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坐上钟大树的车,阿凯又来到庙里。白天的隆兴寺香火缭绕。香客进进出出, 摇签筒发出的声音在庙门口就听到了。两边禅房的门都开着,有模糊不清的诵经声 木鱼声和敲击铜磬的“丁丁”声从里面传出来。在吴秋娣的房门口,阿凯和钟大树 站了很久。阿凯看到吴秋娣低着头与六七个老太婆围坐在一起.念着阿弥陀佛。钟 大树跨进去的脚退了出来.拉着阿凯来到大殿后面的方丈室,方丈室里没人,在门 口等了半支香工夫,方丈老和尚才从围墙的小门钻了进来。阿凯知道茅坑就在墙外, 老和尚不念经躲在茅坑里狂拉素大便.实在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老和尚给钟大树沏 了一杯茶,问阿凯要不要,阿凯摇了摇头。钟大树与老和尚相互谦让着坐在了茶几 两边的木椅上,他们谈论着有关吴秋娣的事情。阿凯从未到过方丈室,好奇心驱使 他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会儿敲敲木鱼,一会儿在蒲团上跪跪。还虔诚地对着供桌 上的如来小铜像拜了三拜。阿凯打算闭起眼睛许个愿,一时又想不出要许什么愿, 记起正在外面念经的吴秋娣.就对着如来小铜像说“菩萨保佑我妈妈不要疯掉你要 是不保佑我妈妈我就天天骂你这个老菩萨拉不出素尿素大便憋死你”。 老菩萨没有给憋死,阿凯自己却憋出尿来了。阿凯急忙到小门外拉了一泡尿, 回来时钟大树和老和尚已经站在屋檐下了.而且许经理和徐丽萍也来了。 钟大树说,劝不回去,也只能随她了,拜托,一切都拜托大师傅了。 老和尚说,钟老板放心,我有数的。 临走,许经理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支票.说,师傅,这里是两万,是捐给寺里 的,请师傅笑纳。徐丽萍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现金.说,这是一万,给师傅们添 些伙食,也请寺里多多照顾大姐。和尚把支票和现金都接在手中,嘴里念着“阿弥 陀佛”! 重新来到前院,阿凯直接冲进了吴秋娣的房间,拉住她的衣服说,妈妈我 们回去。不要念经了,我们回家去……吴秋娣一点反应也没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息了一小会,阿凯再拉时,吴 秋娣却大喊大叫了起来,你们回去好回去哉我不要你们来捣乱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天兵天将要来哉你们好回去哉天兵天将要来抓你们哉……不要来烦我! 有个老太婆 站起来。把大家推到了门外。 老太婆说,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们会照顾的,你们千万个放心好了,她在这里 比在家里安生! 吴秋娣疯了,阿凯确信吴秋娣是真的疯了。 好好一个人,怎么说疯了就疯了呢? 晚上因子来叫阿凯去她家里吃饭.因子说 是她妈妈让她来叫他吃饭的。因子告诉阿凯他妈妈被李建国强奸了,所以才住到庙 里去的。 在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乔司人都在谈论吴秋娣,以及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 的枪毙鬼李建国。当人们慢慢地把这件事情淡忘了,没有了兴趣后,阿凯才真正晓 得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徐丽萍到李建国家来给建国 的母亲换洗衣服。 吴秋娣打算过去看看,能帮就帮她一把。李建国的母亲躺在底楼房间,两眼痴 呆呆望着天花板,李建国和徐丽萍都不在。吴秋娣问了一声,大妈,建国呢? 小徐 呢? 李建国的母亲依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并不支声。这时候,吴秋娣听到了楼上的 响动,来到楼上一看.发现李建国和徐丽萍相拥着嬉笑着滚倒在床上。见了吴秋娣, 李建国一愣,徐丽萍则跑下楼去了。 遇到这样的情形。吴秋娣痛骂李建国,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了,连辈分也没有 了.没大没小的,小徐是来替你老娘换洗衣裤的.你倒做m 这种事情来,你脸孔要 不要了! 被吴秋娣骂了个狗血喷头.李建国恼羞成怒,猛地扑向了吴秋娣,强行把 吴秋娣揽在了怀中。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叫你坏了我的好事,叫你骂我,让你把小 悦介绍给我.你却装模作样糊弄我。李建国狠狠抓住了吴秋娣的一个奶子,又说, 我奸了你,我要奸了你,你不把小悦弄给我.我就把你奸了! 吴秋娣吓得腿脚都软 了,她说,建国,你不要这样,你喝醉了。李建国说,你不要骗我,我没醉,你不 要骗我。等吴秋娣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了危险的时候,就使足了劲挣脱了李建 国的控制,拼出老命逃下楼去了。没想到李建国恶鬼附身似的紧跟在吴秋娣身后, 把吴秋娣从店门口一直逼到了厨房。 许经理正好路过星星小店,他看到,吴秋娣全身赤裸着被李建国摁倒在地板上。 许经理冲进厨房一脚踢开了李建国,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滚出去,不要脸的畜 生! 吴秋娣如同受了惊吓的小猫,浑身发抖蜷缩在一角,许经理请了两个中年妇女 进去给她穿好了衣服。派出所的人一到,看热闹的人又涌了进来,李建国却不见了, 趁乱逃走了。有人说,李建国戴了一顶红色头盔,骑着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开往 江边去了。 本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调养几天想必吴秋娣就可以恢复过来的。不曾想,李 建国的老母亲却从这天起,开始日夜不停地咒骂吴秋娣是婊子,说什么李建国是被 吴秋娣引诱,才失去了心智,才做出了糊涂事的。弄得人行道上整天挤满了围观的 人,吴秋娣关了店门白天黑夜都躺在楼上房间里.连楼也不敢下了。还算徐丽萍有 良心,每天都送盒饭来,劝着催着吴秋娣多少吃一点。徐丽萍承认了自己与李建国 的勾当,还说是自己害了吴秋娣,请求吴秋娣能够原谅自己,也请吴秋娣想得开些。 可是,到了第四天早上,吴秋娣不见了,小吃店老板告诉徐丽萍,吴秋娣去了东边, 随后又有老太婆说吴秋娣到庙里去了。 乔司的天还是老样子,阿凯的家却不再是原来的家了。小悦从老家一回来,知 道了吴秋娣的事,便立刻去了庙里。当小悦一手抱着小儿子小乔乔.一手拉着大儿 子大乔乔出现在隆兴寺.而吴秋娣身边的老太婆都怪模怪样地盯着他们看的时候, 小悦就已经决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小悦壮着胆子挤进去响亮地叫了一声“阿姨” .吴秋娣抬头看看小悦,又看了看长大了的大乔乔.便继续低头念起了阿弥陀佛。 小悦再叫了一声“阿姨”.然后把大儿子拉到吴秋娣身边。说,叫声“奶奶”。 大乔乔羞怯怯地叫了声“奶奶”.却把目光转向了老太婆敲击着的木鱼。 看吴秋娣这个样子。小悦把一路上打算好要说的话都给忘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了。小悦只得把怀里的小儿子递到吴秋娣面前,说,阿姨,这是小乔乔,是你的小 孙子,已经满了周岁了,也办过周岁酒了。吴秋娣睁大眼睛看了看小悦的小儿子. 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就低下头去念佛了。小悦觉得既然吴秋娣不跟她说话,呆在这 里也没什么意思,就走了出来,可想了想又走进去对吴秋娣说,阿姨,我们回去了, 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天,阿凯的小姨来了,小悦陪着小姨又去了庙里。吴秋娣仍然是老样子, 什么话也不肯说。小悦和小姨把带去的吴秋娣爱吃的东西放下就回转了。 小悦对小姨说,我回老家住了一年多,这个家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小姨愣愣 地不解地瞪着小悦.小悦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小姨。小悦说,小姨,我现在告诉 你,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千万不要说。我的两个儿子都是阿凯的.我也算作是 阿凯家的人了,说错了话小姨别往心里去。小悦把大小乔乔都拉到小姨面前,让他 们把小脸对着小姨,说,都长得跟阿凯一模一样,是不是? 犹如夜里遇到强盗或者 鬼魂,小姨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悦又 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小姨,她看着小姨说,现在阿姨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事也不管 了,阿凯还要上学,我又不能带着儿子去上班,现在只有我来看着小店了,小姨, 你说是不是? 小姨注视着小悦,拿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半天才木木然地说,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整理完货架和柜台,里里外外清扫干净,把过期的老鼠咬过的食品送给叫花子 后.小悦让小姨和她一起,在吴秋娣房间里像日本人扫荡似的翻箱倒柜了半天,找 到了吴秋娣的存折和现金,然后合在一起请徐丽萍以阿凯的名义重新开了一个户头。 小悦把信用卡交给阿凯时,阿凯却把它丢还给了小悦。小悦朝小姨看看,小姨朝小 悦点点头,示意把信用卡收起来。小悦说,阿凯,我每天记在本子上,月底你来检 查,好不好? 阿凯板着脸说.查个屁啊! 就这样,小悦带着两个孩子。成了星星小 店名义上的新主人。小悦隔几天就到供应点进些货回来,隔几天又把营业款存到信 用社去,每天进出的款项和货物分别记在两个阿凯用过的旧作业本上。小悦开店后, 星星小店的生意反而比吴秋娣在时更兴旺了,连小悦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做生 意的料了。 接下去,小悦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件了。 第一件是到张志强墓上去一趟。 冬至前一天,小悦烧了两个素菜送到庙里去。吴秋娣终于开口了,她吩咐小悦 明天一定要带阿凯到山上去,祭奠祭奠张志强。小悦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晚上吃 饭时.小悦又对阿凯说,明天是冬至,又是礼拜,你正好在家,我们去你爸爸坟前 点两根蜡烛烧一把香。 阿凯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小悦说,你怎么可以不去呢,是去给你爸爸烧香,你怎么可以不去呢。 阿凯说,他不是我爸爸,我不想去。 小悦又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毕竟是他把你养大的,而且这是你妈妈交代 的.是她一定要你去的,你说你怎么可以不去呢! 阿凯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饭碗.又 重重地扔下一句“随你的便”,就独自上楼去了。 上山的路上,阿凯又恢复了常态,开始欢蹦乱跳了。已经一米七五的个子了. 胡子也长了厚厚的一层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大乔乔跟在阿凯身后,他们相互逗着 笑着追逐着。小悦看着他们,喊他们停下来歇一歇,他们非但没有听从,反而加快 了步子,在墓碑群中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小悦抱着小儿子.拎着篮子.额头上冒 出了汗珠子。回忆着前次来过的方向,小悦停下脚步寻找着张志强的墓碑。阿凯在 远处招着手,喊着,在这里呀.小悦姐姐在这里呀! 小悦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我 还没死呢,你这小混蛋! 小悦的骂声阿凯根本听不见,骂了也是白骂,可怀里的小 儿子睡着了.更沉了,小悦又骂道,你也是个小混蛋! 到了张志强墓前,小悦把小 乔乔放在地上,把祭品在石几上摆好,点上蜡烛。借烛火引着了香,然后,一人分 了三支香,轮流对着墓碑拜i 拜,再把香插在石头小香炉里。接下来就只有小悦的 事了,小悦从塑料袋里拎出一大串经帛,挑出一根挂在墓碑的角上,其余的堆在地 上拿打火机点着了。另一只袋子里的金元宝则倒在了墓的另一边,也点着了.小悦 就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燃烧的经帛和元宝分别拜了义拜。这一系列动作和程序 .在老家在父亲墓前,都是哥哥嫂嫂来做的.在这里本来是吴秋娣做的,现在轮到 小悦来做了。 小悦觉得做这件事对于自己来说非常重要.既是阿凯家的人了,这些本来是吴 秋娣做的事,现在是该轮到自己来做了。 程序的后半部分,小悦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来继续了。小悦想了想.还 是决定把阿凯和两个儿子都拉到墓前。大家一起跪下来,再拜一拜张志强。 见阿凯正带着大乔乔和小乔乔,跑到墓地上头的山坡上去了,小悦又气又急, 追上去抱起了小儿子,又拖着阿凯的衣袖说,你看看你,你想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阿凯说.我们去看看天门石,就在下面看看,又不会爬到上面去的喽。小悦看看这 个已经做了父亲的大小孩,气急败坏地说,你以为你还跟他们一样,你还是小孩子 啊! 快去.再去拜一拜。我们又不是来玩的。我们是来祭奠你爸爸的。难道你忘了 ?小悦让他们站成排,再一起跪在墓前,自己也跟着他们跪了下去。小悦说。张叔叔, 今天是冬至。阿凯来看你了.还有你的两个孙子也来看你了,张叔叔,你已经做爷 爷了。小悦嘴里叫着张叔叔.可她知道阿凯并不是张志强的亲儿子.而自己的身份 也让小悦觉得有点不明不白。小悦在心里推说是吴秋娣委托她带着阿凯来的。不是 自己决定要来的。她说,张叔叔,阿姨不放心你,怕你在下面过得不好.要我带阿 凯来看看你……小悦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儿子已经跪痛了,都站起来了。阿凯则 拍着自己膝盖的土。气鼓鼓地说,你在说什么屁话呀! 小悦不理会阿凯。继续跪在 地上打算把想说话说完了再站起来.她说。 张叔叔.阿姨现在住到庙里去了,她说她要去当尼姑,庙里的和尚说,头发就 不要剃了,这里附近也没有尼姑庵。这样阿姨就住在庙里了,阿姨说她再也不回家 了。张叔叔,小店的事情我会做的,阿凯我也会管好的,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