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铁轨的尽头是兰亭市(3)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分手时也是哭得死去活来,我们发誓要同甘共苦。现 在她在兰亭市,发达了,据说她的资产足够买下我们这座小镇。可她再风光,与 我其实毫无关系。这种感情在你看来是真实的,在我眼里却是一场梦。道理很简 单,你还生活在梦中。” 对于她的一番话,我不知该如何评价,犹豫了一下,就一言不发地开门回自 己的铺位去了。 车上的人都戴着口罩,一个个像神秘人物。我知道他们在躲避非典,但我没 有,我不太在意。 我是上铺,高高在上,很好,我一爬上去,就像进入了一个独立的王国。我 探出头看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面长着成片成片的麦子,麦子的头顶有残存 的雪,东一块西一块,斑斑点点。 车身摇摇晃晃,眼睛也渐渐变得迷迷糊糊,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兰逸,她的 脸就在窗玻璃上,像有一层雾隔着,模模糊糊。我使劲眨一下眼睛,想看得真切 一些——什么也没有了。 天黑了,窗外没有风景可看。我收回视线,盖上被子,准备好好睡一觉,让 自己浆糊一样的头脑清醒一下,沉淀一下。 外婆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身边的,真的,我不骗你。 她和我并排躺着,我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她用手轻轻捋了一下我额头的头发,望着我只笑,不说话,两颗门牙空空的。 我悲喜交加,将头埋在她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从我手里滑走。突然, 我感觉到她的手腕湿湿的,抓起来一看,都是血。 我吃惊又心疼地说:“你的针眼还在流血!”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将手抽走,藏到被子里,说:“你害怕就别看,你 从小就怕血。其实血是最宝贵的东西,人就是靠它维持着心灵。我跟你妈妈,你 妈妈跟你,就是因为有了一脉相承的血缘,才会心灵相通。” “心灵相通?”我不解地望着她。 她用舌头顶了顶两颗门牙的空洞,说:“你从小就不在你妈妈身边,而现在 又要千里迢迢去投奔她,为什么?不就是你身体里流着她的血吗?” 我不想听她谈论妈妈,就把话叉开,说:“你猜我带了什么?你做梦都想不 到的,嘿嘿!” “小提琴,对不对?” 我吃了一惊,撒娇地撅着嘴说:“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你是不是偷看了?”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波浪一样荡漾着:“我可不会做那种犯规的事,从你 上小学开始,我就说过,你是小大人了,你不同意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那倒是,我都差点忘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神秘地说:“这里,听见的。你打开匣子拉了两下弦, 对不对?不成调,但我已经听出了你的心事。” “哇,你真的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哟!我有个问题,你今天必须回答我。” 她微笑着,是默许了。 “你是音乐教师,而且小提琴是你的专业,你为什么不肯教我?我从小就很 想学,可一提起来,你就会对我发火,为什么?” “答案不在我这儿,在你妈妈身上。” 我不明白,正想追问,就有人拍我的脚。我抬头一看,是列车员。 她挂在竖梯上,探头对我说:“你一直在说梦话,不要紧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自己身边,竟然是空的。 “要我帮忙吗?”列车员见我神色怪怪的,就问我。 我连忙摇摇头。她又轻拍了我一下,就下了竖梯,向车厢顶头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想看看有没有血迹,外婆手腕上那么多血,一定会 留下一些。可是,什么也没有。真的是梦吗?我不信!我的感觉是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