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真正的出发开始了,阿凯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东来山和天门石出发了。沿途 的夜景简直让阿凯着了迷.这条无数次来来去去的马路,阿凯却从来未曾步行过.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明月当空的夜里。当阿凯登上东来山.从墓地从大树的月荫下。 摸到天门石下的时候.天上依然明月高照,树丛中依然虫鸣“叽叽”.让他暂时忘 却了此行的目的。 爬上天门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在天门石下站久了.天门石巨大的黑 影已压得阿凯喘不过气来了。爬,一定要爬上去! 使完最后一点力气,努力翻上石 台的一刻.阿凯整个人就瘫倒了。然而,精神的松懈与睡眠的不足.马上就把阿凯 带入了梦乡,直到太阳罩在头顶,才从睡梦中悠然地走了出来。 站在天门石上俯视乔司全景,没想到乔司这么大.从镇中心延伸开去的民房和 工厂还有马路村道……阿凯原以为乔司不过几条小街小弄堂.现在才看清一个小小 的乔司原来也可以这么大的。杜甫说,一览众山小。可是阿凯眼中的乔司,越看越 大了。简直无边无际了。 于是,阿凯在这无边无际中,开始寻找自己的家了。山脚下的09省道就是通向 星星小店门口的。阿凯的目光随着09省道七拐八拐却怎么也找不着方向,找不到落 脚点了。家在哪里,这是个大问题,阿凯这样想着,家是不容易找到的。阿凯忘了 这话是谁说的,阿凯知道只凭眼睛是找不到家的,必须得用脚走过去.才可能找到。 因子.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呢? 因子能看到自己的家吗? 想到因子,阿凯就回 过头。盯着天门了。 这是两扇巨大的城门。里面肯定有一个比乔司还要大的大城市。阿凯想象着, 在这个大城市里。有一个“理想国”。刀子和袜子正在里面。这个“理想国”就在 天门里面。阿凯要打开这扇天门.无节竹还没有长大.天门是打不开的.可是阿凯 必须试一试,至少得敲几老拳踢几大脚。阿凯心里说.说不定里面会走出来一个因 子呢! 阿凯举起两个拳头,敲着天门喊,喂,里面有人吗? 天门里面也有人在喊, 喂.里面有人吗? 阿凯又敲了几下说,笨蛋,你本来就在里面呀! 天门哩而的人也 说.笨蛋,你本来就在里面呀! “叭——叭一一”阿凯使劲踢着门说,混蛋! 里面 的人没有踢门,却也说。混蛋! 告诉我.因子在哪里! 告诉我,因子在哪里——里 ——里——里——既然被骂成了“混蛋”,阿凯就不客气了。 阿凯心想,女人的门都是自动门,这扇鸟门却怎么也不肯开,无节竹没有.可 我有这个…… 阿凯扯下了运动裤。摇着脑袋得意地从短裤内掏出了自己的小帅哥,顶着天门 的门缝说,拉泡尿给你.看你怎么样! 天黑以后.阿凯一路“哈哈”大笑着回到了 乔司。在乔司的大街小巷,像一只被人丢弃的野猫,漫无目标到处乱窜。从天门石 上看过了乔司全景,阿凯终于有了新的发现,乔司原来是个迷宫。有时候闭着眼睛 可以走回家去,有时候成心要找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南门外,菜市场门口已挤满了i 轮车,菜农和小贩挣抢着有利位置.可这种地 方因子是不会来的.那么因子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在哪里呢? 乔司老街上,房子破败 不堪,瓦片摇摇欲坠,棉麻仓库的水泥墙上弹痕累累,据说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乔司 人的激情所致。因为伟大的政治能使饥饿的人民狂热起来。能使饱食终日的既得利 益者丧失立场,惹是生非的家伙趾高气扬。这是李老师告诉阿凯的,李老师常常这 样教导阿凯.李老师说,宗教和政治是人类生活的两个极端。 宗教的大门紧闭着,在庙门外转了一圈,阿凯又返回了街上。,找不到因子。 就去看看吴秋娣,阿凯本来是这么想的。小悦昨天说吴秋娣几天不吃饭了。人也瘦 了许多,阿凯担心吴秋娣这样下去要饿m 病来的。 卡拉0K、网吧、休闲小店,早关门了,不用说夜宵摊也鸣金收兵了。如果说这 时候偶尔有人进出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就只有厕所了。阿凯提醒自己,去找一找, 在凌晨的厕所里找一找,尝试一下在厕所里找人的乐趣。然而,直到一个小时后, 阿凯才发觉自己找的都是男厕所。因子怎么会在男厕所呢? 阿凯觉得自己的行为非 常可笑,男厕所里怎么会有因子呢。于是,阿凯又从头开始,在女厕所里寻找因子 了。乔司的厕所本来就不多,从南到北从东往西,总共只有八九个公共厕所.而且 刚刚找了一遍,再找一遍就轻车熟路了。阿凯明白寻找因子的动机,不过是给自己 一个借口。 一个为了因子而不愿承认的借口……没有了,阿凯对自己说,乔司街上的厕所 都找遍了,再没有别的厕所可找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凯忽然想起了“鸡场路”,那里还有一个臭气熏天的破厕 所.就在菜市场背后的垃圾堆附近。那里白天黑夜都聚集着外地的“鸡婆”,有年 轻的也有带着小孩子的,传说最多的是老公把门老婆在里面脱裤子数小钱的。这些 人租住的房子往往没有厨房也没有厕所,所以他们做完了事或者憋急了就只能在这 个厕所里方便.尽管很臭满地都是屎和尿,但总比在墙角旮旯在树丛后面放炮舒坦 得多。阿凯捂着鼻子躲避着垃圾堆,远远地就看见从破厕所里出来了一个胖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徐丽萍。天色悄悄地发白了,阿凯感到奇怪,徐丽萍这时候怎 么会在这个厕所里放炮呢? 阿凯看了看破厕所,决定先去跟踪徐丽萍,等一下再来 破厕所。走了不到三分钟,徐丽萍来到了一幢居民楼下,上了中间单元的楼梯,不 一会儿又与一个男人一前一后下来了。男人在楼下的车库里推出了一辆摩托车,而 这个男人正是李建国。尽管李建国戴着头盔,阿凯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李建国发动 摩托车并跨了上去.眼见得徐丽萍也要坐上车了,阿凯突然从暗处窜了} 十{ 去, 伸手一指并大喊了一声——李建国——畜生! 徐丽萍和李建国被吓得一愣.他’们 也认出了阿凯。阿凯挡在了他们面前.他说,李建国,你下来! 徐丽萍见到阿凯. 就从车后绕了过来。 李建国说,阿凯,你走开! 阿凯怒骂着,畜生,你敢! 当徐丽萍走近阿凯时, 李建国真的加大油门,冲着阿凯撞了过来。 故事到了。这里,我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向读者解释了。我是说。阿凯本不必 在厕所里转来转去的,也无须遇上李建国和徐丽萍的。这样的话故事的结局无非两 种可能:一是阿凯离家出走,继续寻找因子:二是回到棺材里去,躲避因子的爸爸。 我在《关于城乡结合部青少年生活及家庭与性关系问题的调查报告》中记述的,却 是另一种结果,在那篇业已作废的报告中,阿凯是在天门石上找到了因子,并一起 m走的。这个结果不但领导不喜欢,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过于草率了。 然而,正是因为阿凯的同执。非要在女厕所里重新找寻因子,致使其遇见了李 建国和徐丽萍,从而改变了故事的走向:而最为关键的是,由于电视新闻上连续播 报的一则坏消息,让故事又有了无法确定的变数和多种可能性。所以,这个原本可 以简单收场的故事便难以收场了。 一连几天,乔司人大都看到或者听到了这则坏消息,因为从中午直到晚上直到 夜里电视台一直在播放,乔司街上的男男女女也一直在议论。 电视新闻说:今天凌晨,环卫工人在乔司镇“鸡场路” 女厕所内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当时尸体尚有余温。该男子年龄约十八岁上下, 身高一米七十五左右,衣裤鞋袜均为进口名牌白色阿迪达斯。因被害人头颅碎裂面 部血肉模糊。容貌难以辨认,暂无法确定其身份。现提醒乔司镇及周边居民和外地 来杭打工人员。如家中或者邻居有人失踪的,请立即报案并前往超山殡仪馆辨认尸 体,如有现场目击者也请主动与警方联系,以便警方及时破案。 小悦哪有心思看电视,除了阿凯,小悦的心思都在两个儿子身上了。所以电视 新闻上有关警方的消息,小悦并不知情,等小悦知道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这还是许经理开车过来对小悦说的,许经理说,小悦,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小 悦说,知道什么? 许经理犹豫片刻,点了一根香烟,然后说,电视上……放的新闻 …… 小悦傻了,当小悦听完了许经理的讲述后。小悦整个人都傻过去了。小悦全身 僵硬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许经理说,小悦.你想想,阿凯穿的是什么衣服。 小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象着那个孤单单躺在火葬场里的人肯定是阿凯.什 么都不用说了,光凭一身衣服裤子就足够了.小悦还能说什么呢,小悦什么话也说 不出来了,小悦的心碎了,快要死过去了。什么衣服,还不是那套白衣服! 许经理 说,我陪你去火葬场看看,我也只是听服务员说的.冈0 刚才知道的。 马路上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的是金所长和一个小民警,金所长从警车上下 来还没走到小店门口,就说,喂,许经理,有人失踪为啥不报警? 金所长指着小悦 又说.喂,有人失踪为啥不报警? 许经理递了烟,搭着金所长的肩膀说完了悄悄话, 金所长的态度就平和了。金所长对小民警说,你打个电话给殡仪馆。就说有人要来 认尸,就说是我说的。听金所长的口气,好像这殡仪馆是他家开的。金所长接着说, 几天了? 他看着许经理,许经理摇了摇头就把目光对着小悦了。 小悦耷着上嘴唇,带着哭腔说,两——两手——许经理说,金所,我们先去看 看再说,说不定——小悦咬着嘴唇说.一定的! 在殡仪馆,工作人员从铁柜里抽出 了一个白布包,白布里面是一具尸体.破碎的头部血肉模糊已结成了冰块。小悦吓 得晕倒在地,浑身软绵绵的,灵魂如同被阿凯带走了。许经理把小悦扶了起来.小 悦又看到了白色的衣裤和鞋袜,阿迪达斯——白色的阿迪达斯.只有阿凯才有这样 的装束,阿凯就是穿着这样的白衣服出门的。小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抓住了 白布包,狠命地喊了出来。小悦哭唤着阿凯。心里惦记着家中的两个儿子,他们是 阿凯的儿子呀.他们被反锁在楼上的房间里.他们在等妈妈,他们也在等他们的爸 爸呀,可是阿凯已直挺挺躺在这里.听不到她的叫喊了。阿凯死了,小悦的儿子就 没有爸爸了。 “哇——啊——哇——啊——”小悦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感染了许经理,许经理 拍着小悦的肩膀也哭出声来了。 许经理说,罪过啊——罪过啊! 火葬场派了运尸车,把阿凯送到了家里。 阿凯的舅舅来了,小姨和小姨夫也来,小悦全然不顾他人的眼神,只管自己哭 着喊着。在曾经停放过张志强的门板上,阿凯旁若无人地睡着了。任凭小悦如何叫 唤.周围的人.甚至小姨都没来劝慰.阿凯也没有理会小悦.依然熟睡着。还算许 经理有良心,拿了一捧东西去了楼上,哄住了小悦的两个儿子。这一夜小悦根本不 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直到清晨有人来说吴秋娣不行了,她才清醒过来。吴秋娣 怎么不行了? 是知道阿凯的事了.还是病倒了? 来人说。吴秋娣恐怕不行了! 吴秋 娣死了! “哇——啊——哇——啊——哇——”小悦感觉自己已经像吴秋娣一样疯 了.再不发疯就不是人了,阿凯死了,吴秋娣也死了,小悦再不疯就不是人了。 乱了.整个一个家都乱了,没人料理,没人兜呼亲戚和邻居,小悦不知道阿凯 家还有些什么亲戚,她真的不知道,平时不留意,现在就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有许 经理,只有许经理能够帮忙了。小悦茫然无助地望着许经理,许经理正与小姨夫和 舅舅商量着,他们打算把阿凯从家里拉到庙里去,与吴秋娣停放在一起。许经理没 有问小悦,小悦不怪他,小悦永远都不会怪他的。 一边三个大男人.两边总共六个,他们抬起门板,门板上躺着阿凯,六个大男 人箭步如飞地向隆兴寺奔去。小悦赶紧上楼一手抱着小乔乔.一手拖住大乔乔,远 远地跟在稀稀拉拉的人群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