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黎上辰轻吹口哨,走出大楼。 天气很好,天空湛蓝,空气清新,今天的世界看起来格外明亮可爱,一如他的 快乐心情。 他走进早餐店,今天的他容光焕发,显得格外英俊,老板娘傻傻看着他,工读 生女孩的眼珠几乎黏在他身上,他眼光一投向她们,两人都脸红了。 他没留意身边女人的神魂颠倒,看到菜单上写着玉米蛋饼,他笑了,点了三份 玉米蛋饼夹肉松,再点了三明治,还有两大杯红茶,他记得她最爱喝红茶,越甜越 好。 他走出早餐店,仰望面前的大楼,他数着楼层,找到他住的那一楼,在角落那 间,屋里有他心爱的女人与小孩,玻璃帷幕反射日光,在他眼中闪耀,在他心上灿 烂。她洗好了吗?或者还懒洋洋泡在浴缸里?他用力朝 那片位于十二楼的灿亮窗 面挥手,她有没有看见他? 他的举动,引起几个路人侧目,大概觉得他很奇怪吧?他沉醉在幸福的感受里, 懒得理他人眼光。 他走向便利商店,商店外停着一辆有暗色车窗的黑色厢型车时,车门忽然猛地 滑开,四只强壮手臂伸出,把他揪进去。 车门迅速关上,驶离。 阳光闪闪,照得柏油路面乌亮,四周安安静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徐莉欢泡在舒适的温水里,不想动,嘴角弯着满足的笑。虽然刚才用水泼他, 其实用激情来开一天序幕,感觉是还不赖。 她望着窗外,看见她的男人走入早餐店,几分钟后提着早餐出来,他停在街角, 抬头望向他的公寓,他忽然朝她这边挥手。 她笑了,这傻瓜,在做什么啊?但他认真挥手的模样好可爱,她忘了隔着玻璃 帷幕根本看不到,跟着用力挥手,还会送一记飞吻。 泡够了,还是起来吧!她出了浴缸,擦干身子,换上昨天的衣物,然后吹干长 发,将自己整理好,已过了十五分钟,她的男人还没回来。 她走到客厅,儿子已经把三明治吃完, 她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又 过了十五分钟,她开始觉得饿,他还是没回来。 她拨他手机,铃声在屋内响起,他没带手机出门。 她吩咐儿子待在屋里,自己下楼,找到大门的管理员询问。“你有看到黎先生 吗?” “他半个小时前出去了,还没回来。” 奇怪,他究竟去哪儿了? 她走出大楼,左右张望,不远处有辆蓝色轿车,女驾驶向她招手。 “小姐?你是黎先生的前妻吗?他要我在这里等你!” 徐莉欢闻言一凛,快步走过去。“他人呢?” “我朋友刚才在这里出车祸,黎先生送他去医院,他要我留下来等你,他说等 你下来之后,送你到医院。” “他为什么不直接上楼跟我说?” “我朋友伤势很重,黎先生急着带他就医,快上车吧,我带你去找他。” 她忽然起疑。“为什么你朋友受伤,你没跟着去医院?”话刚说完,轿车后座 跳下来两个男人,一把抓住她,将她塞进车里。 女驾驶跳上车,发动车子,飞驰离开。 黑色厢型车将黎上辰带到十分钟车程外的一处中古公寓。 他被带进一间摆设简陋的客厅,屋里还有五、六个男人,不是身有刺青,就是 满脸横肉,看起来都非善类。 瞧这阵仗,绑他的会是谁,他内心已有底。他问:“席娜呢?” 没人回答。他也不再开口,暗自庆幸徐莉欢没和他一起出门。 二十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进屋来。此人虎背熊腰,皮肤黝黑,穿黑色短袖衬 衫和黑长裤,露在衬衫外的手臂刺满飞龙猛虎,脖子上的金项链跟埃及法老戴的差 不多粗,他长相凶恶,是那种父母用来恐吓小孩“他会把你捉去吃掉”的典型。 “你就是黎上辰?”中年男子打量他,一开口,声如洪钟。 黎上辰太熟悉这粗嗓,这个讲电话不需要扩音的声音。“我是。” “就是你,把林北的女儿迷得昏天黑地,搞大她肚子,还不负责?”席爸爸打 量这斯文的男子,很不满意。“就是你这个奶油小白脸?” “我从来没碰过席娜,就算她怀孕,孩子也不是我的。”他沈着解释。 “按!你是说我女儿说谎?” “你如果不信,请找她来对质。” “好。”席爸拿出手机拨号。“喂?娜娜,你进来。” 片刻后,席娜走进来,看到黎上辰,她瞪圆眼。“黎大哥?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要你爸爸抓我来吗?” “没有啊!我昨天才回家,早上我爸说要出来吃早餐,我就跟他出来……”席 娜拉拉爸爸。“爸,你干嘛抓他?” “你不是怀了这男人的孩子吗?林北要逼他负责。” “我没有怀孕啦!那是我开玩笑的!”老爸后来也没再问起黎上辰,她还以为 他已把这事忘了。“爸,我跟他不可能,他……其实他不能做那个……” “他不行?”席爸冷笑。“这两天我派人盯着他,他的前妻带小孩去跟他过夜, 我透早起床就去逮他。林北也是男人,看他满面春风,就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好事, 他绝对行。” 是这样吗?席娜狐疑地望着黎上辰。“黎大哥,你骗我?” 他不回答,席爸道:“乖女儿,你很爱这个男人吗?” “当然啊……”席娜重燃希望。老爸亲自出面,说不定能说服黎大哥答应,可 是黎大哥的脸色好可怕。 黎上辰冷淡地开口。“席娜,我一再对你解释过,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我爱 我前妻,我们很快就会举行婚礼,这辈子我想要的女人只有她,我不愿意也不想碰 别的女人。”他望向席爸。“我不会娶你女儿。” “你真的不娶?你不怕走不出这里?”席爸厉声咆哮,空气共鸣地嗡嗡响,一 干手下虽然不是他发怒的目标,也都噤若寒蝉。 但黎上辰坚决摇头,面无惧色。 看不出这男人斯斯文文的,倒是很有骨气。席爸对他多了点好感,“好吧,我 退一步,我女儿给你做小。男人有几个女人伺候,是天经地义,娜娜也是我二老婆 生的,只要你好好疼爱她,给你做小没关系。” “抱歉,我拒绝。”黎上辰面色铁青。这是什么荒谬情况?有人中意逼着人跟 自己女儿交往的吗?他抿唇,不想再废话,用脸色表示他的决定不会改变。 “你想清楚!你点头,以后你就有两个老婆,你摇头,以后哪个女人想嫁你, 只能嫁给你的牌位!林北把你的前妻也带来了,你好好考虑。” 她也被抓了?黎上辰惊愕,看席爸一声令下,两个女人架着徐莉欢进来。“莉 莉?你有没受伤?” 徐莉欢脸色苍白,她刚才被押在隔壁房间,对席爸和黎上辰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肯屈服,让她很感动,可是这批人不好惹,还是别吃眼前亏为妙。 “我没事,你就答应他们吧!”她向他使眼色,要他敷衍对方,先求脱身要紧。 席爸忽道:“徐小姐?是你吗?” 她望向席爸,后者脸色好和善,她很茫然。“对不起,你是哪位?” “你不认得我啦?是我啊!五年前在机场,那次飞机延误——” “啊!你是席大哥!”徐莉欢认出对方,喜极惊呼。“你头发剪短了,我一时 没认出来,好久不见!”两人握手,热烈寒暄。 席娜呆愣,老爸几时认识徐莉欢了? 黎上辰困惑,她怎会有这么大尾的黑道朋友? “是啊,哈哈,剪短比较凉啦!我后来常常搭飞机,怎么都没遇到你?” “因为我怀孕啊,转地勤了。你儿子还好吗?” “很好很好,我现在出门都紧紧牵着他手,不过他慢慢大了,不喜欢被我牵着, 会嫌我烦,唉!” “孩子就是这样,长大了就不喜欢跟着爸爸妈妈……”瞥见黎上辰还被两个黑 道兄弟一左一右挟持着,徐莉欢道:“席大哥,可以放了他吗?” “当然!”席爸使个眼色,两个手下马上推开,席爸走过去,亲热地握住黎上 辰的手猛摇。“金拍谢啦!我不知道你是莉莉的前夫,刚才多有得罪,看在莉莉的 面子上,不要计较,莉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莉莉的前夫就是我的前夫——啊不 对,总之,大家交个朋友啦!” 黎上辰越来越茫然,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狠角色,怎么变成慈眉善目的爽朗中年 人?他瞧向徐莉欢,这人显然跟她颇有交情,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莉欢又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要我嫁给他的牌位……” “啊哈哈哈!误会啦!”席爸爸尴尬大笑。 “你还说,要让你女儿给他做小老婆?” “唉,我这女儿眼光不好,看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烂,我就像亲自出面,吓一 吓他,让他不敢对我女儿乱来,没想到他是你前夫,你眼光好,你看中的男人不会 差到哪儿,如果你愿意,我女儿就送给他——” “我不愿意。”徐莉欢脸上笑吟吟,语气冷冰冰。 “好好好,那就当没这回事!啊哈哈哈哈!” 徐莉欢走到黎上辰身边,勾住他手臂。“席大哥,你女儿追他好一阵子了,那 时候他单身,大家都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不会说什么,但现在我跟他快要结婚了, 你也知道我个性软弱,要是有人想跟我抢老公,我一定抢不过……”她楚楚可怜, 还硬逼出几滴泪,依偎着黎上辰,仿佛老公劈腿的惨剧已经发生。 “你免烦恼!我保证娜娜不会再去找你老公,她敢去我打断她腿!” “爸!”始终一头雾水的席娜抗议。 徐莉欢笑逐颜开。“那就好啦!我们结婚时,我一定发帖子给你们。我们儿子 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要赶快回去了,改天再和你聊。” “好好,你快回去,我派个司机送你们。” “不必了,我们拦计程车就好,我们走了,拜!”她挽着黎上辰,跟众人挥挥 手,大大方方走出公寓。 一走出公寓,她吁口气。“呼~~好险!” 黎上辰问道:“ 你怎会认识他?” “哈,说来话长。你记得五年前,我们的结婚兼离婚纪念日那晚,我的班机不 是迟了吗?” “你说是因为在找一个走失的小孩,导致班机延误。”他却怀疑她是和哪个男 人幽会去了。 “走失的就是他儿子。” “真的假的?”有这么巧?他震惊。 “真的,他当时急到哭,我们帮他广播,所有人到处找,我找到他儿子的时候, 他差点跪下来谢我,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混黑道的。后来,偶尔搭飞机遇到他, 他也是一再感谢我,还送我好多礼物,甚至送过珠宝,不过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都退回去,他人其实不错。” 珠宝?他挑眉。“帮他找到儿子,也不必这么破费吧?” “因为他有七个女儿,到中年才生了这儿子,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啊。再说, 要是小咩走失,我也会一辈子感激找到他的人。”她戳戳他手臂。“现在你知道的 我的工作有多厉害了吧?服务业就是要广结善缘,今天都是靠我,我们才能平安离 开。” “反正我不会接受他女儿。” “是啊,要是今天碰上别人,你又强硬到底,我就只好嫁给你的牌位,往后结 婚纪念日都得去给你扫墓,你说我功劳大不大?”她颇得意,期待他赞美她,哪知 她讲得越开心,他脸色越冷。 “小咩还在家里,我们快回去。” 偏偏这时候路上都没有计程车。 “欸,你怎么都不夸奖我一下?”她撒娇。 “你很厉害,很聪明,交际手腕高,我的命是你救的,满意了吗?”他看表。 “没计程车,我们搭公车好了,那边有站牌,我们过去等。” “上辰,你在生气吗?”她总算察觉他语气不对劲。 黎上辰僵了僵。“没有。我们平安无事,我有什么好生气?” “对啊,平安最重要,他们人多,不要反抗才是明智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我 只是运气好,刚好认识席大哥。”是不是因为靠她搭救,他自觉窝囊,所以不高兴 了?她还跟他邀功,好笨。 “他想追你,对不对?”他忍无可忍地冲口而出。 徐莉欢很惊讶,他怎么看出来的?“呃,他是有过这种意思,可是我拒绝了… …”她恍然大悟,“你是在吃醋?” “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这样的男人还有多少? “当空服员的难免会遇到这种状况,我同事也有遇过,我当成工作的一部分, 自己把它处理掉,我不觉得有必要提起。”他以往吃醋,最多冷言冷语,这是第一 次直接发飙。他寒着脸,眼神恼怒,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啊!她很惊奇,很意外,很 ……乐。第一次这样真实感受到他的占有欲,她喜欢他这么在乎自己。 她强调。“他是在我们离婚后才提起的,不过我拒绝他了,真的。” “我想把你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他突兀地道:“我不喜欢你的工作, 穿着航空公司的制服,漂亮迷人,在高空的密闭舱里,帮那么多男人端茶送水,你 跟我分别,飞到遥远异乡,我看不见,我没办法不乱想……” 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妒忌和不安,他尴尬又狼狈,意识到自己的不理性,却也控 制不住这股坦承的冲动。过去与女人交往,很速食,因为没人真正触动他的感情, 他抽身也快,她却令他失控,爱得太深,就令人脆弱,令人进退失措,他对她就是 这样充满独占欲,再也藏不住,她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他幼稚又小心眼? 她沉默了下。“我也不喜欢你的工作,你每天接触很多女明星,一个一个都比 我美艳动人,更别说你有时候还到外地拍戏,几十天都见不到人——” “那些都是工作而已。” “我不也是在工作吗?”她明白他的不安,而她何尝没有过? “我觉得,心是最难掌控的。留得住人,却留不住心的,比比皆是,人要变心 时,什么都拦不住。我们分别了五年,心还是系着彼此,这样已经够了,既然会吃 醋,就吃醋吧!嫉妒是难免的,吃醋是因为在意,我也不想要不会吃醋的爱情,那 代表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在外头做了什么都不在乎。” “你确定?”这样关系不是不安定吗? 她点头,续道:“但你吃醋时,要说出来,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人 闷头胡思乱想,是双方关系的毒药。你会胡思乱想,不要紧,但要给我解释的机会, 不要把胡思乱想当真,片面给我定罪。” “所以要是你对我吃醋,也会说出来?以前你看报纸写我跟哪个女明星走得近, 会不高兴,会质问我,后来都不问了,我想你应该不是给我定了罪吧?” 要来翻旧帐就是了,她讪讪道:“好啦,我也会说,嘎?你说你跟她解释过了,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搞到我们两个都被绑架,差点就一起去做消波块,我只是个平 凡的空服员,经不起吓你知不知道?” 她本来想乘机抱怨,但这番遭遇实在太荒谬可笑,她忍不住直笑,黎上辰也笑 了。 “你绝对不只是个平凡空服员——”他握住她手,在她手背一吻。“你是唯一 降落在我心里的女人。” “你少肉麻!”她抽手,打他一记,可是笑得好甜。 他笑着,揽住她,好想抱住源源不绝的快乐,内心温暖踏实。 她说,要说出来,让她知道。她说的好简单,但他真的就安心了。相信这事情 会如此容易,难题都迎刃而解。也许,爱本来就是不复杂,是相恋的人心思太迂回, 他能否改掉猜疑的恶习?他相信他能,她对他的信心,也给了他信心。 徐莉欢勾着他手臂,脸颊贴在他肩侧,忽然低语:“我爱你。” 他一震,内心被这三字激起惊涛骇浪。经历了这许多事,再从她口中听到这三 字,是多么珍贵难得。他感触良多,不禁搂紧她,默默珍惜这一刻,却说不出什么 回答她。 而她静静微笑。他没回应,不要紧,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从他紧握住她不肯 放的手,从他深深依恋的眼神里,从他方才面对席爸的坚持,她是被他深爱的,她 拥有他的真心,也愿被他拥有。 “啊,公车来了!”她指向远方摇晃驶来的公车。 “快点!”他拉着她,一起奔向公车,回家去。 第10章(2)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树木褪去浓绿,抖落树叶,带入萧瑟的黄, 两人的感情依旧处于甜蜜的高温。 育婴假结束,孩子也有人带,徐莉欢想念空服员的紧凑生活,与黎上辰商量后, 终于如愿飞回青空。她每次飞出去就要好几天,飞机一落地,她先打电话给孩子的 爸,报告她人在哪儿,何时回家,这几天如何找到她。 他们还未结婚,她把旧婚戒带上,用来应付男客人的搭讪,也和男同事保持距 离。 而黎上辰拿到父亲的钱,拍摄中的戏得到资金挹注,顺利杀青。戏一上映,收 视开红盘,他的声势看涨,接下来又要筹备新戏,他天天应酬,忙得不亦乐乎。 他给自己订下两大规则:不和异性单独相处,走到哪里都带着助理,阻挡流言 蜚语。要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见报,他第一时间跟她解释,从他口中听到说明, 比她看到报纸再来询问,让她感觉更被尊重,也比较安心。 他们都在学习信任,因为他们已受到教训,爱情不是无敌的,它是人的感情, 跟人一样有血有肉,也会受伤,认为“爱我就该相信我”,是放任爱情自生自灭, 它需要呵护和珍惜,需要用心对待。 他们不时核对彼此的行程表,尽量把空闲时间凑在一起,她常飞,他每晚必定 回家陪儿子。他们常常分隔两地,但彼此的心,牢牢相系。 至于结婚,不是选项,是两人共识的决定,问题只在何时举行,他们想简单宴 请朋友。她没几个亲人,他也不期待外公一家人到场,令他意外的是,她竟想去拜 访他们。 “我们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见过你舅妈,但我不知道她对你这么重要,我想 好好跟她打声招呼。”他视为母亲的人,她想慎重拜见。“而且,我也应该去见你 家人。” “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但他们并不期待见到你。” “我也不期待他们会热烈欢迎我,但这是基本礼数,我还是该去。” “那绝对不是愉快的会面,场面会很冷很无聊,你会觉得他们比你在飞机上遇 到的‘奥客’还讨厌。”他警告她。 “那更好啦,幸好我们不用跟他们住。”她做个鬼脸。“而且这样一来,我们 就不必待太久,尽到礼貌就可以赶快逃走了,往后也不用假装热络,多棒啊,应付 亲戚最麻烦了。” 他无法劝她打消主意,只好答应。他倒不是怕场面冷,他可以不在意家人对他 冷漠,但无法忍受她也被那样对待。她做错什么?只因为嫁给他? 他家在地方上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她穿上最端庄的行头,还给父子两买了同款 西装,在一个晴朗的秋天下午,黎上辰带着徐莉欢和儿子正式拜访黎家。 在抵达家门口时,黎上辰手机响了,他接听,脸色忽变。 挂掉后,他道:“我舅妈说,我妈和她丈夫突然回来了,他们刚到,正在客厅 跟家人聊天。” “你不想进去的话,我们改天再来。”看出他的为难,徐莉欢不勉强他。 他握着方向盘,望着那扇好久不见的大门,要转头离开很容易,但为什么?他 没资格进去吗?他的妻儿见不得人吗?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我们进去。” 黎家大宅气派恢弘,宽敞的客厅里,挂着“作育英才”,“杏坛之光”等匾额, 柜子里没洋酒,全是书籍,一家六人正坐着聊天。 他们三人进屋时,一屋子笑声戛然而止。 只有一位中年妇人起身欢迎他们,她满脸堆笑,徐莉欢猜她就是舅妈。 黎上辰向她引见家人,她发现他长得像外公,黎家老爷相貌威严,看着外孙表 情像是看着陌生人。外婆客气地与她寒暄,却回避外孙的眼神。黎舅父从头到尾没 笑过,黎舅母则热情地招呼他们。 徐莉欢一一行礼如仪,静静感受这种微妙气氛,这种明明是家的一份子,却被 漠视,被排拒在外,这就是他成长的环境……她悄悄望向黎上辰,他淡漠内敛的表 情,像极了黎家大家长。即使他感觉受伤,脸上也找不出一丝痕迹,他仪表出众, 英挺而自信,并未被这不友善的环境击倒。 这一刻,她心疼他,为他骄傲,也更爱他了。 至于另一对打扮高雅的男女,黎上辰向她介绍时,仅淡淡说是他的“姑姑与姑 丈”,显然就是他的生母与她丈夫了。 两人表情都不太自然,黎外婆皱起眉头,黎外公立即对儿子使眼色,要他把话 题带开,一家人全护着最小的女儿。 徐莉欢看了就有气,这一家人用无视他的方式来保护女儿,所谓书香世家就是 这样偏心又可恶吗? 她故意笑得灿烂,直视黎姑姑美丽心虚的眼睛,“你好,上辰跟我提过你的事, 原来你就是他姑姑。”轻轻两句话,点出她知道黎家最大的忌讳事。 “你好。”黎姑姑脸颊尴尬地染红。 黎外公瞪着徐莉欢。她一脸天真,美眸隐隐挑衅——怎样?高中校长退休的老 爷爷,要赶她出去吗? “你叫徐子劲?”黎舅父发问,把众人焦点转向小男孩。 含着棒棒糖的徐子劲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到了,进屋后没开过口,这时黎舅 父对他说话,他慌张,揪紧父亲裤管,嘴里的棒棒糖咬得更紧。 “爷爷跟你说话,别怕。”黎上辰低声安慰儿子。 “你叫徐子劲,劲力的劲,是吗?”黎舅父又问,向小男孩伸手。 小男孩畏缩着,清澈可爱的乌眸瞧着那只大手,他常看爸爸跟人握手,这个看 起来好凶的爷爷也要跟他握手吗?他左手怯怯地抓紧父亲裤管,伸出右手,但他忘 了手上还有棒棒糖,小手这么一伸,噗一声,把棒棒糖放在爷爷手里。 霎时,屋内鸦雀无声,所有眼睛盯着那只放在黎舅父掌心,湿答答、黏滴滴的 彩色棒棒糖。 黎舅父的手,执过教鞭、握过粉笔、拿过藤条,还是第一次握住沾满小孩口水 的棒棒糖,不只他愣住,所有人都愣住了。 幸好黎舅母呵呵笑。“子劲好乖呀,你想请爷爷吃糖是不是?”她这么一笑, 大家都笑了,气氛顿时缓和。 稍后,黎上辰一家三口和舅母到厨房,舅母拿饼干给小孙子,赞不绝口。 “上辰呀,你儿子好像你,跟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是啊,不过我可不会把吃过的棒棒糖放在人家手里。”黎上辰一回想起舅父 的表情,就闷笑。 “不要怪他,他会紧张嘛!”徐莉欢抱起儿子,爱怜地轻啄他小脸。 “你们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又快要结婚了,我真替你们高兴。”黎舅母感慨 着。“你们离婚那时候,我难过好久。上辰本来就没什么笑容,那阵子他表情常常 都是空白的,我好担心他再也不会快乐,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妈。”黎上辰轻咳,别掀他的底好吗? “莉莉啊,我想你也很了解他遇到过的事,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黎舅母握着 徐莉欢的手,殷殷劝说。“他从小就闷,不爱讲话,他其实爱你爱的要命,表现出 来的可能只有一半,你可别以为他对你冷淡啊!” “糟糕,可是我已经觉得他爱我爱的要命耶,所以他爱我的分量其实是两条命 吗?”徐莉欢故作惊讶,逗笑了黎舅母。 黎姑姑和姑丈说要去拜访朋友,坚持要走,黎家晚餐桌上的客人只有黎上辰一 家三口。 晚餐时,徐莉欢说些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在各国的见闻,黎舅父正打算过年时 到欧洲游玩,她知道不少旅游节目也没介绍过的私房景点,侃侃而谈,让大家听得 津津有味,气氛很和谐。 整顿饭,黎外公几乎都没说话。晚餐将近尾声时,他望着徐莉欢,严肃地开口。 “你对这个家的事,有多少了解?” 他没明言是哪些事,但众人都知道他问什么。黎上辰微微蹙眉。 徐莉欢淡淡道:“是有一些了解。” “你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她反问。“我就要嫁给上辰了,我不能跟他回家来拜见长辈 吗?” 老人眉间的线条变深。“当然可以,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回来不会改变什么。” “您为什么以为我想改变什么?”她又一次反问。 在黎家,从没人敢这样跟一家之主说话,黎舅父皱眉,黎舅母显得担忧,黎上 辰向徐莉欢使眼色,要她换个话题,她回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你这么伶牙俐齿,想必脑筋也很机灵,你自己知道我在问什么。” “嗯,我大概知道吧。”徐莉欢坦然迎视老人严刻的目光。“请您放心,我没 有想要改变什么。只是我今晚不断想到,我和上辰离婚那时的情况。我们的婚姻失 败了,我曾经很难释怀,心里很怨他,重逢后,我发现自己还对他有感情,但我很 抗拒,不愿意原谅他……结果呢?” 她浅笑。“要是我没有原谅他,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们之前的婚姻碰到 问题,现在我们一起找出解决的方式,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能这样互相体谅,是 不是就不会浪费这五年?但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又不可能回到过去改变它,已经 发生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但人的心境可以变,选择抓住受伤和愤怒的痛苦不放, 那也是自己的抉择,没有人逼迫。” 她明净清灵的眼眸始终直视黎外公,毫无惧色。“所以,我不会想改变什么, 这个家里发生的事,跟我无关,需要改变的,并不是我。” 餐桌上一时死寂无声,只剩下徐子劲喝汤的声音。 黎外公不语,半响,他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松懈,突然显得苍老了几分。他望 向儿媳,淡淡道:“该上水果了吧?” 晚上九点,黎上辰和徐莉欢终于带着儿子离开黎家。 “好暗哦,好像快下雨了。”徐莉欢坐上车,望着窗外的夜空。 “你真厉害,敢那样跟我外公说话。” “就跟你说啦,‘奥客’我看多了,什么人我都不怕。”她开玩笑。“可是你 家人好像都很怕你外公。” “是啊,他是一家之主,很严厉,家里没人敢跟他说笑,你竟然敢教训他,你 肯定给我外婆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本来以为他会气到赶我出去。” “我也这么以为,都准备好跟你同进退了。”他低笑。 “这样会不会害你为难?” “不会。反正我们没跟他们一起住,既然基本礼貌已经尽到了,往后也不必装 熟,大家各过各的,多好啊,应付家人最麻烦了。”他学她当初的口气。 她笑了,又垮下脸。“其实我本来想表现的温顺乖巧,可是看到他们对你的态 度,我真的很火大,他们根本把你当外人,记恨这么多年,心胸太狭隘了吧?我那 样跟你‘姑姑’说话也不应该,她好像被我吓到了。”想起对方羞愧的神情,她后 悔自己的冲动。 “刚刚是谁说,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改变的?”他戏谑道:“说都说了,既然 收不回,就忘了吧。” “你不生气吗?”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太无礼了。 他摇头。“你是为了我。”她说的话有道理,可过于冲动,藏不住自己的气愤。 她不是做到最好,但她原本可以不必来,他怎能苛求她?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论惹了谁生气,他都感激,一点都不怪她。“今晚,谢谢你。” “我说过,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她摇头。 “为什么?我觉得再亲近的人,也需要一声感谢。”不能因为彼此亲近,就将 对方对自己的用心视为理所当然。 她只是笑着摇头,正好后座的儿子吵着要棒棒糖的包装,她转身去帮忙。 不然,她想听什么?除了一声诚挚道谢,他还能说什么? 他欠她太多了,她包容他的无理猜忌,解开他的心结,她肚子养育他们的孩子, 五年的心血是无价的心意,她又为他来见冷漠的家人,容忍连他也难以忍受的冷酷 眼光,加诸她身上,她应付得成熟圆滑。 她愿意为他做这么多,却竟不要他说声谢? 是什么令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他知道,是因为她爱他,她体谅他,重视他的感 觉,细心为他设想,为了他家中状况不同,她愿意迁就他,隐忍一些不愉快。他想 着,胸膛暖烘烘的,有股炙热的快乐和冲动,他也愿为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想被道 谢,而是因为——“我爱你。” 她讶异地转头看他,笑了,弯弯笑眼闪耀着喜悦。他凑身亲吻她,她热情回应, 这一吻,缠绵的唇舌,充满浓烈眷恋与爱意。 她爱他,令他的心温暖地膨胀,充满温馨柔情,她抹去他长久的孤寂,他真切 地感觉被她爱着,他也好爱她。 热吻结束,两人相视微笑。 “妈咪——”小男孩抗议了,指着自己的脸颊。“我也要我也要!”太不公平 啦,每次爸爸亲亲,都要忘记他,还要他提醒! 徐莉欢笑了,把儿子揪过来,在他小脸“啵”地印个响吻。黎上辰也亲吻儿子, 他的吻比较含蓄,但停留得更久,深深吻在儿子柔嫩脸蛋上。 小家伙满意了,咧开大大笑脸,和父亲同侧的酒窝在昏暗车窗里闪呀闪。忽然, 有什么落在车窗上,他转头看。 “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水滴溅湿车窗。黎上辰发动车子,前方黝黯的路面,迅速被雨水打 湿,路灯的光浸润路面,仿佛一地星光欢快的眨眼,连绵向天边,像他此刻满心的 幸福,没有尽头。 他微笑。“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