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城留连 几天后,博文从荷塘散步回来,博文妈妈给了他一封信,寄信人的地址是陵阳 市师范专科学校,进了自己的居室,才拆开看——“博文:我早该将这份喜悦告诉 你的,今天才有勇气拿起笔。此刻,窗外阳光正好,蝉在树枝上唱着我们谁也听不 懂的歌。校园很美,可惜我们不能同窗共砚,不能一起在野营的篝火旁谈诗。我不 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往那么生活,我却很是怀念我们一道在塘畔读诗的日子,怀 念荷塘边轻轻吹过的一丝一丝的也清也香也甜的风。告诉我,你能在这个礼拜六来 陵阳与我的同学们共度一个周末吗?记住:书院北路4 号秦如梦家。这个舞会是我 倡议的。惠儿。” 博文放下信,眼前浮起惠儿天真的面孔,还未决定去还是不去时,便想到了另 一个人,那就是沈薇。当他做出去一次陵阳的决定时,与其说是去赴惠儿的约,倒 不如说是为了去看看沈薇。博文计算着,距去市里的日子还有两天,却高兴地走出 屋子,在小院里团团转,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时,院门响了起来,他便去开门。 林大姑姑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到了院里才回过身去看开门的人是谁:“哇, 我们博文真是越来越俊气了,难怪皇甫先生那么喜欢你这个乘龙快婿。怎么,还不 知道谢谢姑姑啊?……” 博文听她这么取笑,禁不住有些脸红。 博文妈妈迎出屋来,请林大姑姑在客屋里坐了,又去沏了茶来,才在对面坐下。 林大姑姑便说了来意:“哎哟,博文妈妈,这回我是带了好消息来的。博文前 些时去了竹苑,皇甫先生许是见博文与意姑娘投缘了,就提出选个日子把他们的大 事办了。皇甫家可是有言在先,不要彩礼什么的,你说这样好不好?” 博文妈妈见说这事,内心自是高兴,却是来得唐突,便说:“好倒是好,这恐 怕要与我家先生商议了才能定。即便皇甫家不分派,李家也不能不给一些彩礼的。” 正说着,李家先生就回来了,听说这事,高兴地说:“彩礼是一定要给的,我 看就春节前把事情办了,日子由女家选吧。” 林大姑姑说:“皇甫家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到这里,就面呈难色,不 便启齿了。 “还有什么,尽管吩咐好了。”李家先生说。 林大姑姑便说:“皇甫先生的意思,是要博文入赘到女家。” 博文妈妈惊疑地望着博文和他的父亲,李家先生沉吟了许久,才喃喃自语: “那是不行的。”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只有博文这一个儿子,那怎么能行?” 这时,博文的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自在的,表情却有些漠然,仿佛大家商议的 事与他无关。 林大姑姑说:“我也这么想,可皇甫家那边也只有一个女儿,同样是离不得的, 且皇甫先生鳏居多年,又上了年岁,需要人照顾。” 屋里有的只是沉默。李家先生的内心却被林大姑姑这几句话打动了,过了一会 儿,才说:“好吧,就照皇甫家说的办。” 博文妈妈有些着急地说:“不能再想想吗?” 林大姑姑又展开她的如簧巧舌:“荷花塘与竹苑不过三十里地,博文和意姑娘 可以常常回来,也算是没有离开家的。” 博文妈妈还要说什么,李家先生却做出了决定:“就这样办吧。” 礼拜六早晨,博文照例去荷塘散了一会儿步,听风在荷叶间走过的声音,想象 着今晚陵阳不夜的繁华。去与一群学生聚会,这对于他,不能不感到有些新意。 车抵陵阳,博文抬腕看表,时针还不到十二点,他不禁哑然失笑了,感到来早 了些,还要等好些时间才是夜晚。便在车站附近用了快餐,走进一家茶园,要了一 碗茶,准备在这儿过一些时辰。他总觉得,自己这么早来,是有缘故的。 博文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但他一直缱绻留连,又一直有一种声音在暗暗怂恿他 :“博文,去找她,去找她!”信步而去,忽然间,他停了下来,眼前已是“陵阳 市报社”那块铜铸的铭牌了。稍稍凝神,为什么到这里来?他就在心里回答自己: 因为是朋友,看望一个朋友是不该这样难为情的。 想到这里,博文鼓足勇气走进了一个写字间:“请问,沈薇,沈小姐在吗?” 宽大的写字桌后面,高靠背转椅上,一位双鬓染霜的长者放下手中的笔,摘下 老花镜,告诉他:“沈小姐采访去了,你可以坐在这里等她。”说罢站起身,指了 指沙发。 博文道了谢才落座:“请问,我该怎么称呼先生?” “敝姓宋。”长者泛起慈祥的微笑。 博文方知眼前这位长者就是陵阳知名人士宋诩谦总编辑,便说:“原来是宋总, 我很早就知道先生了。” 总编辑见这位青年彬彬有礼,就同他摆起家常来,自然问到身世,博文一一作 答,闲聊一阵之后,二人像早便熟识似的,很投缘。也曾说及文章事,总编辑也有 些喜欢这个小字辈了。 沈采访归来,看见博文,先是“哦”了一声,便笑着对总编辑说:“我猜,先 生与博文已成忘年之交了。” 总编辑不住地点头:“你说得一点不错。是吗?”说罢,征询意见似的望着博 文。 博文顿显拘束,“我是向宋总请教的。” 沈薇说:“其实你可以称他先生,我们都这么叫的,称宋总就显得疏远了。” “我倒是愿意做个学生。”博文说。 宋先生说:“欢迎你常来。” 沈薇与博文一起道了再见,刚出宋先生的办公室沈薇就问:“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不先通知一声?“ 博文讷讷地说:“中午才到,进城买些书,顺道来看看。” 沈薇深深地望着博文,流露出几许关切。 他们绕过假山、水池、花丛,博文随着沈薇来到她的小屋,坐了唯一的一张木 凳,沈薇就只好坐在床沿上了,许久没有话说。屋子里弥散着一缕缕女性居室里特 有馨香。博文这时才想起一句,问:“还好吧?” 沈薇却不回答,突然说:“博文,你知不知道你很封建?” “怎么解释?” 沈薇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血液里依 然有一种叛逆,你做过努力,却因过于遵从父母的意志而不能实现自我设计,对不 对?” 博文无言以对,他知道沈薇是有所指的。 “但是,你今天能从荷花塘到陵阳,是一种进步,你不想自己再‘传统’下去, 不想再沉默,不想再把自己封锁起来不让人走近你。你清高,你孤傲,你伪装自己 ……我却知道,你的心依然是热的。”说到这里,沈薇柔和而深沉的目光定格在博 文年轻英俊的脸上,似在喃喃自语,“哦,博文,告诉我,你是特意为我进城的, 是不是?” 此刻,博文突然记起自己春节之前就要与意姑娘完婚,忙抽身站了起来,直说 :“不,不是……” 沈薇眼里噙着泪,双手搭在博文肩上,重又让他在木凳上坐了。她很失望: “我知道你是已经订亲了的,只是我没有能力改变你……”不能再说下去了,沈薇 幽幽叹息一声,“你是不可以再这样伪装下去的,你知道吗?我曾经试想用现代人 的观念,让一个纤尘无染的传统男子,恢复现代人的生气。我相信,你有成功的一 天,但是,你必须跨出主宰自己命运的一步。” 博文低着头,喃喃地说:“沈薇,我不会忘记你的,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