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元宵节的骚乱
开学后很快就到了元宵节。元宵节是照常开课的,所以我也懒得大老远跑回家
去吞那种经常噎着我的糯米面团,到食堂随便吃了盘炒面就回宿舍去了。
学校里以外地学生居多,他们返校没多久,还没有从家乡过年的气氛中挣脱出
来,就又撞上这种象征全家团圆的节日,所以大多都极其悲伤,尤以我这一级刚入
校的新生为甚。而这种笼罩整个校园夜晚的悲伤气氛在经历了譬如借酒浇仇等各种
名目的催化活动之后, 终于在熄灯后演变成一场不可收拾的大面积骚乱,四处哭
嚎,悲歌不断。
本来我已经钻进被子打算蒙头睡去,谁知道外面的喧嚣愈演愈烈,终于让我怒
火中烧,钻出被子正想破口大骂,却发现宿舍里除我之外已空无一人。我愣了几秒
钟,突然想起宋国涛中午在食堂说过他晚上会回家去,于是进而推测出整栋宿舍楼
或许除了我已没有几个上海学生。这一发现让我也在一瞬间感到了悲伤。我呆呆地
站了一会,想到觉是肯定睡不成了,不如穿上衣服出去看看热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走廊上竟然躺着坐着站着全是人,四下里都是呕吐
声,酒精味浓得可以点着火,栏杆外面不时噼哩啪啦地往下掉酒瓶子,楼上似乎有
人打起来了,叮叮哐哐的,还有听不懂的方言在大声喝骂,整个场景蔚为壮观。若
是弄个手提摄像机来摇摇晃晃前推后拉地乱拍一通,估计随便剪剪就可以冒充美国
六十年代大学生运动的史料拿出去蒙人。
我站在宿舍门口,用目光四下搜寻我的那些室友。金炅不知去向,此人或许出
于要与我们划清界限的目的,已经有些日子不回宿舍睡觉了。老实巴交的李臭脚灌
多了,在隔壁宿舍的门外咧着大嘴抱着包大虾不放,鼻涕眼泪全流在包大虾的怀里。
包大虾则异常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乖,不难过,不哭……真是慈
祥无比。
平常就特立独行的小戴闷声不响地坐在水泥栏杆下面,从两腿之间的一个小纸
箱里不时摸出一个面目不明的东西从栏杆缝间丢下去,每丢一个,楼下就传来一声
放炮似的炸响。我好奇地凑上前,蹲下抓住他的手仔细一看,竟然是塑料打火机!
拿这个当爆竹过小年,真亏他想得出来!
打火机上印着“厦门免税店”的字样。小戴口齿不清地告诉我这玩艺在他那边
的免税店里只卖两角钱一个。“便宜,带来就是砸的。”
我的玩性被勾起来了:“喂,给我一个丢一下。”
他一只手在纸箱里摸索了半天,然后把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没了,最后一
个,给你吧。”
我兴致勃勃地抓过来,直起身,摆出一个昂首挺胸举目苍天的姿势正准备丢下
去,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突然笔直地照到我脸上。
“四楼的,丢打火机的那个,你给我下来!”
我当即浑身僵硬,四肢冰凉。低头看小戴,此人竟然朝我做一鬼脸,然后头一
歪搭在水泥栏柱上假装醉倒,我真恨不得要把手里的打火机砸到他头上。但是现实
严酷,楼下的人抬高嗓门又喊了一声,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放下胳膊,怏然下楼。
系主任和学工部的几个老师四面包抄,以围歼的气势将我足足训了有一个多小
时,直到我站得两腿酸麻。照学工部的意见,要给我一个记大过处分,但系主任却
在关键时刻终于决定护短。他开始很有技巧地指责我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说大学不是中学小学幼儿园,要拿出成年人的样子来。这番话无形中大大地消减了
我的犯罪动机和暴力倾向,让我羞愤不已却又只能满怀感激。最后系主任一副说得
动情的样子,甩手分开众人,去舍监那里取了支大扫把过来往我手里一塞,宣布对
我的惩罚:明天早晨天亮之前必须把楼下所有的垃圾清理干净,否则就自己到学工
部报到。至此我总算大难不死,垂头丧气地点头称是。
目送老师们远去,我郁闷得简直想一头撞死。估算一下时间,还只是半夜,可
以先回去睡上几个小时再下来劳动,便把扫把丢在地上,一路目不斜视地直冲进宿
舍,一头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被闹钟吵醒时,我迷迷糊糊地钻出脑袋,感觉到似
乎什么地方颇不对劲,苦思冥想了足有半分钟我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就是照在
我脸上的晨晖!我忘了调闹钟时间了!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直冲到走廊,一探头
看到小戴正在楼下吹着口哨挥舞扫把,这才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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