢? 小悦说,阿 姨,不用送了,我自己会去买的。吴秋娣坚持说,一定要送的,那么送什么好呢? 小悦,你喜欢阿姨送你什么呢? 小悦说,阿姨,不用的。吴秋娣说,一定要的.一 定要送的.小悦要结婚了我怎么能不送小悦几样东西呢? 一定要送的。然而,吴秋 姘一时想不出送什么最合适,也不知道小悦到底喜欢什么,直到小悦准备出发的那 个上午吴秋娣还没有作出决定。在车站上,吴秋娣拉着小悦的手,塞了一千块钱在 小悦口袋里,她说,小悦。阿姨想不出你喜欢什么,还是你自己去买吧,小悦。路 上当心点。看着小悦上车了。吴秋娣又说,小悦,恭喜你! 这一走.小悦就没了消 息,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吴秋娣却天天记挂着小悦,冷天出了太阳。总要晒 晒小悦的被子,担心小悦突然回来不够暖和。阴雨天一过,吴秋娣总不忘记给小悦 的房间打开窗户通通风。小悦成了吴秋娣心中白天黑夜醒里梦里的牵挂,成了吹不 灭的路灯.扫不去的光影。 小悦走的那天上午。阿凯在学校里。阿凯等到后半夜.第二天又等到后半夜, 楼梯上依然没有小悦回家的脚步声,以为小悦又住到灵灵那里去了。阿凯也不问吴 秋娣,直到春节小姨他们来了,问起了小悦,吴秋娣告诉他们.小悦回家结婚去了。 阿凯这才明白小悦没有出现的原因。对阿凯来说,这无疑是个坏消息。小悦结了婚, 有了老公,还愿意和他睡到一张床上吗? 小悦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才回来.回来 了还理不理睬他? 这些问题都成了阿凯心中的疙瘩。 吴秋娣的身体越来越僵了,寒假时阿凯就发现吴秋娣经常找错钱了,到了暑假, 阿凯就管起了店里的生意。吴秋娣有时候在楼上躺着,有时候坐在柜台里发呆。 夜里关了店门.阿凯多半在网上与因子和李老师聊天。袜子在韩国吃泡菜,刀 子在北京爬长城。阿凯知道,即使他们在家里,“理想国”也不再是唯一的话题了。 他总觉得刀子在疏远自己.而袜子却在屏幕上吞吞吐吐地打了十多个方框,回国的 日期竟只字未提。童童来过一次,送了阿凯两件衣服,在店门口坐了半个小时,吃 了一个蛋筒,大门也不进就到大树集团去了。 七月中旬,徐丽萍来店里订货,说是要给职T 搞福利发饮料和卫生用品.要求 阿凯能做成这桩买卖。阿凯趴在柜台上,埋头翻阅《世代相传》,正读到“两性之 战”中那只男人的手摸到了海绵。阿凯非常失望,却差点笑出声来。下一页“燃烧 的青春”,光看这题目阿凯就有了兴趣.听徐丽萍还在柜台外面唠叨,就气冲冲摇 了摇手。说,我走不开。 徐丽萍说,哎哟,我的小帅哥,你看书看得起劲.我站在这里讲了老半天,你 也不抬抬头说句话,你讲你走不开,你打个电话人家就送来了。又不用你去喽! 阿 凯说,我不知道电话。 徐丽萍说.电话我告诉你呀。 阿凯说.有电话也没有用,这么重的东西我搬不动。 徐丽萍说,哎呀,谁要你搬啦,告诉他们直接送到信用社就行了啦。 阿凯说.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弄? 徐丽萍伸出右手食指刮一把额头的汗水,甩 在地上,她说,哎哟喂,小帅哥,我这是在照顾你们生意嘛,你这个小脑子怎么就 转不过弯来了呢! 楼梯上响起了吴秋娣轻微的脚步声和咳嗽声.来到楼下吴秋娣对 阿凯说,阿凯你怎么这么说话。又连忙向徐丽萍道歉,小徐,电话我来打,你不要 见气,小孩子不懂世故。 徐丽萍说,没有关系的,阿凯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好像跟人怄气了,是不是 ?阿凯说,不要乱讲,我没怄气,也没想过跟你怄气。 要说怄气.阿凯首先要“怄”的是电力公司。正是因为停电,冰柜里的雪糕棒 冰已经化了好几次了。停电的日子,熟人路过门口,阿凯都塞一根棒冰在他们手里, 并事先说明,免费供应免费供应。每次发现停电了,阿凯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挑上 十几根放在脸盆里匆匆忙忙给因子家送去.不管因子在不在家都要加上一句,又停 电了。停电的日子,也是阿凯最容易想起小悦的日子。小悦最喜欢吃蛋筒了,要是 小悦在家的话,保证她不用吃饭,一整天吃蛋筒也撑不死她。小悦吃不完,可以盛 在塑料袋里,再拿毛巾裹住带到单位去,想送给谁吃就送给谁吃。小悦离开乔司已 经半年了,至今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吴秋娣不知道,阿凯也不可能知道。阿凯想过 去问灵灵,可是阿凯讨厌灵灵,灵灵会在没人的时候突然抓住他下面的小帅哥。而 且抓得很痛。阿凯想着小悦的手,想着灵灵的手,又想到了《世代相传》里那只抓 着海绵的手。徐丽萍走了,吴秋娣的电话打完了,又上楼去了。阿凯捧起书本.继 续寻找着故事中的细节,可是书中的话仿佛是写张志强的,“他做什么事都是最快 的一个,也是最快把自己喝进坟墓的一个。” 晚上吃饭,阿凯有气无力地对吴秋娣说,妈妈,小悦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 吴秋娣说。 九月初。阿凯开学了。早饭前,吴秋娣叫阿凯给张志强上了三炷香.阿凯一走 她就坐在了柜台外面的凉棚底下。看着李建国在货架上拿了一包香烟,把钱放在柜 台上,吴秋娣只点了一下头算作应付。并不起身。李建国走过吴秋娣身边,说,你 看,你们家来客人了。李建国走开了。对面过来的人是个瞎子,吴秋娣认得这个瞎 子,五年前给阿凯算过命。阿凯九岁那年,就是这个瞎子,听了阿凯的八字,掐着 指头算了半天说.窿德星下凡……这个小鬼了不得……十三岁克父,十七岁克娘… … 话没说完就走了,连算命钱也不拿。吴秋娣在瞎子背后骂了一句“放屁,瞎讲”, 也没往心里去.过后就把瞎子的瞎话丢在脑后了。如今回头一琢磨,瞎子的话果然 灵验,阿凯果真克死了张志强。而张志强却不是阿凯的亲生父亲。 吴秋娣心里矛盾了.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的亲生父亲。一个已经克死了,如 果再克死一个那可怎么办。吴秋娣开始为钟大树担心起来,脑袋发涨,后背冒着冷 汗。吴秋娣喊住瞎子。给他搬了张凳子,让他坐下来给阿凯算命。 瞎子翻着眼白,望了吴秋娣很久,他说,这个小鬼的命我算过的。 吴秋娣说.先生,你再算一算。 瞎子说,不用算了,命里注定的事情再算也是一样的。 吴秋娣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瞎子说.难道我算得不准? 吴秋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瞎子说,这个小鬼命太硬,爹娘都要离得远一点。我告诉你,家里的大人都不 要同他磕磕碰碰.不要冲犯他,他要做的事体管是管不住的。 吴秋娣说.可是…… 瞎子说。这个小鬼阳气足,不用讲日里头.我说出来你都不相信,这个小鬼走 夜路恶鬼也会避开.给他让路的。 对于瞎子的瞎话,吴秋娣起初只是将信将疑。到仙姑菩萨那里一算,仙姑说的 与瞎子说的大致相同,就信以为真了。仙姑菩萨要她多行善事多结善缘多拜拜菩萨, 并且指点了破解的密招。吴秋娣依着仙姑的话,请老太婆念了一桌佛,第二天五更 太阳出来前,叫阿凯烧了两盘素菜拿了两样水果摆在大门外的人行道上,点了两支 红蜡烛上了三束香又拆了报纸倒出黄纸焚了佛,叫阿凯拜了又拜,又把自己的内衣 让阿凯在火上顺撩三圈倒撩三圈.然后阿凯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这样做了之后。吴 秋娣心里还是不踏实,身体稍微好一点就跟着老太婆到庙里念经,又从庙里拿来经 文躲在柜台里默记。有人来叫她同去普陀山,她不放心阿凯没有去,可她说,只要 心诚在家里拜菩萨也是一样的。吴秋娣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阿凯并不清楚,见 吴秋娣整日里神神叨叨的样子,阿凯早已满嘴牢骚给人看脸色了。吴秋娣尽管满脑 子阿弥陀佛,却也惦记着店里的生意,见阿凯回家就收起手里的经文做别的事了。 有一天.吴秋娣说,阿凯,信用社小徐叫你去结账,要结的账总要结干净的, 总数是三千六百三十块.跟小徐阿姨说结个整数,三十块零头抹掉算了。 隔了两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徐丽萍又打电话来催。阿凯接完电话,挨到快 中午吴秋娣从庙里回来后,才骑车往信用社去。 徐丽萍的办公室在三楼,沈主任不在,其他办公室都关着门,过道里暗忽忽没 有半点声响,只有挂着“主任助理”牌子的门半闭着,射出来一条刺眼的白光。阿 凯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徐丽萍独自在玩游戏,见了阿凯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阿凯没有理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中的清单丢在了桌子上。桌子上有一个水晶 夹,里面是一幅照片,阿凯说,这是谁。徐丽萍说,这是我老公和女儿。阿凯说, 你女儿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呢? 徐丽萍说,像她爸爸。阿凯说,也不像她爸爸,她像 林心如。徐丽萍笑着看了看阿凯,她说,阿凯,你玩不玩? 阿凯摇了摇头。徐丽萍 转过脸来,眼睛对着阿凯又说.小帅哥,你今天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 徐丽萍站起 来在冰箱里取了一罐饮料,拉开盖子递在阿凯手上。徐丽萍关了门,扭上了保险. 嘴里说“阿凯,你热不热”,就脱下外衣挂在了衣架上。徐丽萍上身穿着淡蓝色的 低领绸衬衣.里面是紫红色的胸罩,下身是与外衣一样颜色的短裙,光溜溜的大腿 雪白雪F1的.没穿袜子,脚上趿着金丝绒拖鞋。阿凯搞不懂徐丽萍叫他来拿钱为什 么不提钱的事,却拉着他的手坐到了长沙发上,问起了小悦和李老师和因子和灵灵 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