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知道苏文烨同志正和张茜茜小姐打得火热。张 茜茜从恋爱后就变得美丽动人,连往我这儿来的次数都明显减少了。“地中海”依 然把我当佛一样地供着,也不知道他那三千万的单子赚回来没。我也没跟他明说现 在把我当祖奶奶一样尊敬着压根儿就毫无用处,他晚知道一天,我就能多轻松一天, 何乐而不为。 明天周一,宋嘉平出狱的日子。我把屋子从里到外全部重新收拾一次,连地板 都擦了两遍,最后坐沙发里看阳台上迎风飘扬的窗帘时,累得跟一哈巴狗刚跑完一 千米似的。 秋日阳光最好,夕阳斜洒进整个儿屋子,床、地板,连小柜子上二十三寸宽的 电视机都被镀上一层金色。我伸手拿水杯的时候发现手腕儿上还戴着那串木珠子, 圆滑的珠子沐浴在阳光下,居然反射出柔和的金光。这珠子瞧着没什麽特别,淡淡 的檀木清香味儿闻着挺舒服。 倏地就记起飞机上的那个吻,感觉像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儿。我取下手串掂 了掂,然后跳下沙发将它仍在电视机柜子下边儿的抽屉里。于此,也算得上是两清 了。这三年他没给我买过什麽东西,仅有的几套衣服也留在他那儿。唯一带走的也 就这串珠子,我想他那麽有钱,买过的这麽点小玩意儿肯定早忘了。我才不会巴巴 地跑他那儿去还什麽珠子呢,搞得跟演苦情剧似的。 明天宋嘉平出狱,我以为我今天会睡不着,可我竟睡得十分香甜,我想可能是 心里的石头落下地的缘故。跟部门主管请假时,那中年发福的大婶用十分厌恶地眼 神盯了我一会儿,最后才不得已得准了我一星期的假。 我把这一个星期排得满满儿的,去接宋嘉平的时候忽然就紧张地不得了。不知 道他胖了还瘦了,他刚离开的那段儿时间,我经常记不清楚他的样子,想来是物极 必反了,因思念过度而产生忘却。我希望他还是从前的模样、从前的习惯和性格, 明知道从这地方出来后,人的性格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可我仍然希望他不要变。 起码,面对我的时候不要变。 就这样在一边期待看见他,一边又有点儿抗拒见到他的情况下。宋嘉平提着小 型黑色旅行包,从那扇被铁皮包过的门里走了出来。他剪着很短的头发,穿了件儿 蓝色运动服和一条黑色牛仔裤,看着还算精神。我站在马路边儿上的胡杨树下忐忑 不安地等待他靠近,我还没想好第一句要跟他说什麽好,路边的小汽车里就转出一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伸手握住他肩膀,宋嘉平怔了一会儿就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那是他的妈妈。三年没见,她老了很多很多。风过的时候,成排的胡杨树叶子 哗哗作响,随后下车站在他们身边儿的是宋嘉平爸爸。橘黄树叶不断地被大风吹落, 看着马路中间的三个人,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儿湿润。我不敢贸然上前,怕会搅和 了他们一家子团聚的心情。 又木讷地站了一会儿,宋嘉平抬头四处望了望。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盯了我一会儿,他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把旅行包放地上,然后朝我走来。他走到我 跟前时,我已将脑袋埋得只能看见他的牛仔裤腿儿和脚上的运动鞋。 “言言。”只听他这一声,我心里就感慨万千。盼了三年,终于盼到这个低沉 如提琴的声音。我摊开双手紧紧抱住他,哽咽地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他轻轻拍着 我的背说:“我回来了,再也不和你分开。”我流着泪怨他:“你不给我写信?还 不让我去探视?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 说起受苦,我脑袋里就闪现出陈万钧冰冷的嘴脸,于是就愈发委屈地朝他吼: “你他妈为什麽不跟我联系啊!”他怔住身体,将我拉开一点距离,露出有点儿生 疏的笑容:“我怕跟你联系后会很想你,越想你日子就会越难熬。” 我心里泛起一阵疼痛,更加使力地抱着他,他的运动服上有淡淡肥皂水的味道。 站了一会儿,宋嘉平拿手顺我的头发:“言言,我先跟爸妈回一趟家。有些事情, 我必须跟他们解释清楚。你,能先等等我吗,我明天就来看你。”我狠狠点头,站 在原地看着他上车离去。 出事后,他父母对我很有成见,谁会喜欢一贪财又致使自家儿子为财坐牢的女 人。不单是他们,我自己也埋怨自己。出狱的儿子跟父母团聚是理所当然,我看了 看空旷的大马路,心里变得很轻飘。 失去的又回来了,这日子总算正常起来。 张茜茜最近也发现了我一特征:“这两天怎麽没见你翻日历啊?”良人已归, 我何苦再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我翻给她一白眼:“你尽忙着跟人苏哥哥热络感情去 了,哪儿还顾得上我翻不翻日历啊!” 她抿抿红唇,面露娇羞地跟我嗔:“哪儿的话呀,我又不是见色忘友的人,这 不就来看你了嘛!”张茜茜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胚子,最近恋爱后皮肤越发水嫩。 我其实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就问她:“你那优秀的苏哥哥看来也很容易得手啊!当 年你念书那会儿怎麽不逮着人下手啊,那会儿你要主动点儿,现在你俩的孩子早该 打酱油了!” 她顿了顿告我:“要放那会儿,他才看不上我呢!这感情呀,得在必要的时候 使点儿必要的手段!”“哟!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见解都快赶得上爱情专家了!” “去!”她拿手挥我,“言言!”她的表情有点儿严肃,“你最近是不是有什 麽心事儿啊?怎麽瘦成这样儿了!有什么事儿你可得告我一声,像“他表哥”这类 的事儿,你可不能再瞒着我了!你再瞒我我跟你绝交!” 我刚想感激她一番来着,她的手机就响了,迅速拿起一看,然后就娇笑着跟我 说:“对不起啊言言,我先接个电话。”瞧那神情就知道是苏文烨同志打来的。我 掏出包里的小镜子瞧了瞧,还真是瘦了很多。心事其实也是有的,宋嘉平没以前爱 笑了,性子也比以前更安静了,我总觉得他有心事,问他他又说没什麽。 “在里边儿的三年,大多时间我都用来看书学习,可能有点儿习惯了。言言我 真没事儿,你别担心我好吧!”他将头从书上抬起来,轻轻笑着说,“只是,你可 能得养我一阵子了。” 出来后他没跟我提过在里边儿的日子,我也从来不敢问他。宋嘉平知道有前科 的人比刚毕业的大学生还难找工作,所以还没往这方面儿着急。我既为他的睿智感 到欣慰,又为他失去从前的风光而失落。 “成!保管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我拍着胸脯跟他贫,他却只是淡淡地笑 了笑,就又把头埋书里了。我庆幸着自己刚才没提钱这个字儿,不然还不知该怎麽 收场。他常这样,跟我说上两句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只好悻悻地该干嘛干嘛 去。 还有一件事儿,就真是让我提心吊胆了。那天宋嘉平买了耶鲁大学对外讲课的 碟儿,往电视柜下的抽屉里塞时看见了那手串。他拎手里瞧了瞧问我:“言言,你 这珠子哪儿来的啊?” 我当时正窝沙发里昏昏欲睡,揉着眼睛看他手里的东西时顿时清醒过来。万种 理由像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佯装镇定地告他:“地摊上买来戴着玩儿的,啥时 仍那儿了我都不知道。”他一直看着珠子研究:“真是地摊上买的吗?我看着还很 特别啊。” 我随即跳地上拽过手串:“特别啥呀,一地摊货哪儿还能特别了!”说完就十 分自然地往手上戴着,还晃着珠子问他:“好看不?”他笑着点头:“还行!” 现在,我最怕的就是这一遭,我很担心宋嘉平会知道哪怕一丁点儿关于我和陈 万钧的事儿。同时我也庆幸当时宋嘉平的老板是陈万钧,因为只有那样的人才不会 剪不断理还乱地跟以前纠葛。 张茜茜终于相信我跟陈万钧没关系了。早上她一来就直奔我这儿,哀伤地对着 我说:“言言,我对不起你。”我还以为她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她又接着说, “之前你说你和他表哥分手了,我还不信你。现在想起,我真特后悔。当时你肯定 难过死了吧?我居然还那麽没人性地不相信你!” 我看她反思态度挺诚恳的,就问她:“现在怎麽又信了?”她看着我那惋惜的 劲儿别提有多可怜:“文烨昨天告我,他表哥和蒋舒薇下礼拜五举行婚礼。”我脑 袋有点儿转不过来,他们不在两月前的阴历初八已经喜结良缘了麽! “虽然我知道他俩本来就是一对,但当我知道你跟他表哥有不正当的关系后, 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你这边儿!可现在怎麽办呀,他们都快结婚了!”张茜茜 着急的表情,就好像他的苏哥哥要娶别的姑娘一样。我避重就轻地批评她:“你怎 麽能站在我这边儿呢?既然人本来就是一对,我这个后来的肯定就是第三者了。你 不救我于水火之中就罢了,怎麽还能无条件支持我呢!” 张茜茜据理力争地瞪我一眼:“感情的事儿哪还有先来后到这一说!结婚后才 找到自己真爱的人遍地儿都是!在这方面儿我可是只支持真爱的精神,关于什麽第 三者的说法靠边站!” 我想了想回答她:“他表哥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你觉得我跟他表哥之间还 有真爱精神了?”张茜茜耸搭着脑袋有些无奈:“那你怎麽办呀,你那麽喜欢他表 哥!” 这便是活生生地冤枉,激地我差点儿跳起来:“你丫听谁胡说八道呢!那苏文 烨面儿上瞧着不像八卦的人啊,怎麽生了一张讨人厌的嘴呢!”张茜茜的眼珠子差 点儿冒出绿光来:“别瞎冤枉人!文烨可没跟我说这个!” 我问她:“那你是从哪个不着边儿的地方听来的?”她眨了眨被美宝莲瞬盈翘 密猫眼睫毛膏刷过的睫毛,讪讪地说:“我猜的。” 这还真是太不着边儿了!“可你要不喜欢他表哥,你就不会明知人有女朋友还 跟人混一块儿呀!”这回轮到我讪讪地了:“我这不已经醒悟过来了麽!”稍稍思 考了一番,我还是不决定再瞒她:“茜茜,其实我在认识他表哥之前就有一男朋友。 后来我男朋友出了点儿事被判了刑,我就去求他表哥帮忙。然后,我才跟他表哥厮 混一块儿了!” 张茜茜没说话,凝重了表情看了我一会儿:“他表哥恰好是你那男朋友的老板?” 我有点儿惊讶地对着她点头,“为了救男朋友你向他表哥献了身?”我又惊讶地点 点头,“现在你男朋友出狱了,你还想跟他在一起,所以就趁机跟他表哥分了手?” 我点头后又觉着不太对,明明是他表哥先甩了我,于是我又摇了摇头。张茜茜 一巴掌拍在我的办公桌上:“编故事吧你就!”我几分无奈几分着急地跟她解释: “我说的都是真的!” “切!我这聪明的脑袋又没被马踢过,我知道你编故事哄我玩儿呢!”我不禁 为她感到惋惜,也不知她那脑袋被马儿踢了多少次,才能踢出这样的效果。“不过 言言,咱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儿了啊!跟人在一起混可不能只图着钱财,要是没感情 就不要轻易在一起!” 我没有再说什麽,早知道这厮除了苏文烨同志的话,别人的肺腑之言在她听来 根本就是笑话。那苏同志就是她的上帝、她的圣母玛利亚!张茜茜在他跟前顺从得 跟一奴婢似的,瞧着心里都添堵。可以前我不也跟一奴婢似的麽,想到这儿我心里 就更堵了。 “你不知道!我昨天在文烨那儿看了一卷带子,那还是他们读书那会儿录的影。 那群人可真够风光的,出去野炊也有警卫员儿跟着!特别是那蒋舒薇和他表哥,当 然我家文烨也非常惹人注目。这边儿的人坐一块儿烤东西呢,蒋舒薇和他表哥就卿 卿我我地坐水边儿上去了,俩人头靠着头的那个亲密劲儿哟!我瞧着都羡慕!”张 茜茜说得唾沫星子都从口里飞了点儿出来,“你想呀!这边儿坐那谈情说爱,那边 儿就有警卫员儿站岗!多牛掰啊!多梦幻啊!多像威廉王子和凯特谈恋爱啊!” 我本来心里就被堵得有点儿不爽,偏偏这死丫头还嚷得跟一战士英勇就义前宣 布誓言似的,吵得我耳根不能清净。于是我不耐烦地下逐客令:“走走走,哪儿凉 快哪儿呆着去!没看见我正工作着呢!” 张茜茜终于极不情愿地闭了嘴,十分不满地剐了我两眼才昂着被马踢过的头颅 回自己那儿去。 少了等待的日子,时间过得最快。转眼都过去三个多月了,陈万钧再没给我打 过电话。这才是陈老爷的一贯作风,不多言多语、不拖泥带水、说不把你当回事儿 就绝不会把你当回事儿。宋嘉平回到我身边了,陈万钧也要结婚了。之前的事儿好 像完全没对现在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更像从来都没发生过什麽一样,顺利得有点 儿匪夷所思。 其实在前几天我就已经知道陈万钧要结婚的事儿了。当时宋嘉平正坐在阳台上 抱着笔记本上网查资料,我正坐茶几跟前吃他给我做的烙饼。“言言,这个蒋舒薇 是演什麽的啊?” 我当时一口饼刚咽下喉,惊得我差点儿被呛着。忙捧着水杯子跑他跟前一看, 百度网页上用大红色标题写着“蒋舒薇秘嫁神秘富豪”。我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儿, 只喝了口水若无其事地跟宋嘉平说:“听说她是广告模特儿,演没演戏我就不知道 了!我好长时间都没看过电视。” 宋嘉平还木木地盯着电脑屏幕,盯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慌:“你不找资料吗?都 找全了?”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笑:“还没有呢。”“那你老看这娱乐新闻做什麽? 再磨蹭可要交罚款了哈!” 话一出我就后悔了,咋老改不掉这死性子呢!提吃提玩儿,再不然提提花草树 木也行,干啥非得提钱呢!宋嘉平没有一点儿多想的样子,指着屏幕跟我解释: “我也不想看呀,可这网页上到处都是她,想不注意都难。” 看来是我低估了他的承受能力,毕竟是一大小伙儿有什麽是过不去的呢!我赶 紧笑着说:“逗你玩儿呢,慢慢找吧!”他对我轻轻一笑,又埋头开始工作。 新闻上说的神秘富豪除了陈万钧不会有别人。他不是张扬的人,如果蒋舒薇不 是处在娱乐圈,我想这消息是不会被大张旗鼓四处宣扬的。以前他身边围绕那麽多 女人,也不见媒体报道过关于他的八卦新闻,别说八卦了,就连正儿八经的经济频 道也没他的影儿。 曾经跟他相处最好的那段儿时间,我腻他怀里大着胆子问过他:“为什麽报纸 和电视里经常能看见别的企业家什麽的,却从来没有你呢?”他当时用指尖缠绕我 的头发:“媒体也有老板。” 只一句话,我便知道是怎麽回事儿了。娱乐圈儿现在才爆出他们结婚的消息, 可见办事儿效率并不怎麽高。今天却又听张茜茜说他们下礼拜才举行婚礼,才知道 原来狗仔队的办事效率并没有缩水。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拖到现在才举行婚礼。嗯, 多半儿是先领证,后办结婚典礼。 “言言!”宋嘉平叫我的声儿相当大,吓得我拿着烙饼儿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你在想什麽呀,叫你那麽多声也听不见!” 我连打了几个哈哈:“我在回忆昨晚看那电影儿里的剧情呢!”他怔怔盯着我 :“你刚才不是说你好长时间没看过电视麽?”我觉得有点儿凌乱,凌乱之下就拿 出撒手锏:“干啥呀!我随便说说还不行麽!我昨晚就看电视怎麽了?”他笑笑: “没什麽,就觉得你最近有点儿奇怪。” “哪儿奇怪了啊!宋嘉平你说说你觉得我哪儿奇怪了?是多长了一手还瘸了一 腿儿啊!”他看着我笑,无奈地摇摇头,开始转移话题:“言言,我准备自己做点 儿小生意。” 这倒是正事儿,我问他想做什麽买卖。他说:“我看中了一钢材市场,打算先 去那儿租个门面。咱们现在手头有点儿紧,就先少进一点儿货吧!以后生意红火了, 再扩成两个门面儿,到时候顾上几个人。”他想了想说,“先就这麽着,剩下的再 一步步来。” 宋嘉平真的变了,搁以前他不会在自己做完决定后才做出跟我商量的样儿来。 以前他一有个主意就会先问我的意见,我要说个不字儿,他就会重新颠覆自己的思 想。有时候他也会坚定自己的立场,可看我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后就立即没了立场。 这会儿他跟我说完这话后就又埋头找资料了,那神态压根儿就没有同我商量的 意思,就像是在做纯粹的口头知会。看着他这样儿,我也没了精神跟他吹胡子瞪眼 睛。就算吹了瞪了,他埋着头也看不见。 宋嘉平终于有事儿忙了,我一直想给他点儿援助,可是手头并没有多少积蓄。 从床头柜子里翻银行卡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串木珠子,又想了想那篇新闻报道和张茜 茜告我的话。于是我决定,用这个东西去换成现钱。 我不知道手里这东西值多少钱,但起码我清楚它不是便宜货。因为当我忐忑不 安地将手串递给柜台后的长发小伙儿时,他在白炽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又端详。 可能是被骗过很多次,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手串放柜台上的小照灯下细 细查看。 每一颗珠子都被他摸遍了,最后他更加狐疑地细细瞅了瞅我,然后转身往柜台 最里边儿的小门走去。再出来时身后还跟着一精神的瘦老头儿,毕竟是走过大段儿 人生路的人,人气定神闲地往我跟前边走还边笑,跟那畏畏缩缩满腹狐疑的长发小 伙儿可不一样。 他又掂着珠子看了一会儿,抬头笑着问我:“姑娘,能否冒昧地问您一句,您 这珠子打哪儿来的?”他的语气颇有金庸小说里的大侠之风,就差自称为在下了。 我当然不能回答是有钱人送的,然后我专程来这儿卖了它。我只应付着:“去庙里 求的,这个大概能值多少钱啊?” 老头儿很爽快:“我出两万块,恳请姑娘能将这个卖给我,您看成不成?”我 当即被吓得目瞪口呆。两万大洋!这麽一点儿木头居然能卖到两万大洋!敢情这珠 子里边儿真镶有砖石了?他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和蔼,我傻呆呆地点头:“成!成! 当然成!”这家老字号店面在这个城市里很有名,陈万钧出手的东西又能次到哪里 去。但就算这样,这个高昂的价格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当我把沉甸甸的两万块人民币放包里后,心里竟有点儿发慌,仿佛自己做了什 麽见不得人的买 卖。后来我又安慰自己,对陈万钧来说,这不过是两套衣服的钱。这样一想, 心里又顿时好受多了。 我终于能为宋嘉平做点儿什麽了,也不知这些钱能帮到他多少。他妈的,居然 又是为了钱!我想我上辈子多半儿真是穷死的! 可是宋嘉平并不如我想象中来得兴奋,他看着这一沓子钱微微笑起来:“言言, 你拿这麽多钱做什麽?”我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租门面儿卖钢材麽?租门 面儿要钱,进货也得要钱吧!这可是我攒了三年的压箱底儿的钱,现在全部用来支 持你创业!” 他没伸手接钱,沉默一会儿说:“可我不能一下就把你的钱用光了啊。”我心 里顿时感到不爽:“什麽你的我的,这是咱的!用光就用光呗,挣钱不就为着花钱 麽!”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从我手里抽出一叠说:“还是先拿一半儿吧,回头 不够了又再说。” 说完他就拿着那叠钱往沙发跟前走了。我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这样的宋嘉平, 他每回这个样儿我都觉得在面对着一陌生人。看他不以为然地坐沙发上翻文件的样 子,我突然没有耐性地将手里剩下的一沓票子往茶几上使劲一撂:“你怎麽变成这 样了,宋嘉平?” 他抬眼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意外:“我怎麽了?”我指着他的鼻子直嚷嚷:“我 跑大老远换来的钱,一分不少全部给了你,图的就是你能对着我笑一笑,运气好一 点儿可能还会碰上你夸夸我!可你做出这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是什麽意思?你做给谁 看!”我越说越觉得火大,“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我不也事事儿顺着你麽?在 你跟前我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儿。你也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行吗?” 他盯了一会儿茶几桌面,将手里的文件放旁边的沙发上:“言言,你做得最错 的一件事儿就是骗我。”我感觉背上差点儿冒出冷汗,宋嘉平都知道了?“你刚说 过这笔钱是你攒了三年的积蓄,可这会儿你又说这钱是你跑大老远换来的。言言, 你能告诉我实话吗?这钱到底是怎麽来的!” 我忘了心思缜密从来都是宋嘉平的专长,他分析得简直滴水不漏,楞是问得我 哑口无言。我终于无法辩解了,可我仍然生气,我明明为他做了这麽多来着,他却 用一个疑问就把我变得里外不是人。如果他知道了我跟陈万钧以前的事儿,我希望 他能直截了当地告我他预备怎麽做,而不是这样儿一再地隐忍怀疑、一再地考验观 察。 我没有看他,拿过茶几上的票子:“去你大爷的!不要还省了!”说完我就离 开了屋子。冬天已经来了,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风吹过来冷得人颤抖。多想念三 年前的宋嘉平啊,那会儿并不是没有争吵,可吵架也得分好多种吧。咱以前吵得那 叫一透彻,有什麽就说什麽,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有什麽想法全憋在心里。这回明 明还算不上吵呢,心里就比被人拿刀子砍了还郁闷。 我在大马路上瞎溜达的时候,宋嘉平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一个也没接,最后 他也就没再往过打了。天早早就黑了下去,我穿着件毛呢大衣在寒风中不断地颤抖 , 及踝的小靴子踩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节奏声,路面儿上铺的小方砖已 经结了层薄冰。 以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我裹得跟一粽子似的和同学出去玩儿,逛完街吃完饭又 唱完歌,最后几个人慢悠悠往回走时都夜里十点多了,宿舍楼前的小草坪里都挂着 晶莹剔透的冰霜。宋嘉平当时都给冻木了,搁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对着手不断地 哈气。姐妹们都对他挤着眼睛:“军哥哥等咱言妹妹呀!真是难为你了,这大晚上 的。” 我把几个姑娘轰上楼去后,才细细打量了他。我觉得他似乎连眉毛尖尖上都挂 着冰珠子,双颊冻得微微发红。我就说他傻,这大冷天又大半夜的,哪儿呆着不好 非得傻兮兮地站这儿等。他乐呵呵地冲我笑:“我想早点儿看见你。”可他也可以 给我打手机呀,他又说:“我怕给你打电话,你又不能尽兴地玩儿了。” 那才是宋嘉平,体贴又温存,让你想骂他几句都找不着理由。萧条凄凉的冬夜, 背着往日美好回忆孤独行走什麽的最过悲惨,这种时刻往往容易矫情。我就比较矫 情地一边走一边等宋嘉平的电话,可是他没再打电话过来。 最后我心一横,直接打车去了张茜茜的家。那丫头看着我十分外吃惊,直问我 怎麽到她那儿去了,那阵势就像我要不给她个合适的理由,她就会当即拿扫帚把我 撵出去一样。 我心情不好就没怎麽理她,她讪讪地也就不怎麽过问了。隔日,当我和张茜茜 双双出现在公司楼底下的时候,我便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宋嘉平的身影。我从他身边 儿过的时候狠狠把头一拧,不打算理他,他当即抓过我的胳膊叫了声:“言言!” 张茜茜当场“喔喔喔”地大叫,我在她红色漆皮的大高跟鞋尖上狠狠踩了一脚 :“嚷什麽呢?我就跟你说我有男朋友了!” 她果真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差点儿还朝我啐了一口:“你丫不长心肺的,这 鞋是我新买的!”说完就“噌噌噌”往电梯里跑过去。 宋嘉平拉着我的手说:“言言,咱们和好成吗?”“不成!”说完我作势要走, 他紧紧攥着不松手:“对不起,是我不对!”“你何止不对,你压根儿就没人性! 昨晚一晚上都不给我打电话,你就不怕我出什麽事儿?” 他语重心长地告我:“咱们都不是小孩儿了,何况我还不了解你呀。我跟你打, 你会接麽?对不起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成不?我不该那样对你,言言你原谅我好不 好?” 终于有点儿以前的影子了,我不免心情大好。又扭捏了一会儿,我们才笑着分 开。进办公室后就有人调侃我:“难怪筱言西不接受我们广大单身男同胞的追求, 原来早有男朋友了啊。你这男朋友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伙儿以前怎麽没见到过?” 我忒淡定从容地回答他:“他出国刚回来。” 心情是真的好,因为宋嘉平临走前还邀我共进晚餐来着。我怀着一整天对烛光 晚餐无比期待的心情,终于捱到了下班。他准点儿在楼底下候着,上出租后我问他 带我去吃什麽。他轻淡地笑着说:“去了就知道了。” 我以为他跟我玩儿神秘,心情不免更加激动。可当车停在仙鹤楼大门口时,我 的心情又有点儿惶恐了。这地方我来过,陈万钧曾带我来过。我想世上没那麽巧的 事儿吧,他去的地方可多了,今天不一定来这儿吧。想着想着,宋嘉平就一边儿在 前面带路一边儿笑着跟我说:“咱们今天请我以前的老板吃饭,要不是他出庭作证, 或许我就不可能再出来了。” 我的脑袋就像刚被和尚用钟杵撞过的钟一样,嗡嗡直响,连耳根子都轻微地发 疼。光洁发亮的地板上发射出宋嘉平的影子,我发懵地拽过他的袖子问:“干啥呀 你这是?你请别人吃饭怎麽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啊!” 他顿住脚转身疑惑地看着我:“一起吃个饭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没事儿, 有我在呢!”, 说完就拉着我的手往前走。我被他这麽攥着,又想起陈万钧那张脸,心里直发 憷。 “不行不行不行!你就这麽冒昧地带上我来应酬,别人肯定会不自在!”我一 边摆手一边往后退,“再说了,你们那老板日理万机,不一定会来呢!”他狐疑地 看了我一眼,然后更加使力将我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言言,你最近越来越奇怪 了。我跟陈总都约好了,他今晚肯定会来。我知道你怕应酬!你不要多说话,有我 在呢!” 宋嘉平牵着我往楼上走的时候,我真想抱住大厅里那金碧辉煌的柱子,说什麽 也不放开。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宋嘉平捏了捏我的手心:“感谢的话都由我来说, 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个!”说完还特温和的冲我笑了笑。我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推门而进的时候,我一直埋着头。宋嘉平替我拉开椅子,又把我往座位上一带 :“别气了好不好?我以为吃饭这麽个小事儿我还是能自己做主的,看来下次还得 跟你商量商量了。” 我觉得气氛有点儿怪,疑惑地抬头,发现四周除了宋嘉平就没别人。忽然就恍 然大悟,贵客还没到呢!我真是被紧张吓傻了。越有逃避的空间就越容易瞎想,成 千上万种思绪跟哪吒在闹海似的在脑海里不断地翻滚,最后我终于决定先去洗手间 一避。于是我果断地站起,又果断地去开门。 然后我就傻在门口了。陈万钧盯着我的眼神明显一怔,随即又恢复自若,我估 计他那一怔多半儿是因我这开门的架势太过猛然。 几月不见他依然未变,冷漠的眼睛似乎更加好看了一些,挺直的鼻梁衬得面容 更加漠然,两片薄唇也近乎完美。当我瞟了眼他的下巴时,我惊讶地发现陈万钧似 乎瘦了不少。他穿着浅灰西装,似乎刚从工作中脱离出来。我跟他距离相近,隐约 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那味儿太熟悉又太遥远了。 “言言!”宋嘉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侧身把道儿 给两位客人让开来。蒋舒薇黑色的裙子外套着件敞开的米白大衣,穿着齐膝长靴的 腿蹦直了往前走路,瞧着特有气质。 “陈总!”宋嘉平上前跟他握手,然后又笑着跟蒋舒薇握手。待俩贵客落座以 后,宋嘉平对我招招手:“言言你坐过来!”我怕宋嘉平瞧出什麽不对劲儿的情况, 于是依言走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只敢埋头拿手指头 搅着华丽的黄色桌布。 一道道菜上桌,宋嘉平和陈万钧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我十分能理解宋嘉平说 不上几句话便一个劲儿干笑的处境,陈万钧真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这餐桌是不大 的椭圆形,我坐在宋嘉平的身边,蒋舒薇的对面儿。我不记得自己吃没吃菜,反正 当宋嘉平提议咱俩一块儿给陈万钧敬酒的时候,我的胃已经开始发涨。 “陈总,这杯酒一定得好好儿敬敬您!”宋嘉平端着酒杯站起来,说话的语气 特诚恳,“当初多亏了您的帮助,我今天才有机会站在这儿!”说着他伸手搂过我 的肩,“这是筱言西。”宋嘉平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的,“是即将成为我老婆的人!” 说完他用放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我一下,于是我木楞楞地站起来,拿过酒杯 对着陈万钧。千思万虑过的措词却在看着他的眼睛时,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他直 直地看着我,就像几个月前我从他家离开之前一样,漆黑的眼珠里仿佛有千万种情 绪,再细看时却又只剩一片薄凉。 宋嘉平的手还放在我肩上,不轻的重量让我掰回了点儿理智。我顿了顿,笑着 对陈万钧说:“谢谢陈总对嘉平的照顾和帮助!” 他仍然只是看着我,一点儿也没端起酒杯的意思。我和宋嘉平就这麽端着酒干 巴巴站着,他满腹狐疑又略显尴尬,我则一直屏气凝神生怕陈万钧说出什麽话来。 到最后我发现我的双腿都开始微微战栗了,陈万钧才面无表情地拿过酒杯轻轻示意 了一下,然后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蒋舒薇轻声责怪:“万钧,你少喝点儿!”刚坐下,宋嘉平又举起杯子 敬蒋舒薇:“我刚见蒋小姐第一面儿就觉得您很面熟。这才想起来,言言曾给我说 过,您可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大明星啊!” 蒋舒薇礼貌地跟他碰杯:“不过是拍了些小广告而已,大明星倒说不上,谢谢 您的抬举了!”我觉得这饭吃得真憋屈,这辈子都没这麽憋屈过!于是我仍然决定 去洗手间一避。我觉得整个儿过程就像一场梦,不是没想过他们面对面,只是这一 切来得太突然。搁以前,宋嘉平肯定会先经我同意,才会决定要不要带我跟别人一 块儿吃饭。如果这会儿也跟以前一样,那就不会产生像现在这种让我无法掌控的局 面。 但我十分感激陈万钧没能在宋嘉平跟前说什麽阴阳怪气的话。想到这儿我又觉 得自己有点儿可笑,陈万钧这一生的大半儿时间都可能在沉默中渡过,还怎麽可能 跟人说阴阳怪气的话。我懵的不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中途离开现场是最不妥 当的行为。 于是我又慌慌张张地往回走,刚顺着过道拐了弯儿,就看见陈万钧杵在包间门 口讲电话。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当场变成一只苍蝇飞出去,因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走 廊这头,我就那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想再缩回到洗手间里都不可能。 他一边对着手机讲话一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快到我跟前的时候,他掐断了电 话。他走一步我就本能地退一步,才退了两步,我的背就死死贴住了墙。陈万钧不 是少年,他没做出拿手撑墙将我圈在怀里的举动。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从他眼 皮子底下溜走。他看着我不动,我就只好站在那儿不动。 “准备结婚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如往常一样低沉。我被吓得有些 混乱,不假思索地狠狠点着头,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摇头。他看了我一小会儿,然后 就俯身向我倾来。他的吻十分霸道,他的唇有点儿干涩还带着浓烈的酒气,使力地 摩擦我的嘴。我察觉过道上有动静,急忙用了全力将他推开。偏头一看,还好只是 服务生推着餐车路过。 陈万钧再度俯身过来时,我毫不犹豫地将头偏向一边儿,见他并无接下来的动 静,我便诚恳地跟他说:“我非常感激你救了宋嘉平一命,他什麽都不知道!我求 你放过我们!” 他用手捏住我的下巴,缓慢地将我的头扭过来,逼着我面对他:“我倒想问问 他,被我穿过的破鞋,他还敢不敢要。” 我呼吸不畅地看着跟前这个男人,他实在太毒,随便一句话就戳中我的要害。 一出酒店大门儿,刺骨的风就直往脖子里灌,路边儿的汽车顶上铺了层薄薄的 白雪。我看着街对面儿便利商店门口摆着挂满红色星星的圣诞树,才反映过来今天 是圣诞节。 陈万钧和蒋舒薇上车后,宋嘉平笑嘻嘻地还在跟他们挥手致意。并不明亮的路 灯照进车里,我看不太清陈万钧的脸。刚刚在酒店里发生的那一幕还很清晰地印在 脑子里,他说完那句话就往包间走了。我站在原地楞了很长时间,到饭局快散场时 宋嘉平才出来找到我。 我看着拿手捧我脸蛋儿,眼神充满担忧的宋嘉平,心里就难受得很。为实现我 那该死的发财梦而坐牢的人,我居然做出这等事情来背叛他,可是我真没勇气跟他 坦白这三年发生的事儿。万幸的是陈万钧今晚并没说过什麽奇怪的话,这得多亏了 他那副寡言少语的性子。 “怎麽了?”宋嘉平握着我的手,放进他的黑色风衣兜里。我傻兮兮地笑着说 :“有点儿冷。”他没再说话,只牵着我往前走。宋嘉平不再像从前那样儿跟我贫 了,很多时候他开始变得沉默。 在风雪里走过一条街,我受不了他的一路沉默,于是提议打车回家。他指着前 边儿的地铁站说:“咱们坐地铁回去吧!”我脑袋里想的是,你哪儿根筋抽住了! 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好呀”!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话的方式跟以前一样还不一 样儿,他除了微笑就再没别的话说。 他一路携着我过了检票处,最后跟站台上等地铁时,宋嘉平忽然用两只手托着 我的双手,跟我面对面。 “言言。”他叫了我一声,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心形盒子,接着后退两步,单 膝跪地:“嫁给我吧!” 头顶的照灯发出白色的光,洒在宋嘉平微笑的脸上。身侧的大型广告灯箱面儿 上,印着蒋舒薇为知名洗发水品牌做的新广告。今天是圣诞节,地铁里有很多年轻 男女,本着爱看热闹的天性全部围了过来。 很多女生支支唔唔地互相咬耳朵,最后有人起哄着让我答应他。极短时间内, 整个地铁站里的人儿都齐声吼着“答应他”这仨字儿。 那一年的圣诞节,宋嘉平用攒了俩月的零花钱请我吃了一顿特别贵的大餐。从 餐厅出来后,我就不断地打嗝儿,他故意皱着眉头远离我。我跳起来从他背后圈住 他脖子:“是不是嫌弃我了,嗯?”刚说完,我就又结结实实地从喉管里蹦出一个 响亮的嗝儿。他大笑着用脑袋蹭我的头:“我可怎麽办呀,摊上个这麽能吃的老婆!” 为了惩罚他方才那嫌弃的眼神儿,我当即就命令他把我放背上,往地铁站里边 儿背。他还想跟我讨价还价打商量来着,我立即又说:“你要再磨蹭,可就得一路 把我背回学校了哈!” 他就那麽背着我站在众多人群中等地铁,旁边很多人议论,嗤笑的、鄙夷的、 不削的样样儿都有。宋嘉平小声跟我诉苦:“言言,到这儿行了吧?这麽多人都看 着咱们呢!”我搂着他脖子的手往紧箍了箍:“这点儿人你就怕了,那以后还有什 麽胆儿向我求婚啊!我告你,这只是预演!以后呀你要不挑地铁里人多的时候跟我 求婚,我还就不嫁你了!” 他委屈地皱眉头:“你这是什麽歪理呀,求婚这种事儿不都是男人来决定麽。 你居然连地点也给我规定了!” 宋嘉平都记得,他没有失言,果真就挑在地铁人多的时候跟我求婚了,还选了 这麽个浪漫的节日。我盯着红色小盒子里的铂金戒指,忽然又想起了在西藏的那晚, 他手编的草戒指,顿时觉得百感交集。 于是我在人群的围观起哄中,对他点了点头。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好像有喜事 儿的是他们自个儿一样。宋嘉平站起身将戒指套我无名指上,他把我搂在怀里小声 说:“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你换成十克拉砖戒。” 似曾相识的话经他这麽一说,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明明是件喜事儿, 可心里却像被刀子划过一样,疼地受不了。 宋嘉平都跟我求婚了,我就更想要守护好这份感情,我害怕也不允许我们之间 出点儿什麽差错,可我不知道陈万钧在想什麽,更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不会心血来潮 做点儿什麽。 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终于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往上递了辞呈。陈万钧的势 力大,惹不起他我还躲不起麽,大不了我跟宋嘉平一起离开这儿!主管狐疑地浏览 一遍我的辞职信,然后更加狐疑地拿着信件往“地中海”办公室里走。 张茜茜穿着白的小衬衣、黑的包臀裙,小跑步到我跟前:“言言,你为什麽要 辞职?”我咧着嘴对她乐呵呵地笑:“我要结婚了!”她看着我想了一会儿,问: “是那天在楼下堵你的那个?”我重重地朝她点头。 她有点儿惋惜地撇嘴:“我还说指望着你嫁个大款,我再来傍你呢!”我扬眼 瞟着她鲜红欲滴的唇:“你现在不就傍着一大款麽!”她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可人家也希望你能嫁得好一点儿呀!虽然他表哥再过两天就结婚了,但总还有别 的有钱人吧!”说完后她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对不起啊言言,我不是故意的。” 我大方地朝他摆摆手说没事儿,这丫头不知又想了些什麽,好半天才恍然大悟 地对着我嚷嚷:“原来那天你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真的是为了救男朋友才找的 他表哥?”这次她终于不是经过苏文烨同志的指点就能明确相信我的话了。 “记得带上钱,良辰吉日一到我就请你喝喜酒哈!”说完我又抡了她脑袋一下, 然后就在主管的示意下往“地中海”的办公室走去。张茜茜气得狠狠跺脚:“你这 财奴,你嫁了人也就一泼妇!” “地中海”头顶的头发几乎都快掉光了,看上去土里土气中又带了点儿滑稽。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枉我待你这麽好,给了你无限假期, 还给你涨工资!你居然、你居然……”他自拍了一下光洁的头顶,“唉!也怪我自 己,今天才知道舒薇和陈总要结婚的喜讯!” 说完又抬头莫名其妙地盯着我:“我还以为陈总多喜欢你,没想到他根本就没 把你打上眼儿。他既然没把你打上眼儿,我还在你身上花功夫做什麽?我居然还费 了那麽多心思!唉……” “地中海”不断地进行自我总结,总结完了又接着自我否定。等他洋洋洒洒发 表了几千字儿的感言后,才终于在我的辞呈上签了字儿。从“地中海”办公室出来 后,我又跟张茜茜“缠绵”了很久才离开。 宋嘉平去外地考察钢材市场去了,对于我提出的换个地儿呆的建议,他在认真 思考一番后表示无异议。“那儿的租金应该比这里的便宜。”这是他同意换地儿的 理由。虽然听起来有点儿那啥,不过我觉得这就是生活,对于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 小老百姓来说,斤斤计较就是生活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