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加州旅馆
我还是不能忘记张昕。
所谓不能忘记,实际上通常都意味着努力地想要忘记以至大多数时候以为自己
真的已经忘记,然后当它又突然出现的时候,就会因为全无防备而不知所措而一发
不可收拾。打比方来说,就像你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脱光衣服走到跳板上打算
躺下晒日光浴,却突然发现跳台四周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群群的人,无数的目光火
辣辣地望向你,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想无论你会不会游泳喜不喜欢跳水恐怕都会
想到跳下去算了。
对于不能忘记张昕的我来说,跳下去就意味着难过。不能自拔的难过,灭顶的
悲伤。
因为我不会游泳。
但现在的状况是——每当张昕的容颜又不打招呼地突然浮现,很快就会被那个
不知名的长发女生的面孔自然而然地取代,于是转移了站在跳台上的我的注意力,
不会最终一头栽到深如海水的往事里。
所以,虽然我和那个女生只是那样短促的一面之交,她的模样却在记忆里被我
不断地擦拭着,越来越轮廓清晰起来。而相遇的场景却渐渐模糊了,仿佛焦距被拉
长到了某个遥远的夏天。
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没课,尽是些所谓“新生节”的活动,各式各样的讲座、
演讲赛、体育竞技比赛和新生文艺汇演等等。我只去看了一场文艺汇演,节目没什
么意思,有些甚至堪称惨不忍睹。我早早地进场然后又早早地退场,站在一棵树下,
堂而皇之地叼着烟,东张西望地在四散离去的人群中搜寻那个长发女生的身影,但
是一无所获。
正式开课后不久,我收到在清华大学读建筑系的叶克从北京寄来的一封信。他
在信中向我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一番在北京读大学的幸福生活。据说清华大学盛行校
园民谣,高手如云,帮派林立,最有影响力的是东大操场派和小桥流水派,两派各
踞一方,各有千秋,每当黄昏便各自拉开阵势,烛光闪映,琴瑟齐鸣,以吸引到更
多女生者为胜。简直让我想到了诗经里的《关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鼎盛之
时,连附近北大的女生都会趋之若鹜。
不管叶克所描绘的盛况其中水分有多少,只要一想想那种晚风习习礼乐不息群
凤求凰的动人美景就让我心痛不已。因为据我所知,我这学校只有一个隶属于学生
会的所谓大学生管弦乐队,我在迎新生文艺汇演上遭受过他们的表演,尽是一些老
掉牙的曲目。
于是我不禁蠢蠢欲动,当即决定开始学习音乐以便充实校园生活。周末回家时,
我向父母讨来了历年的压岁钱,再预支出一部分生活费,买了一把吉他。那时美国
原产的民谣琴市面上已经到处有卖,但价格实在是让人寒心,想想初学也用不着那
么高档的货色,所以最后买的是把雅马哈。就这样还与乐器行老板讨价还价半天,
结果价没砍下来,倒是附送了一只口琴。
自此我便沉溺于练琴。每天晚饭后,我便找一小桥流水的僻静角落苦练不辍。
最初一段日子,我的琴声经常会将隐身草丛中的校园情侣惊吓得纷纷逃窜,而幸灾
乐祸所带来的好心情反倒让我更加勤奋猖獗。再加上我每日必读一遍叶克的信以资
激励,所以很快就抛开了那些单调的练习曲,能够象样地弹奏一些国外成名歌曲,
譬如甲壳虫乐队(The Beatles) 的《挪威森林(Norwegian Wood)》和《昨天(Yesterday)
》,鲍勃·迪伦(Bob Dylan) 的《大雨将至(A Hard Rain's A-Gonna Fall)》等等。
而我最喜欢并且弹得最好的是老鹰乐队(Eagles)的《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
》。这首歌据说是为迷幻药而写,曲子绝对经典,歌词也棒极了,我尤其喜欢哼最
后两句:
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 ,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结账,但你永远不能离开。)
这两句歌词总能让我陷入一种宁静而莫名的惆怅,闭起眼睛会幻想自己正在一
个与世隔绝的旅馆房间里,在一个美丽姑娘的怀抱里,幸福而忧伤地睡去。战争和
革命都在床外进行,而我们只是紧紧地拥抱着,长眠不醒。但遗憾的是我的嗓子实
在不行,或许只能在贝斯和架子鼓的掩护下吼吼摇滚。由此我更加深切地断定我需
要找到一个姑娘,一个歌声美得让我心碎的姑娘,我要和她在一起,就象司马相如
和卓文君,象萧史和弄玉,终日厮守弹唱,永远忘掉这个让我越来越看不清楚面目
的混乱世界。
而这个姑娘,她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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