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夜灯 元月二十四日 不知是谁驱使?战争的前景使人们紧密地忙碌。小西又到广州购书中心呆一天,仿佛 在那里能寻得一缕冬天的温暖,安慰他孤独破碎的心。饭也不吃,直到傍晚关门这才走出 来,低头在街边慢慢走着,收拾自己人生。城市的夜灯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球,没一点热 力,好象很远很大的萤火虫儿。眼前一切真好象一面银幕流光溢彩,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真 的命运。转头重新去观看这些事物,那鲜艳的街灯,暗淡的霓裳,透亮的水晶,冰冷的钢 铁,还有那些柔软而美妙的少女。匆匆闪现而过,就好象时光之河赠贻他蝴蝶。 很久以前,他知道自己是机器人,他就为自己处境伤心。为什么直到现在却有人赠贻 呢?为什么直到现在落泊飘零的感觉才包围他,又象火光一样燃烧他心上?告诫他必须建 立呢?自己,必须生成自己,必须往前,永远往前。他再也不能是从前的他了。 谁在背后驱使他? 他加力匆匆地向前走,一点也不感觉疲倦,好象这就是最后一搏。消失了时光的忧 伤,头脑中清清朗朗,似乎盛满喜泉,可有什么值得浇灌?窗外无边的田野,桃花盛开 了。他是谁?是一朵大桃花?有保护者的喜悦象冰豁然从天划开,给他指出了无限生存空 间。 元月二十五日 小西又到购书中心看一天书。 元月二十六日 他终于又来到了火车站,站在广场的人海边上,似乎久远的关于人类战争的记忆又在 向他招手了。甜蜜蜜,亲情的温暖大海正在渴望他孤寂的心投入。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身 心,真好比枪口下的兔子,简直惜弱极了。就在昨天,广场上发生爆炸事件,一人缠满炸 药自爆了。可是今天看上去,一切很正常。 想想以后吧,回去以后,会怎样? 运用理智,冷静地劝阻自己,划分自己。最重要的是,水国并没有形成。最后,他终 于伤痛地离开火车站,任自己漂泊。同时把自己划分开了一半。街上有很多职介中心,小 西在一处安静的广告栏前看一个招聘启示,有一个清洁工正在身边树下扫地,一堆堆树叶 被扫起来。 你不要看这些东西,这都是骗人的。 是吗? 以前有好几个,都到这里来要过钱,但是,都要不回来,所以你不要去。 那清洁工又扫地去了。小西就走到另一条大街上,依然在广告栏前看着。 喂,小兄弟,请你帮个忙好吗? 肩被人重重拍一下,小西回过头来,就看见一个壮实的青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手边 还牵出一小孩,羞含着手指头。小西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转身离去,那青年从一面追上 来。 站住!立正! 小西没理他,一直往前,上了人行天桥。那青年看看追不上,只好放弃。小西的心却 嘣嘣直跳。接着又被一种茫然的发动机替代嗡鸣。 元月二十七日 早晨起来,小西对自己说。 罢罢,我还是去梅山大厦102室去吧,没别的办法了,否则钱也要被用完。 来到梅山大厦台阶前,怕他们还没上班,因此徘徊。最后终于进了,他们果然才开始 上班。 找工作呀,有证件吗? 有身分证。 一男一女早换人,小西打消不安,显得很平静。 有没有其它证件? 没有。 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嗯,什么都可以,最好离广州市近点。 近点!电镀工可以吗?在黄埔,现在就可以送你去。 那,他们会不会要我? 肯定。 不一定吧,如果他们不要怎么办?我身上钱也不多了。 这样吧,你可以先应试,如果他们要,我们再收你钱。反正我们与他们也很熟。你 看,他也是去的。 小西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绿色俊亮小伙,身材高大,面相稚嫩,他叫吴昊。小西点头 同意了。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带他们出发,途中吴昊去取包裹,小西他们又等了一会儿。 他终于姗姗来了。 你家乡在哪儿? 黑龙江大庆。 那是北国了。 我一路玩过来。在大连,在北京都玩得很愉快,你呢? 在一家公司干几个月,被人家赶出来。 怎么这样?我想在这里打二年工,见见世面,谈谈爱情,多好啊。 汽车走了三四小时,终于在南岗停了。三人下来,横穿大马路,走上田野绿荫。有一 条小公路蜿延伸到稻田,椰树,和香蕉林中,越走越深,拂去绿叶,渐渐看见远处有一片 工业区,矗立着一栋栋灯火明亮的楼房,在一棵棵高大的椰树间,显得分外安静。 听说公司经理是女的? 没用。男的女的都一样,根本见不到。 你怎么这么硌人? 被少年教训一句,小西有些难堪,不再说话了。天色已经暗淡,甜蜜黄昏笼罩整个工 业区,好象一个金黄色的大蛋糕。小河潺潺流着,几朵艳丽的红花开放在墙头,小群的打 工仔三三二二地放出来。 三人走进工业区,一栋栋楼仔细辨认。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他们所要找的公司。一个 身材高大,举止威严的大个子,正在门口扫地,冬风冷了。他直起腰来,嘎声问。 有什么事? 这两人是来应聘的。 去去,公司早已下班了,再说我们也不缺人。 我们是南方人才市场介绍过来的,天黑了 明天来。 大个子不由分说,拿扫把驱逐他们,三人都十分难堪,走到一边商量办法。夜色离离 工业区,渐渐不明。 回去吧,明天来。 这么晚,我是不回去,又费钱。 那你把职介费交了。 工作都没找到,把身上这点钱给你,我怎么办?我们说好,找到工作再给钱,现在我 不能给。 那人没办法,只好回去。小西和吴昊留下来,连步走回夜灯下的大街,远处监狱高 耸。 饿了。 他们在路边一家小商店各买一袋面包,一瓶汽水,在小凳上坐下,埋头吃起来。 夜幕如丝般光滑,又如池塘水一般凄清。宽阔的马路,被两边路灯照成节节金黄,好 象梦中的时光隧道,通向不可知的彼岸,那就是水国了。小西莫名兴奋,周身发热,一丝 丝凄凉的风在灯柱上盘旋,似在做着童年伙伴的新游戏。两人吃完,站路灯下,左张右 望。 就在外面睡一夜吧,怕什么? 你可以交两百元职介费,为什么不愿花十块二十块在屋里睡呢?在外面睡,如果有什 么意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有什么好了? 不会,我有一张毯子,还有好几件厚衣服。 不行,我不去,你要去你去。 你怎么这么胆小啊?我看不起你。 我就是胆子小,人在外面,马虎不得呀。 吴昊不再坚持。他和小西一起沿马路瞎走,幸亏在路边找了一家二层楼的私人旅馆, 两人爬上楼,里面有两个中年在玩牌。 可以住宿吗? 可以,证件。 小西把身分证递过去,吴昊却是一张破纸,所谓临时身分证。交了钱,办登记,上床 睡了。屋里睡的都是打工者,很快便什么都不知了。 元月二十八日 一夜睡得舒服。早上醒来,两人都下了床,洗过脸,背包出去。外面好象一个巨大的 工地,生有薄雾的大地上,一轮金红的太阳刚刚升起,无数的汽车向着太阳驶去驶来,好 象大海上的泡沫。建筑工地开工了,叮叮咣咣响成一片。卖早点的摊子摆满一路,长幅的 布标语从高楼顶上直垂下来,盖满了大楼门面。 两人又跑到光荣五金机电有限公司的大门前,还是昨天那个大个子,看见他们说。 怎么又是你们? 我们有职介信,是来找工作的。 公司不要人。 是南方人才市场介绍我们来的。 我管你是谁介绍来的,反正不要人。快过年了,还跑来做什么? 小西和吴昊遭到无情打击,吴昊向前一步,还试图说服对方,结果也是徒劳。没办 法,这两人只好怏怏走开,到工业区里瞎逛一圈,反正也没什么结果,坐在花坛边休息了 一会儿,都找不出办法,小西说。 到大街上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大街,不一会儿就开始出汗了。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个路口出现了一幅高 大的指示牌。 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 两人就拐上这条大道,入口处有一座高大雕塑。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花园般的天 地。大道两旁植有树木花草,管理十分到位,路面十分清洁。行车道用绿化带隔开,五颜 六色的鲜花还沾着露水。乘上中巴,说到开发区人才交流中心,每人只要一块钱,司机却 收了他们十块。 他们在一条小街的树荫里下了车,渐渐发现这是一座新建的体育场,看台下设了一些 功能性的房子,有一间小房挂了一张牌子,写着。 开发区人才交流中心 门却锁着,看看表,已快近中午。两人只好爬上体育场的看台上歇息。运动场的草坪 上,一群中学生在那里踢球,看台还有一股新鲜的油漆味。吴昊倒下来睡着了,让小西叫 醒他,小西不敢睡,守着。 天空是晶蓝晶蓝的,没有一丝云和风。远处一栋栋崭新的厂房拔地而起,造型别致, 色彩鲜艳,好象画一样。只有一阵阵的饥饿感向小西袭来,令他大煞风景。好想找个角落 睡去,却又克制。坐了一阵,看看表,已两点,屁股也坐木。小西把吴昊推醒,两人来到 小房前,吴昊在前,走进去,屋里干净整洁,布置象模象样,一个气宇轩昂的年青人坐在 桌子后,头发摩丝,领带飘扬。 我们是来找工作的。 吴昊领头说。 有证件吗?先登记,交十块钱。 每人掏出十块钱交了,登了记。那年青人把表拿过去看一下,淡淡地说。 快过年了,现在厂子都很少招人,我先联系联系,你们明天再来。 你现在不能帮我们联系吗?我们身上也没装多少钱,拖得一二天,便没法活了。 那好吧,我打电话试试。 年青人装模作样打几个电话,结果是空。小西和吴昊无可奈何,凄然地互相望一眼, 小西的心尤为沉重,小声说。 走吧。 走到街上,他补充道。 明天也不用来了,我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那不是白交了十块钱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交那十块钱呢?我去要回来。 不行的。不交钱,他会和我们说话吗? 我以后不听你的了,我觉得你这人办事不行。尽受气。 随你。 两人沿着下午的街道向前走去,也不知走到哪里?若即若离,繁花似海,小西低垂着 双肩,吴昊高昂着脑袋。他似乎更适合呼吸这里的花草香气。 一个乞丐从垃圾堆里长身而起,围几片破布。他身材高大,一头长发,身周飞舞着苍 蝇和草屑,时不时露出白色屁股。也不知冷不?当他回过头,小西看清楚了他的瞳孔,绿 中带红,脸型似乎也还俊秀。只是涂了一层煤灰一样的污垢,两只眼珠不停变幻色彩,挂 满对这世界的欣赏,好象刚从美梦醒来。 两人都觉恶心,掉头朝另一方向走去。 开发区是座新城。厂房,住宅都是新颖别致,街区管理也十分到位。两人都有一种感 恩,觉得吸进了几口价值不菲的空气,觉得如果住在这里,那么人生的终极目标就算实现 了。可现在怎么办呢?人行道的彩色花纹砖帮不了他们什么忙,洁净光滑的不锈钢护栏似 乎也在赶他们走。两人在开发区逛来逛去,也没逛出什么奇遇。不久他们走到一处保税仓 库附近,这里很静,吴昊喊累,小西没法,只好随他选择了一处靠水的地方歇下来。 两人坐土坎上,望着眼前的小水沟发呆。水沟水是从围墙里流出来的。可以看见里面 是一个大型的工厂,装修十分华丽,洋溢现代气息。坐着坐着,他们都有点坐北朝南,不 想起身了,疲乏和懒散正在一点一点地占领他们。 下午的光阴悄悄沉降,看不见的一股寒意正贴着地面爬过来,象只四脚兽。两人都有 点手脚发呆。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勾头瑟缩,脑子空荡,什么宏伟大志也没了。大概是体 内热量散失的缘故吧。 不想什么了,可还要想的,不然怎么办呢?小西努力收集了一点残余力量来思考当 前。他知道吴昊是靠不住,仗着有几个钱,无所谓,有一条铁路伸向远方。两人长久地不 交谈,似乎各想各的门路,却又交错在一起。小西暗暗着急,不要落到底处才好啊。他终 于跳起来,说。 走吧,老坐这里也不是办法。 吴昊果然没什么招数,跟着他跳起来,看他怎么办。两人你望我我望你,小西忍着心 中焦虑,客气问道。 你有光荣公司的电话号码吗?要不然我们给它打个电话。 有啊。 吴昊从屁股袋掏出职介信来,上面果然有电话号码。两人决定试一试,小西在路边拿 起电话,拨通了。 请问,是光荣五金机电有限公司吗? 是的,您有何事? 我们想找一份工作,不知你们这里是否招人? 这要看这人素质而定。 我身上只有身分证,没其它证件,还听说要收二百元押金,我也没有。 这样吧,你们先来这里试试。 小西挂断电话,对吴昊说。 公司的人让我们去试一试。 赶紧,天快黑了。 一线生机照耀他们,两人兴奋地赶回南岗工业区。到了公司门口,那个大个子还竖在 那里。 又是你们?早跟你们说了,不要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刚给乐经理打了电话,是她让我们来试的。 是吗?我问问看,如果没这回事,你们小心点。 大个子走进值班室,和上面通电话,他走出来,说。 把证件拿出来。 大个子拿着证件上楼去了,一会儿他下来,客气地说。 乐经理就要下来了,你们小心答吧。 黄昏里,从那楼道口匆匆走出来一位职业妇女,留卷发,穿裙子,干巴瘦小,长一对 三角眼,约在五十岁年纪。她径直过来,打开门,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他们证件。 是你们二人应聘呀? 对。 在我这里打工很苦的。每天要加班,没有星期天,工资也很低。 没关系,我不怕苦,我出来打工就是为了锻炼。我爸爸是一家建筑公司经理,妈妈是 商场售货员,我是独子,家里对我很宠爱,但我希望自己能在外面锻炼二年,长长见识, 所以我跑出来打工,父母也支持,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你呢? 我,身上没钱了,希望能找份工作。 都是可怜人啊,进来吧,不过说清楚,要好好干,干不好是要被炒鱿鱼的。 两人欢天喜地地进到行政室,待遇天壤地别。乐经理让他们在椅子上歇着,随后拿来 表格让他们填,又让他们交照片和押金。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穿毛皮大衣的女人,庸脂俗 粉,小西冷冷地打量她,那女人也奇怪地看小西,谁竟这般大胆?他觉得她并不漂亮,但 气势倒不小,忽然转身问乐经理。 这两人从哪里来? 乐经理紧张起来,小小心心回答。 一个湖北,一个黑龙江。 以后不要让他们进办公室。 是的。 乐经理看那女人进去了。这才转身引两人下楼。一楼车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 热闹。 这是电镀车间主管张玉景。张主管,把这两个新来的工人就交你安排。 行,交我吧。 乐经理很快走了,张主管问起吴昊是黑龙江来的。顿时笑不拢嘴,问他。 下雪了? 下了。 我是哈尔滨的,老乡啊,把你皮棉鞋借我穿好吗?我今年想回家一趟。 没问题。 你们两个嘛,一个在铁条班,一个在铁线班。这位是铁线班班长,叫解学成,你跟他 去吧。 你是燕市的?我是武汉的。 我干什么呢? 上挂吧,等一下我去领胶鞋手套。 解学成嘶哑着嗓子,把白线手套,胶皮手套,和胶鞋给小西领来了。他看上去瘦弱精 明,小西坐到小凳上,马上有人过来教他上铁线。 你们几点下班呀? 现在才上班,我们是夜班,要上到凌晨三点。 一会儿,张主管带吴昊来了,站在小西面前,问。 你还没买被子,蚊帐,席子和饭盆吧?你们两个今晚就不用上班了,从明天起开始上 班,先把东西买回来。不很贵,一床被子三十,一张席子十块,一顶蚊帐十五,不要被人 骗了。去吧。 小西和吴昊分别把包放回宿舍,两人不住一起。下楼时,暮色纷纷,小西遇上一个正 要上楼的绿衣少女,两人相互让一下。那少女看上去营养不良,看见他时稍微一愣,一双 手臂微微抬起,象一只受惊鸟欲飞。小西从她身边经过,下楼出去。 来到外街一处集贸市场,灯火形成一个蒙古包,人影恍恍。天空却已弯弓射月,漆黑 一团,蒙古包里生意依然十分红火。到处都是摊位,商品堆积如山。一会儿,两人各各买 齐。回到宿舍,小西铺好床,十分兴奋,忍不住又跑到车间去。 在灯火通明的边缘地上,他刚站一会儿,忽然有两名少女很近地出现在他面前,打头 一个穿红外套,银盘脸,双眼皮,脑后拖着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身后一名少女叉在她 脖子上,妖里妖气,穿绿衣,正是他在楼梯上遇见的那女孩。只见她头发稀松焦黄,几根 垂在脸前扑扑地吹着,身形瘦弱如风,腕骨象要露出来,单眼皮,一双眼睛却显得非常聪 慧灵活,象会说话一样。她亲热地下意识地叉紧红衣女脖子,使前者颇有些不耐烦。 川妹,你干什么呀? 看呆了吧?你老乡长可以呵。 呸,傻呆呆,你是燕市人?我公安的。 小西细看一眼他老乡,些许少温柔。红衣女被他看不好意思,瘪他一眼。绿衣女顿时 笑眯了眼,松开手,哈哈大笑。小西找不到话说,便离开她们朝一边走去,解学成朝他走 来,关怀说。 你今天不用上班,去休息吧,明天上。 好的,我看看。 小西统着手,严肃地观察车间一切,象领导。这是一个电镀车间,整流器嗡嗡响,两 个班在两条线上忙碌,几十个年轻人在一道道工序上干活。他看一会儿,觉得和他们为 伍,有些莫名孤独和寒冷,就慢慢地转回去。回到宿舍,洗一个凉水澡,上床睡了。 半夜里闹哄哄,大约他们下班。他又从睡梦中醒过来,听见有人在黑暗中议论。 今天镀得还可以,估计一吨。 现在又来一个,怕更快。 小西脑子不停拍照,取得黑夜的资料。再无法睡着,却又不敢做太多,只好翻来覆去 折腾时光胶片。一抬头,看见窗上清冷的月光正照着自己,象大白馒头。 元月二十九日 早饭得自己上外面买吃的。听说了,他倒头又睡。睡了一个多时辰,闹闹吵吵实在睡 不着,门外又好象有女孩子在海滩上呼唤谁,谁能应声在那里嬉戏?他是脱光睡的,因此 不敢起来。过一会儿,看看没有动静,飞快爬起,宿舍已空空。 捡棵草棍,走到隔壁,吴昊已经上班去了,隐约听见楼底下闹哄哄的人声和机器。下 了楼,院子里有几人在开水桶前泡方便面吃。小西从大门中的小门走出去,在工业区外面 买两笔记本。径直回来,厂门口遇见乐经理,想着是否要打招呼,乐经理已看见了他,瞪 眼一问。 哪车间的? 电镀。 为什么不上班? 夜班。 为什么不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昨天刚来,出去买一点东西。 以后不许出去,知道吗?门卫,再不要放这些人出去。 大个子狠狠地瞪他一眼,小西低下头,见乐经理已离开,他也就上楼去。回到床上, 心里气愤,打开笔记本就开始写,心里愤愤地想。 好,不管你们如何对我,反正我还是要写下去,否则我出来究竟干什么呢? 中午吃过饭,他继续坐床上写。这是休息时候,宿舍人都回来了,也都看见他坐在床 上写。他们都是些年轻力壮,绿枝蓬勃的小伙子,个个谈笑纷纭,口若悬河。也有人过来 问他在写什么,他只是屈屈一笑,好象高天上的月亮,发出清冷光辉,形成一种皎洁。余 人心折不已,不再问。 小西文思泉涌,拼命写作,试图开天辟地。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时光,宿舍里安静多 了。有两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喷喷笑着,象两蟋蟀。他坐莲花高坡,一眼就看见是那绿 衣女和红衣女。二江女子如河轻流,那二女终于摇摇晃晃,嘻嘻哈哈闯进来了。进来就在 小西目光下变得如莲花洁白,开放花瓣,人却本分安静。有几个年轻人从床上爬起来和她 们说话,她们也就慢慢答着,语语流畅,声声清晰。小西在床上倒有些不安起来,热辣辣 写不下去了。 吃过晚饭,解学成喊大家上班,小西穿上胶鞋,戴上手套,全副武装,咔咔作响,跟 他们齐下楼。楼道上吴昊下班回来,高高兴兴向小西打招呼,小西绷着脸,不动声色地下 去了。 到车间,上铁线人已紧张地开始上铁线。绿衣女也在其中,衣服发出绿光,低头装没 看见他的样子。小西找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也和他们一样开始上铁线。解学成朝他走 来,一边修挂一边说。 我们这里是计件工资,上的挂多得钱就多,不上没有,还要倒扣食宿费。另外,不允 许上懒挂。 小西也不知道什么是懒挂,只是点头。他抓了几根铁线,笨拙地一根一根地上在铜挂 上。一挂三层铁线,每层八十根,一共是二百四十根铁线,就象二百四十座高山,这需要 多大的毅力勇气和步伐?不一会儿,小西就上得满头大汗,心中极为烦燥。他知道有人在 看着自己能力,所以拼命克制,不免几度焚化旧我,勉强拼凑一架上挂机器。他的铁线班 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别人都上得轻松自如,茶间小憩。红衣女这时走过来上了几挂。她叫永芳,和她老乡 说几句,又质检去了,铁线如飞。凌晨三点下班时候,小西看了一下上挂记录,自己一共 上十挂,这是他拼命结果。最多波西,记了六十七挂,就是那绿衣女,娇若金银花藤,他 们叫她川妹。 小西只急着要睡觉,匆匆冲洗了一下凉水,爬上铁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