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盐呀,给我一把盐呀
十月份,小伟哥因为歌舞厅临检被查出有未成年的小姐卖淫而被牵连进了局子。
失去毒品来源的严浩在一天晚上惊心动魄地发作了,他在地上缩成奇形怪状的一团,
抽搐,不管我把空调打到最高温度还是最低温度他都不停地出汗,最后竟然用头撞
墙,咬桌腿,我去拉他的时候差点被他咬住手臂。最后我们俩全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我坐在地上大声地喘气,他仰面躺在我的脚前,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口齿不清
地反复念叨着,“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
这句话把我吓得不轻。我不知道如果他往自己的血管里注射氯化钠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不顾神经陷于错乱的他以绝交、自杀相威胁,拨通了医
院的电话。
在他被抬上救护车之后,我才突然回想起他念的其实只是痖弦的一首诗。原句
大约是:
盐务大臣的驼队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着。
二嬷嬷的盲瞳里一束藻草也没有过。
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
天使们嬉笑着把雪摇给她
……
严浩被从医院直接转进了戒毒所。戒毒所居然连探视都禁止,我去看望他,只
能面对一个始终面带微笑的中年男人——严浩的主治医师。每次他都对我说不用担
心不用担心,病人的状况正在好转中。
我不知道能否相信他的话。但听得多了,也麻木了,平静了。因为除了重复这
个问与答的过程,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严浩说过:当你不再思考生活的时候,生活的真相就会自己暴露出来。
所以我惟有等待,等待真相。
搬离严浩的住处之前,我从严浩的手机上找到了他母亲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把严浩的状况都和她说了。她显得很震惊,说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严浩在吸毒,然后
痛哭失声,哽咽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时间,向我忏悔她对严浩的不够关心,同
时也一再强调严浩从不把自己的事情对她说,让我很不舒服地感到她像是在推卸责
任。最后,我问她是否需要我陪她去一趟戒毒所的时候,她连声说不用了,随即又
补充了一句,说她会自己去。于是我把戒毒所的地址告诉了她,然后挂了电话。
每天我一下班就去严浩的酒吧上班。我把开关门的任务交给了调酒师,告诉他
和酒保,从现在开始他们俩不再拿固定工资,而是按酒吧的月营业纯收入平均分账。
他们对此方案均表示满意,工作热情都高涨了许多。而我仍负责跑堂,空闲的时候
跟着调酒师学学调酒,或者坐在吧台后严浩的椅子上,翻看严浩看的那些诗集。
有一次,我在一本米沃什的诗集上看到了这样的句子:
一切是多么古老,不可补救,而又空虚。荒废的时光,未被征服的顶峰,以及
突然出现的卑劣。眼泪,眼泪。但是我们后来才哭,在光天化日之下,决不恰在那
个时候……
然后,我他妈的哭了。
阿米来过几次。每次都是一个人,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上一些时间,听着音
乐发呆,和我偶尔地聊上几句,话题很随意,唯独不触及我们共有的回忆。只是当
我告诉她严浩进戒毒所的事时,她在震惊之余,神情黯然地提起了我们三个人在一
起吃第一顿饭的情景。
每次我都给她调一杯鸡尾酒,每次都换一个新近学会的花样。“天使之吻(Angel's
Kiss) ”,“玛格丽特(Margarita) ”,长岛冰茶(Long Island Iced Tea),粉红
佳人(Pink Lady) ,还有符合她的颜色喜好的本店招牌酒——加了Bols Blue 的
“蓝色夏天(Summer Blue) ”。有一次她说起自己过生日时我给她调的那杯“上海
日出”,问我日出怎么会那么红,我笑着回答——上海的日出就是那么红,没有告
诉她那其实是一个或许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的失误。
阿米的穿着仍是她偏爱的蓝色系,但因为都变成了“Armani”、“Max Mara”
之类的名牌套装,所以蓝得更有层次了。有一次,一个凑过来搭话的客人夸她看起
来像一个空中小姐,她听得咯咯直笑:“是吗?这么看不起我啊。”
“是啊,空姐都站在头等舱里,而你坐在头等舱里。”我在吧台里说。然后回
想起自己的生命中曾经有过另一个女孩,多年的梦想只是能够站在头等舱里,不禁
也笑了。
来找阿米搭话的客人,她兴致好的时候都会欣然接受,而我则在一旁微笑着,
默默地喝酒旁观。后来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套近乎的倘若是老外,阿米的话会
特别多些,表情也会更丰富一些。我问她为何如此,她笑眯眯地回答说英文必须勤
加锻炼才能保持纯熟。她还告诉我她正在学法文,因为法文说起来感觉“很有情调”,
很“浪漫”。
她在酒吧一般不会呆到很晚。她经常说工作很忙,回到家还要加班,但是从她
的表情和语气看得出来她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也很有信心。她问到我的工作状况时,
我总是回答“挺好”。有几次她的脸上出现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在这个时候,我总
是会立即去上洗手间或者去收拾残杯剩酒的桌子。
她离开的时候,我送她到门外,目送她开着那辆红色的丰田佳美离去。据她自
称开车水平已经锻炼得非常了得,但是我没有再坐过她的车。
后来,她也很少再来了,或许是因为她的工作更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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