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在沙发上
严浩在东平路上一家新开不久的泰国餐馆订了位子。我们刚坐下没多久,阿米
也准时来到。我本以为此人已经被二十六个字母折磨得不象中国人,谁知道眼前的
她浅笑吟吟,清新可人,衣着穿戴也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可想而知是很照顾
我在好朋友面前的自尊心。我扫视一下周围的桌子,发现有好几个浓妆艳抹的老女
人都在用幽怨的目光盯着素面朝天的阿米,不禁有些得意非凡。
但是当阿米在我和严浩中间落座时,我才突然在刹那间惊觉,我们三个人现在
的位置关系竟完全如同于多年前的某个夏天,唯一不同的是,张昕换成了阿米。散
落多年的拼图被悄无声息地拾起,每一块都带着撞击的刺痛归位,再现的画面隐隐
作祟。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阿米和严浩都更像一对,相貌以及穿着。
“你怎么了?看到美女了?”阿米扯了扯我的头发。我从呆怔中清醒过来,看
到此人正睁大眼睛装模做样地四下张望。
“别找了,你一进来,这个餐馆里就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女人’的动物了。”
我笑着告诉她。这一吹捧显然让阿米颇为受用,她不好意思地做了个鬼脸,面泛红
晕。
服务员在我身边上菜的时候,我悄悄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看到已经磨烂的牛仔
裤裤脚上还留有前几天下雨时沾上而又干掉的污泥斑点,从不擦的旧皮鞋也面相欠
妥,只好努力欠身,将两条腿盘起尽量伸进桌子下面。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吃得还是很愉快的——虽然我认为泰国菜和中华美食比起
来要难吃得多,连阿米做的家常菜都不如。
阿米在公众场合始终是优雅得体,无可挑剔。严浩的面上也一直露着微笑。中
途在阿米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有些不怀好意地对我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什么意思?”
“你这样没前途的家伙,要守住这么优秀的姑娘,不容易啊。”严浩一边喝肉
骨茶一边摇头。
“拜托!你怎么和我妈一个德行,给我点自信好不好?”
“好,你要就给你。”他顿了顿,笑着看着我,“祝你们俩结发携手,一起晕
晕乎乎地混完这辈子。”
“托你的口福!”我笑着举杯。
这时阿米回到座位,不明所以地打量我们:“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严浩说他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迷住了,是不是严浩?”
严浩微笑颔首。
阿米呆了一下,脸红了,攥起拳头捶我:“死老雨,就想把我送掉。”
“他可舍不得把你送掉。”严浩扭头对阿米说,“他这种人,越在乎什么越要
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自小就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哦?是吗?”阿米睁大眼睛左右打量我。我讪笑,埋头扒拉盘子里难吃的虾
酱炒饭。
“好了好了,别扒拉了,知道你不爱吃,再扒拉我都要倒胃口了。”严浩拍我
的肩膀,我面红耳赤地放下勺子,看见阿米捂着嘴对我笑。
这顿饭吃了一千多元,严浩用现金结的账。
饭后严浩独自开车离去,我和阿米一起打车回她的公寓。一进门我就迫不及待
地把她拦腰抱起直奔卧室。她扭来扭去地想要挣脱:“别这么急啦,我们先洗澡好
不好?”
“不好。”我断然拒绝。
“身上脏死了!床上是要睡觉的地方呀……”
我略一思索,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扭头直奔客厅,把阿米扔到沙发上。
“这里总行了吧?”我一边飞快地脱衣服一边问。她笑着骂了一句“色鬼”,
也开始自己脱衣服。做爱的中间我出了一身汗,眼睛被汗水糊弄得无法睁开,只好
暂停,腾出手去摸到遥控器打开空调。完事后我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坐到地上,喘
息不已。休息了一会,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雪碧,回到原处坐下,打开一
罐反手递给阿米,再打开另一罐直着脖子猛灌了几大口,这才恢复一些。
过了一会,阿米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或许是因为刚握过
易拉罐的缘故,她的手掌心里冰凉冰凉的,让我感到十分舒服,情不自禁地把头向
后仰靠在她柔软的身体上,闭起了眼睛。
“你觉得严浩怎么样?”我问。
“挺不错的,又有卖相,又有气质,能迷倒一片小姑娘。”
“你被迷倒了没有?”
“没有啦。我不会爱上他这种男人。”
“为什么?”
“他看起来太聪明,也太复杂,很难摸得透,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放下手里的易拉罐,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被我瞪得有些紧张了,问:
“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头脑简单?”
她微启嘴唇,愣了片刻,突然笑起来:“完了完了,说漏嘴了,被你发现了…
…”
“还笑还笑!再笑我就把你吃掉!”我龇牙咧嘴地威胁她。
“吃啊吃啊,硌掉你的牙!”此人满不在乎地一扭头。
话音刚落,我就一口咬在她的小腹上。我咬得并不重,但这个突然袭击让她受
惊不小,“啊”地一声惨呼,顿时重心不稳,一扬手把易拉罐甩飞出去,从沙发上
翻滚下来。我急忙张臂接住,让她整个人正好压在我身上。她的皮肤因为紧张而出
了一层小疙瘩,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脑袋,一动不动地喘息了好半天。
“知道厉害了吧,还敢说我蠢吗?”
“不敢了不敢了……”她一叠声地说。稍顷,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用脸颊摩挲
着我的胸膛,更用力地抱紧了我。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你蠢。”
“真的?”
她的脑袋擦着我的脖子动了动,象是在点头。
“你真的不蠢,但是很矛盾。”
“矛盾?”
“嗯。你的身上充满了很奇怪的矛盾。”
“什么意思?”
“我也不能表达清楚。好像就是说,你表面上总是想做出很玩世不恭很痞的样
子给别人看,但其实你心里有一些很固执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你太在乎它们,所
以才把它们藏起来,藏得太深了,自己都看不到,但是与你亲近的人反而或许能看
到。”
“真的是这样?”
“我猜是这样。其实应该不是只有我看出来了,我想,小白,严浩,他们一定
都看出来了,否则你想想看,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和你差别都那么大,却都能把你当
作好朋友?”
我突然发现阿米的口气不象是随口开玩笑。也就是说,这是她第一次在认真地
对我做出评价。我不再开口,脑子里开始回想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竟有些茫然起
来。如果阿米所说的是事实,那么难道在我们中间,我是唯一一个不了解我自己的
人?
我真的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吗?我真的把很多东西藏在了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
吗?我试图在意识里向自己的深处探寻,但猝不及防地突然弄痛了什么部位。我的
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因为我竟感觉到所有未能与阿米的身体贴紧在一起的地方都
在疼痛。我想起了那个伤口,那个我看不见的伤口。我用力抱紧阿米,刹那之间,
我竟强烈地祈望能够和她融为一体,不是通过性交,而是还原,还原成一个即使一
起破碎都不会分裂的共同体。刹那之间,我想我的拥抱勒痛了阿米,因为她的身体
在颤抖,在本能地反抗着——“小雨,你怎么了?”她担心的问。
一切幻觉都消失了。仅仅是刹那之间。我清醒无比,喘息一声,颓然松开双臂。
她用胳膊撑起上身,凑近我的脸,仔细观察我的表情:“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事了吗?”
我迎着她的目光呆了一会,笑了笑:“我想到——我们应该起来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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