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任厚根的“太爷神话”系列中,有一则枪鸟故事。 当时,黄盛镇的党委书记调至市里任局长,新任党委书记从另一个乡镇余马 调来。余马镇的经济条件比黄盛镇自然差远了,因此,从余马调至黄盛,相当于 狠狠地被提拔了一级。这位新任党委书记姓荣名洋江,年仅三十八岁,雄赳赳, 气昂昂地来到黄盛上任,仿佛看到了前面的锦绣前程。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风格,荣洋江来到黄盛后,准备摆脱过去的人情关系,做 出一个清正廉洁的样子来,大干苦干它几年,发誓要拚一个副市长来干干。 他整天挺直腰杆,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让黄盛镇的经济再上一个台阶,如何使 自己得到市委书记黄伯昌的重用。可是,他发现黄盛镇里有一个“怪物”,只要 一出门,就能看到他。当他出去检查工作时,这人就在他面前转呀转,也不知要 干什么名堂,让他很有些恼火。 有一次,荣洋江到医院工地上去检查工程进度,这时,他又发现这人在离他 五六米远的地方跟着他,而且还一个劲地朝他笑,似乎很想上来说说话什么的。 荣洋江没有赶他,也没给他好脸。回到办公室里,他忍不住问办公室主任小关道 :“今天在工地上跟着我转悠的那个二流子,究竟是谁呀?怎么我到哪他就跟到 哪,黄盛镇怎么会有这种人!” 小关道:“你说的太爷任厚根啊,他可是个人物哩。我们镇里的干部呀,谁 都不敢得罪他。” 荣洋江惊奇了,道:“是吗?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小关道:“他呀,叫任厚根,是我们黄盛镇南盛村的村委会副主任。” 荣洋江笑了,不以为然地道:“嘿,我说他是谁哩,原来是个小小的村委会 副主任,难道这种人也敢跟镇领导叫板?” 小关见荣书记有些看不起任厚根,便耐心地劝道:“荣书记,这个任厚根有 个毛病,他这人爱跟踪盯梢,抓住干部的小把柄,很厉害的。你来了以后啊,可 要当心哩。” 荣洋江又笑了,道:“想抓我的小把柄?这种人还没生出来呢!他这种二流 子啊,还不知道我荣洋江的厉害,我以前在镇里是从政法办主任位置上上来的, 这种地痞似的人物我见多了。”荣洋江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道:“像他 这种人呀,就好比是一只鸟,而我呢,就好比是一杆枪。我想什么时候把他打下 来,就什么时候把他打下来。” 小关从学校毕业已经三年,已经初步学会了一些马屁功夫。当荣洋江的枪鸟 论一公布,他就拍了一巴掌,树起大拇指赞叹道:“精僻啊精僻,荣书记,你的 枪鸟理论实在是精僻!这个任厚根啊,到了你面前,就再也称不上太爷了。” 荣洋江笑道:“他还叫什么太爷,到了我这里,他就准备着做我的太子吧!” 他想想这话又不对,改口道:“他呀,做我的太子我还嫌他臭哩!” 这话很快传到了任厚根的耳朵里,使他恼羞成怒。黄盛镇是任厚根的家乡, 又是青云的富庶之地,任厚根把这里当作他发展势力的根据地。因此,新上任的 党委书记能否将他尽快拿下,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本来,他想找机会好好和 他聊一聊的,可是看这个年轻人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走到他面前他都不愿意正 视一眼,而且他好象很专心于工作,一时也插不上话。他一直在想,对于这种乡 镇书记,只要了解到他任厚根的后台,便会乖乖就犯,主动向他嗑头烧香的。他 正准备着怎么把话放出去,让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早点上门呢。不料,这个不识 抬举的东西竟然根本没把他任厚根放在眼里,更让人气愤的是,竟然说出这种枪 鸟之类的话。他想,这个小王八蛋,他也太不知黄盛这地方的水深水浅了。既然 臭小子他欺人太甚,也只得拿出一些手段来治他一治了。 任厚根遂背起行囊,来到荣洋江的发迹地余马镇。 荣洋江是余马镇荣家村人,十八岁出去当兵,干了个连级干部回来,被安置 在余马镇政法办,后来一步步干到政法办副主任、主任,然后是党委委员兼政法 办主任、党委委员兼副镇长、党委副书记兼镇长,最后是党委书记。可以说,余 马镇的干部中,没有比荣洋江的简历书写得更辉煌,更让人羡慕了。他几乎是两 年一个跟斗地往上翻,在仕途上没有遇到过一丁点儿障碍。这时,有人劝他再努 力一把力,趁现在年纪轻,搞个市领导干。他当然也是日日夜夜地这么想。可是, 余马镇毕竟是个小镇,要想从这个小镇直接跳到副市长,就好比是从甘肃宁夏的 书记中选个国务院副总理似的,几乎就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得先挪个位置,比如 到市里干个实权部门的局长,但干个财税局、建设局、土管局的局长什么的,在 有的人看来也同样困难,这些部门都是实权派,一把手所拿到的实惠和副市长也 不相上下,因而很让人眼红。所以,这些部门其实并不是他这种年轻的乡镇党委 书记所应该去争取的,弄不好会让人说闲话。而富裕一点的,实力雄厚的乡镇党 委书记呢,却是最理想的。从乡镇调到乡镇,说起来是平调,而且摆到桌面上来 讲,干乡镇工作他已经有经验,容易通过。所以,经过一翻努力,当然是指到市 委市政府领导和组织部门的领导那里一公关,他终于如愿以偿,被调到青云市经 济实力排在前三名的黄盛镇担任党委书记。 任厚根首先来到荣家村,找到荣洋江的老家。这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费吹灰 之力。村里的人很热情地给他指点,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幢四层楼的洋房,特别 是那个楼上高高的塔尖,几乎都耸到云端中去了,成为整个荣家村最高的建筑标 志。 任厚根站在“塔楼”底下往村庄四周扫视了一下。他发现这个村比他们南盛 村的条件差远了,洋房很少,稀稀疏疏地,点缀在那些泥瓦红墙的矮院落之间。 每一幢洋房都是那么挑眼,那么令人注目。他可以肯定,这些小洋楼的主人,都 是靠经商办企业“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但也有少数并非靠经商办企业 富起来的,比如这个荣洋江家里。他就凭着自己是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些年来 肯定也捞了不少,要不,他怎么能造起这么漂亮的洋楼,而且还敢在楼顶上按上 这么显眼的塔尖呢? 这个人,有搞头。任厚根从心里笑到了脸上,转身就往洋楼里面走去。 在客厅里,一位白发老太正坐在太师椅上打嗑睡。任厚根知道这必定是荣洋 江的老娘了,便从行囊中拿出两盒营养品,递给老太道:“大娘,我来看你来了!” 老太用她的老花眼睛瞧了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吃力地道:“哟,对 不起,我看不太清楚。你究竟是谁呀?” 任厚根指了指这屋子,道:“我呀,就是给你造房子的人,你不记得啦?” 老太听说是造房子的,便说:“是不是那个阿宝啊?” 任厚根笑嘻嘻地道:“对对对,就是阿宝,我就是阿宝哩。” 老太道:“阿宝啊,我们一直在记挂着你呢。我们阿江常说,你这房子造得 好,是全村最好、最漂亮的。村里人进来都夸我,说我福气好,老太婆一个,住 这么宽大的房子。嘿,你说,我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你这阿宝也真是的,我 一个人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干啥?给我造小一点不就得了?反正阿江也难得回来住。” 任厚根道:“没关系,反正你们阿江有得的钱!” 老太道:“钱?”她用手指压着嘴唇道:“嘘,钱的事你们都说好了吧?” 任厚根道:“说好了,说好了,他对你是怎么说的?” 老太道:“他说这房子总共造了二十万,阿江已经付了十万了,还有那十万, 是你们之间的事,他说不用我管,这事还不能乱说,说了他要骂我的!” 任厚根道:“对,这事不能乱说。还有那十万,我也不用他付了。咱们都是 朋友嘛,还算那么清楚干啥?” 老太急道:“呃,那不能这么说,十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哩。你还是要和他 算清楚。你不要他付可以,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去,他现在啊,调到黄盛去了, 你尽管到黄盛去找他。” 任厚根道:“好,我正想去找他哩。” 老太道:“阿宝啊,你尽管找他去。镇里面有什么活,你都找他包来做,他 是书记嘛,能够做主。” 任厚根说完了房子的事,又想起了别的事。他觉得这个老太真是好玩,便笑 道:“大娘,最近那个女的有没有到这里来找过阿江?” 老太道:“哪个女的?你说的是哪个呀?” 任厚根道:“就是那个腰细细的,皮肤白白的,年纪轻轻的,就那个。” 老太道:“噢,你说的是阿白啊,你怎么知道她的,是不是阿江告诉你的? 这个阿江啊,这种事怎么都跟你说呢?” 任厚根道:“我和阿江是朋友嘛,他跟我说起过阿白的事。他说阿白常来找 他,弄得他们夫妻都吵架呢。” 老太道:“是啊,你替我劝劝阿江,别和那个阿白在一起了,都是有老婆有 孩子的人了,干这种事不好,传出去不好听。” 任厚根道:“对对对,传出去不好听。” 老太道:“上次阿江把她带到这里来住了几天,我就劝过他了,让他赶快回 去,要让我媳妇知道了,那是要骂我的,说我这个做娘的,连个儿子都管不住。 是不是?” 任厚根道:“是啊,不过,那个阿白长得也真是齐整。” 老太道:“长得齐整能当饭吃?长得齐整就带回来?不行,这是不行的。阿 白也真是的,年纪轻轻,也该找个对象了,对了,阿宝,你替我注意一下,帮助 阿白物色一个,省得她经常来烦我们阿江。” 任厚根道:“好的,我一定帮她找个好人家。” 老太道:“她在哪你知道吧?听说是在余马信用社工作,还一心想调到黄盛 去呢!我和阿江说了,千万不能把她调到黄盛去。” 老太太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好一会儿,把阿白的事说得一清二楚了。 任厚根觉得收获颇丰,便又收拾起行囊告辞。老太一定要拉他吃饭,任厚根 说还要去工地上看看,老太也不再勉强了。 任厚根又来到余马镇上,到一些饭店酒家转了转,问了问荣洋江的一些奇闻 逸事。那些老板都要任厚根点了菜再说,任厚根便很是破费地点了些菜,才听到 了一些关于荣洋江的花边新闻。接着,他又去其他地方证实了一番,掌握到了更 多的材料。 回到家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任厚根便重新穿起那件便警服,走到黄 盛镇政府大楼。还没走到楼上,镇政府办公室的小关便将他拦住了,道:“你找 谁?”任厚根道:“我找你们荣书记。”小关知道他的厉害,便陪着笑脸道: “对不起,我们荣书记正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等我上面禀报一声。”任厚根道 :“好吧,快去!” 小关把任厚根要求见荣洋江的事说了,荣洋江又不高兴了,道:“什么?他 又来了,究竟想烦些什么?”小关说不知道。荣洋江道:“不见,你就说我没空。” 小关下来通报说荣书记没空。任厚根便蛮横地推开小关,顾自上了楼。 荣洋江正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批文件,一见任厚根,便凶道:“你来干 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任厚根也不理他,走到他面前,竟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这下,可把荣洋江惹恼了,他不禁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任厚根倒显得很有耐心,他冷笑道:“荣书记,你不是说你是枪,我是鸟吗? 你不是说你什么时候想把我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我打下来吗?” 荣洋江听了这句,觉得这的确是出自他本人之口的名言,便默认了。 任厚根忽然拉高嗓门,厉声道:“荣洋江,今天我告诉你:我才是枪,你才 是鸟!我要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就什么时候把你打下来!” 荣洋江年轻气盛,觉得这家伙太不像话了,便指着任厚根道:“你再胡说! 你赶快给我下来,赶快给我出去。要不,我就叫派出所来人了!” 任厚根耐心地道:“荣洋江,你别发火,该发火的是我不是你!你不信我能 把你这只鸟打下来是不是?那你就耐心地等一会儿,等我给市领导打个电话,行 不行?” 荣洋江当然不相信任厚根能够当着他的面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便道: “打电话?打什么电话?” 任厚根拿起荣洋江办公桌上那只红色的话机,拨通了白边海的电话,道: “白书记,我是厚根啊。我有个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一下,是关于黄盛镇新来的 书记荣洋江收受贿赂和乱搞妇女的事。” 电话那头很感兴趣。任厚根便把荣洋江造洋房和包养阿白的事在电话里统统 说了,而且还说了几则余马人编出来的“阿江笑话系列”。 荣洋江听任厚根在电话里叫白书记,还有些吃惊,等到任厚根说起阿宝造房 子和阿白要嫁人等等时,荣洋江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几乎都冒出了冷汗。 这些年他仕途顺利,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碰到这种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应 变。 正傻着呢,这时,任厚根把话机递给了荣洋江,道:“白书记要和你讲话。” 荣洋江接过话机,那边果然是白边海那充满威严的声音:“荣江洋吗?我是 白边海啊。小荣,任厚根反映你的问题你心里清楚,我们市纪委到时候还要看情 况核实一下。不过,你心里要明白,你是个年轻的镇党委书记,本来是前途无量 的。我不希望你在经济上和生活作风上出问题,在我们纪委调查之前,希望你好 自为之,在各方面要检点一些。” 荣洋江正要为自己辩解,白边海却道:“任厚根是南盛村的村委会副主任, 是我的老熟人。我们纪委的很多案子,都是他举报的。这些年来,他举报的事情, 失实的很少,大多是比较真实的,举报的案子成案率很高。所以,我还是要一再 提醒你,你到黄盛以后,一定要在各方面严格要求自己。” 荣洋江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忙着点头:“是是是”。 白边海那头道:“今天先说到这儿,下次我到黄盛来,再当面和你说。” 荣洋江搁下电话,仍旧傻乎乎地将两眼盯着话机,仿佛那话机里有什么秘密 似的。任厚根坐在桌子上干咳了一声,才将荣洋江唤醒过来。 荣洋江看了看任厚根,任厚根也毫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荣洋江明白过来了, 便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抱着双拳对任厚根道: “实在是抱歉,荣某有眼不识泰山,今天算是给你赔礼了!” 任厚根胡乱地“嗯”了两声,还是不下来。荣洋江便从抽屉里掏出一包大中 华来,抽出一根给他递上,道:“来,先抽根烟!”任厚根接了过来衔在嘴上, 只是把两只眼睛盯着荣洋江。荣洋江又找来了打火机,道:“来,我给你点上!” 任厚根猛吸了一口,在办公桌上晃着二郎腿,道:“嗯,这烟倒是不错。” 荣洋江见这样不是说话的姿势,便从旁边挪了只椅子过来,道:“来,请你 老人家坐这儿说话吧。” 任厚根听说叫“老人家”,便笑了起来,屁股从桌子上滑将下来,斜靠在椅 子上,又冷笑了两声,道:“怎么样,荣书记,现在还想把我这只鸟打下来不?” 荣洋江无奈地道:“任,噢,不,太爷。对了,太爷,你的名声可是大得很, 我荣某人初来乍到,你就原谅我的年轻无知吧。” 任厚根道:“你都当上镇党委书记了,还年轻无知?” 荣洋江笑道:“是啊,我今年还只有三十几呢。你今后就别叫我什么书记了, 就叫我阿江吧,咱们不打不相识,今天就算交个朋友吧。” 任厚根道:“那你真的不想打我这只鸟了?” 荣洋江苦笑道:“还提什么枪鸟的,你就别再取笑我了。今天我可是知道你 的厉害了,你啊,今天只要别把我当鸟打,我就谢天谢地喽!” 任厚根笑了,道:“好,爽快,算你荣书记,不,算你阿江爽快。我任厚根 就答应交你这个朋友了。” 荣洋江也笑了,道:“好吧,走,咱们哥俩到饭店里坐坐,好好喝几杯。” 任厚根道:“到哪家饭店啊?” 荣洋江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意思了,道:“还有哪家,就红太阳呗!” 荣洋江进了红太阳,就与任厚根成了莫逆之交。从此,红太阳更红了,任厚 根更横了,荣洋江也更服了。 此后,荣洋江一步一步地拜倒在任厚根的旗子下。当年曾经说任厚根做他 “太子”都嫌臭的荣洋江,竟然颠倒了过来,差不多成了太爷任厚根的“太子”。 他之所以会这么没骨气,是因为想借用一下太爷的力量,实现他副市长的伟大梦 想。 这是五年后的事了。那年青云市政府班子换届,苦熬了这么多年的荣洋江开 始跃跃欲试了。他跑到太爷任厚根家里,毫不含蓄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要求 太爷帮助出点力。 任厚根拿出太爷的架势,缓缓地道:“好啊,阿江,这次机会不错,也该好 好闯一闯嘛。党校也去过了,组织上也有话放出来过了。不过,能不能上,还要 靠天时地利人和啊,少一样都不行。” 荣洋江巴结地道:“主要还得靠太爷费心。” 任厚根耐心地道:“没问题,你的事,我不关心谁关心呢。不过,你自己也 要多努一把力。青云市里你放心,黄伯昌那里我去帮你说,没事的。南州市委组 织部那里,我是用不上力的。你在党校有同学,现在都在南州市的重要岗位上, 南州那边你自己去跑跑,该花的银子还得花。” 荣洋江道:“对,要跑一跑。” 任厚根补充道:“我也是青云市的人大代表,我手上也有一票。当然,靠我 这一票是不够的,得大家投。我在代表中间还有一些威望,有些工作我替你做。 话要别人来说,别人说你好才是真的好。所以,代表那边的事也请你放心。” 第二天,任厚根便专程去找了一趟黄伯昌,道:“荣洋江这人不错,他想干 个副市长。这事你看能不能帮他一把。” 黄伯昌想不想,道:“我有数了。现在还早,等事情发展下去再看吧,只要 能上,我就尽量让他上吧。” 年底,副市长的候选人定下来了,荣洋江果然名列其中。 关键的一步迈出来后,荣洋江满怀喜悦地又来找任厚根了。这回,他拿出了 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叠叠的人民币。他对任厚根道:“太爷,我的事让你费心 了。现在候选人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人大选举就是关键的关键了。你为我的 事,恐怕还要开支不少。我今天拿了些钱来,麻烦你帮我排一排。”青云人有句 习惯用语,安排一下就叫做“排一排”。 任厚根摸了摸那钱,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帮你好好排一排。”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任厚根给黄伯昌打了个电话,约后时间后便单独去了黄 伯昌的住处。两人客气了几句后,任厚根道:“荣洋江进了候选人名单了,他让 我转告你,说是谢谢你了。” 黄伯昌笑了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嘛,没什么的。你要劝劝他,当上副市 长后,各方面都要注意一点。当然,这次选举的事,还要多当心。不管怎么说, 他今年还没有什么基础,有的人条件比他好哩。” 任厚根道:“知道了,反正我们大家一起帮帮他吧。在人大代表那里,多帮 助他说说好话。”然后,任厚根掏出了准备好的一些钱,塞进了黄伯昌床铺的枕 头底下,道:“这些钱给你用,阿江的事,还要多靠你帮忙。” 黄伯昌一般是不直接收钱的,他见任厚根这么一来,就推辞了几句。任厚根 知道他的脾气,也顺着说了几句客气话,黄伯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选举前,任厚根又买了些名烟名酒,分头送给他熟悉的一些人大代表。 这些基础工作都做完后,选举也就正式启动了。 在市委领导和组织部门的密切关注下,选举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黄盛镇党委 书记荣洋江一跃而成为新一届政府的副市长,通过电视和报纸,很快成为一百二 十万青云人中的政治明星。 据说,副市长陈莫进也是太爷给推上的。那年政府换届选举时,市里要新增 一名副市长。开始定下的是市劳动局局长江一葛,可任厚根与他的死党、同为市 人大代表的某房产开发公司经理蔡冒商量后,觉得江一葛这个人不太肯帮忙,应 该想办法把他弄下去。于是,他们合伙推上了市工商局长陈莫进,新增为副市长 候选人。任厚根与蔡冒在人大代表中极力活动,在说陈莫进好话的同时,把江一 葛贬得一无是处。江一葛听说后,立即向南州市委组织部作了汇报。组织部门立 即派人督阵,做人代表的正面工作。最后,陈莫进和江一葛同时被选为副市长, 而江一葛的票数,仅仅比半数多了一票。可以说,要是没有组织部门做工作,他 这个副市长必定是没戏了。 这段故事,是“太爷神话”的一段插曲而已,如果再找一段的话,那就是宣 传部长游大南的事了。 游大南当年只是田鼎镇的党委书记。他听说太爷力道足,跑太爷比跑黄伯昌 管用。于是,他找到了太爷,送上了一皮袋的人民币。因为这些钱都是田鼎镇上 一些包工头出的,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钱,送出去也不心疼。 好段时间,他坐在办公室里整天神情恍惚,觉得这事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你想,要当官不找领导,不找组织,竟然去找一个小小的副村长,这不是笑话么? 选举结束后,他打听了结果,副市长里面果然没有他的名字。其实,这也在 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没有急于去找任厚根,更没有去要回钱的意思。 不想,他不找任厚根,任厚根倒连夜找他来了。在电话里,任厚根问道: “阿南啊,副市长没得干,常委行不行啊?” 游大南笑了,觉得这个任厚根真逗,便胡乱地应道:“行行行,行啊!”然 后就将被子裹着脑袋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十点多了。反正田鼎的书记是他,他管着别人可没有别人 敢管他。于是,他慢悠悠地到街上买了点点心吃,吃饱回到办公室里,就听有人 在喊,道:“游书记,市委组织部打电话找你啊,怎么你的手机也打不通呢?” 游大南一想,对了,昨天睡昏了头,早上醒来连手机都忘了开了。 他当下找开手机,拨通了市委组织部的电话,部长在电话里道:“恭喜啦, 游部长!” 游大南听不懂,道:“什么?把我调到统战部去啦?” 部长道:“不是统战部,是宣传部。早上南州市委刚下来了通知,你已经被 任命为青云市委常委,负责宣传部的工作了!” 游大南一听已经自己已经是市委常委了,傻乎乎地楞了半天。关了手机,他 还楞着呢,后来慢慢缓过来了,大喊一声,道:“太爷!”,接着长叹道:“啊, 真是太神了,任厚根真是青云的太爷爷啊!” 如果说这些是“太爷神话”中的小插曲的话,那么叶逢秋的上台可谓是“太 爷神话”中的经典之作了。 黄伯昌当上市委书记后,市长夏文成当然对他不服气。要知道,当年夏文成 做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时,他黄伯昌还只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在副书记 中排第老三。可是,现在一跃而成为青云老大,名次竟然排到他夏文成上面去了。 这种事不论摊在谁的身上,都有些想不通的。 想不通归想不通,黄伯昌不管这些。反正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对他不是心服 口服的,他都得让他难看,让他离开位置。 年底南州市委组织部来考察干部的时候,黄伯昌进一步说了一些不三不四的 话。他一方面说夏文成能力强,经济丰富,工作干得不错。另一方面呢,又说他 群众基础差,不适合青云的工作环境,建议将他调到上级机关部门干,可能更合 适一些。他还举了一些生动例子,以便增加可信度。 在这之前,组织部早就考察过夏文成,也知道夏文成能力强,而且一心想谋 取南州市副市长的位置。可惜这个人不太争气,在廉政建设问题上有反映,周围 关系又不太好,觉得继续让他在这里工作的确不太妥当。于是,两个月后,南州 市委果然将他调任南州市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这样一来,市长的人选问题 又可以唱一出戏了。 黄伯昌最看中的是常务副市长叶逢秋,而组织上考察的结果呢,却是另一个 副市长刘一铁。这个刘一铁虽只是个副市长,但资格老,声望高,后来组织上给 他加了爵,也给他的头上按了个常委。因此,青云市的副市长中,就出现了两个 常委。一个是市委常委、常委副市长叶逢秋,一个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刘一铁。 要论工作能力和个人声望,自然应该让刘一铁接任。可要说听话,乖巧,那 就得数叶逢秋了。他知道黄伯昌这个人讲权术,比较专断,所以政府这头有什么 事,常常越过市长夏文成这道坎,直接向黄伯昌汇报,从而取得了黄伯昌的高度 信任。黄伯昌曾经私下许愿:“那个夏文成,你要注意他的动向,别什么都由他 说了算。他在青云可能也干不长了,等他一走,我推荐你坐他的位置。” 经黄伯昌这么一说,叶逢秋汇报得就更起劲了,并且渐渐和夏文成产生了矛 盾。夏文成觉得青云这个地方太复杂,也心生离意。所以后来调往南州,其实也 是迫不得已。当然,等夏文成真的走了之后,叶逢秋就整天围着黄伯昌,等候着 他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黄伯昌并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只是这个市长人选,他只有推荐的权力,却 没有最终决定权。现在南州市看中了刘一铁,这事就麻烦起来了。本来刘一铁就 刘一铁吧,没必要管那么多。可叶逢秋并不死心,硬要黄伯昌再帮他一把。黄伯 昌也想过了,这个刘一铁上来后,必然不会像叶逢秋那么合他的口味,到时候, 政府那边的事,不能由他黄伯昌说了算可不行。因此,还得想办法帮叶逢秋一把。 想来想去,黄伯昌还是想到了太爷,想到了任厚根。 任厚根听说这回要扶叶逢秋一把,把刘一铁压下去,就又来劲了。这种事, 只要黄伯昌用得到他,他就来劲。因为,只要他帮助扶上去的官,将来没有一个 不听他指挥的。连黄伯昌都感谢他当年的相助之恩,遇事总要征求一番意见,更 何况下面的这帮小萝卜头呢?于是,他就满口答应道:“这事好说,不就是把叶 逢秋扶上来,把刘一铁压下去么,不难不难。” 黄伯昌都还没想到用什么办法呢,这任厚根倒答应得快,便问道:“你又有 什么高招?” 任厚根笑道:“我有什么高招,不还是那一招么?” 黄伯昌不解地道:“哪一招?” 任厚根道:“你忘啦?当年你和傅克林之间的竞争,我不就是靠这张三寸不 烂之舌帮你的么?今天啊,别的办法没用,还得靠我这张舌头。” 黄伯昌恍然大悟,道:“对,还得靠你这张舌头。具体我也不说了,你自己 去想着办吧。反正干这个,你比我在行。”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