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毕业了
母亲告诉过我:一个真正的男人,如果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就不可以再犹豫,
不应该再受良心或道德的羁绊。但是结束之后,他也必须面对一切后果,承担一切
责任,不可以畏缩,不可以逃避。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只知道,严浩曾经抛起一枚硬币,我选的是“字”,我赢了。
我还记得,阿米曾在电话里很认真地对我说过——
“如果你敢和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乱搞,我就再也不让你碰我。”
1999年夏天,我拿到了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士学位。我在毕业照上笑得
很灿烂,在分手宴上醉得很厉害。那天晚上校园里闹得极疯狂,到处都是摔酒瓶子
和痛哭的声音,到处都是一张张诚挚的悲伤的脸。醉倒在楼下草坪上的小戴被女生
们涂了一脸的蛋糕和牙膏,手里拿着自己脱下的T 恤让每一个经过的人签名。隔壁
宿舍的人在簸箕里烧教材和笔记,呛人的浓烟滚滚,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飞。楼道
里的顶灯也被找不到酒瓶子的同学拆下来砸了,黑暗中只有皎洁的月光让一切都显
得隐隐约约。隐隐约约中,我晃悠到宿舍门口,看到宋国涛独自骑坐在走廊外的水
泥栏杆上发呆。我走过去,翻上栏杆,在他身边坐下,脚踩在晒衣服的铁丝上。自
己点上一支烟,递了一支给他。从不抽烟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我给他
点上火,他小心地吸了一口,但立刻就被呛得咳嗽起来。我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
身体,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在黄浦江边第一次吸烟的模样。
我和宋国涛沉默地并排坐着,在若有若无的晚风中,俯瞰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校
园,吸掉了整整一包红双喜。整个晚上我们俩只说了一句话——他低着头,用鼻孔
徐徐地吐着烟,很突然地小声说:“不知道李臭脚现在怎么样了。”我扭头看着他,
但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仅仅是在自言自语。我只
看到当一片遮住月亮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飘开时,他的脸颊上似乎有微弱的光点闪烁。
整个不眠的校园之夜就像一场梦,梦醒的时候,四年的青春已经如烟散去了。
收拾好行李,离开学校之前,我走到宿舍楼后的草坪,走到小白的玫瑰长眠的
地方,俯身掀开了那块写着“禁止从窗口向外乱丢东西及小便”的大牌子。下面的
土壤平整如新,蚯蚓挣扎着躲避阳光,已经看不出曾被挖开的痕迹。我用手摸了一
下地面,指尖感到湿润而且沁凉。
或许所有的一切最后都会这样消失吧,就像回到了最初,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行李箱里的小白的遗书,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我,其实都一样。
我蹲在原地,吸了一支烟,把大牌子重新盖好,起身离去。
走到学校门口,我坐到苗圃的围栏上,像初进大学时的那场文艺汇演散场之后
一样,堂而皇之地叼着烟,东张西望地在四散离去的人群中搜寻一个长发女生的身
影,但是一无所获。
直到进出校门的人流稀少如常时,我才拖着坐得酸麻的双腿,扛着行李上了一
辆在不远处等候已久的出租车。车子开动的瞬间,我猛一抬头,竟在后视镜里看到
了穿着蓝色连衣裙微笑着的阿米。我急忙大喊了一声“停车”,扭回头去,呆呆地
看了半天,才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我恍惚地坐正身体,看到司机正恼火而不明所
以地瞪着我。
“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走吧。”我说,把头向后靠到椅背上,闭
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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