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破灭的纯真
“请问,沈昱在家吗?”
“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是张昕。”
“张昕?怎么会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号码的?”
“严浩告诉我的。”
“有什么事?”
“我想见你。”
“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钱买机票去广州,况且还要把严浩塞到行李箱里。”
“我在上海。”
“什么?你说什么?”
“我现在就在大院门口。你走出来就可以见到我。你现在能出来吗?”
“可以……”
“那我等你,先挂了。”
“好。”
“不要告诉严浩,好吗?我只想见你。”
“好——”
耳朵里剩下断线的声音。我拿着话筒呆呆地站了半天,猛然回过神来,急忙冲
回房间套上大短裤和老头衫,拖鞋都没有换地冲出门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母亲在身后喊。我不搭理,一路飞奔。一只脚的拖鞋甩出去了,回头找到,穿上,
继续跑。最后,在大院门口的杂货铺和夜宵摊的杂乱灯光里,我看到了几乎让我认
不出来的张昕。
她的头发剪短了,是我在杂志上才看得到的那种两边一刀齐然后削得很薄的时
髦发型,穿着黑色高跟凉鞋和同色的连衣裙,裙子的质料和样式看起来都不象她这
个年纪的女孩穿的。
“看你一头汗的样子,那么玩命跑干什么?我又不会被强盗抢走。”她笑吟吟
地打量着我,把手里拿着的一罐雪碧打开,递给我。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接过易
拉罐来直起脖子猛灌一口,是冰的,浑身的热汗仿佛“哧”的一声就全部挥发掉了。
我有些发怔地看着她,眼前一片被灯光折射得迷乱的汽雾,张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出来。
“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在广州而在上海?”她问。
“嗯。”
“边走边说吧。”她说,向旁边扫了一眼。我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大院里出
来纳凉的住户中有人在交头接耳,对她指指戳戳。
我和她一起沿着街边向前走。走到尽头的路口,转一个弯,拐上一条宽敞许多
的马路。路两旁都是绿化带,没有住宅区,只有机动车偶尔从身边飞速驶过。走在
路灯光下明暗交替的路面上,踩着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我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
某个夏天的某些夜晚,我们曾经一起在这条路上数过路灯。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不用上课吗?”
她笑笑,没有回答,眼睛望着远处没有尽头的夜色,目光里渐渐有些迷茫。
“严浩知道吗?”我又问。
“不要告诉他!”她突然停住脚步,对我大声喊道,语气十分决绝,“我在上
海,我打电话给你,我对你所说的任何事,都不要告诉严浩,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的激烈反应让我感到吃惊,同时也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
子,“小雨,我是因为信任你,所以才会找你。”
她说她信任我,这句不明所以的话竟让我在猝不及防中深受感动,那么天真可
笑地,一涡温暖的水漩在胸中激荡开来。而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就让所有的流
动凝止。她告诉我,她和严浩分手了。
我呆住了,我无法理清脑子里迅速纠结起来的千头万绪,甚至无法再继续产生
关于自己和她之间关系的任何胡思乱想,因为近乎本能的不祥预感突然强烈而突兀
地越众而出,所以我没有顺乎逻辑地问她为什么和严浩分手,而是,“你究竟要我
帮什么忙?”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幸运的。因为很快我的不祥预感就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撕
碎,击中我的鼓膜,而当最后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之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总
算没有傻到因此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表情艰难地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咬了一下嘴唇,抬起头直视着我
的眼睛,那种坚决的目光逼得我一阵眩晕。
“我怀孕了。我希望你能陪我去做人工流产。”她说。
在丧失听觉的一刹那我感到了愤怒。愤怒充斥全身,在每一根血管里燃烧膨胀。
但是与此同时更加强大的悲伤攫取了我,它们无声地肆掠过所有的血管,吞噬掉那
些嘶嘶作响的热量,最后汇集到某个隐秘而空洞的角落,在某个锐利的边缘凝结成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下去,消失在没有回声的深渊里。
“孩子,是严浩的吗?”我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而自己的
声音则是被这双手像骟猪一样连血带水挤出来的碎块。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脸庞望向
吞噬掉路灯的夜色深处,而在无法抽离的余光里,我看到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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