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严浩不愧是老江湖
我走到大院门口,买了一包烟,点上一支吸着,发了一会呆,仍然无法理清脑
子里的混乱思绪。忽然觉得十分孤独难过,便抓起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打到阿米的公
寓。没人接。我犹豫了一下,又打到阿米的家里,听筒里却传来占线的声音。最后
我打严浩的手机,终于通了。
“什么事?”严浩问。
“有空一起喝酒吗?心情很不好。”
“那就过来吧。”
“你在哪里?”
“在陪客户。人不多,你快点过来吧。”
“什么地方?”
“你打车到陕西南路肇家滨路,然后在附近让司机找一下‘梦娇歌舞厅’。二
楼,九包。”
我按严浩的指示找到了目的地。推开包厢门,看见里面坐着四个人,严浩,一
个小姐,另外两个陌生人想必是客户。其中一个看起来已年过五十,身材肥硕,正
襟危坐,正表情严肃地拿着话筒和一个小姐合唱《春天的故事》。充满缅怀伟人深
情的亮丽音乐和小姐身上少得可怜的几块布堪称滑稽的对比,那副假模假式的样子
让我心里顿生厌恶。
严浩看见我,起身过来拉我一起去洗手间。出来后,他递了一支烟给我,自己
也点上一支。
“究竟出什么事了?”他问。
“和我妈闹翻了。去你那里睡两天可以吗?”
“这么严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啊。”严浩笑了,做势要研
究我的表情。我一把推开他,叉开话题:“包间里那个老邦瓜( 上海话) 是什么来
路?怎么看起来那么不地道。”
严浩摆摆手:“别提了,是个处长。这种体制内的官僚最难伺候,但这么难缠
的也是第一次遇见。小伟的姑娘来过了几批场,一个都不满意,现在包厢里坐着的
那个是这里驻店的时装表演队的,妈的,价钱又贵,又不出台。”
“不出台?”
“嗯,这群姑娘全是湖南妹子,带队的鸡头也是湖南人,我和他谈了半天都不
行,说在这店里干什么都可以,就是出门不行。”
“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我觉得他们恐怕有点问题。”
我们边说边往回走,快到包厢的门口时突然听见里面传出小姐的哭叫声。我和
严浩相视一怔,拔腿冲进房间,看见那个处长正和身边的小姐在纠缠推搡。老家伙
扯着小姐的头发,小姐哭得满面是泪。“赖处长,出什么事了?”严浩问了一声,
两人这才停住。老家伙松开手,小姐泪眼婆娑地一抬头,正迎向我的目光。乍一打
量之下,竟颇有姿色,心头不由一动。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问,“怎么了?”
她紧张地看着我,慢慢松开按住裙子的手,裙摆滑落下去,露出大腿上一块青紫的
淤痕,在包厢里如此昏昧的光线下看起来都有些触目惊心的扎眼。这时严浩走到身
后,拍拍我的肩膀,我侧身让开,他也一眼便看到了小姐腿上的伤,眉头立刻皱了
起来。
“被老家伙掐的?”我问。小姐咬着嘴唇点头。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小赤佬( 上海话) ,怎么说话的?你说谁是老家伙?”赖
处长在我背后气冲冲地鬼吼。我站起来,转身堵在他面前,冷冷地盯着他。我的目
光掠过他比我矮一截的肩膀,看到包厢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一个脸色阴沉的精瘦中
年人站在最前面,身后紧挨着两个面目表情象打手的家伙。我猜测这个中年人就是
严浩所说的鸡头,但不知道他们这样袖手旁观是什么意思。
“说你是老家伙,老不死的,怎么了?”我盯着赖处长的眼睛说。我的来者不
善显然让受惯逢迎的此人有些出乎意料,绽着肥唇竟一时语塞。
严浩走到门口,和那个中年人招呼了一声,“没事,出了点小问题,我们自己
解决。”说着他把门在那人面前掩上,反锁,然后走回我和赖处长之间,问我:
“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心里油然一寒。赖处长却得意起来,大声地放
话:“严经理啊,你还想不想做生意?想做生意就好好地管教管教你的手下!”
严浩没理他,看着我的眼睛,用同样的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想做什么?”
我愕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突然发现他的嘴角已经在微微地向一边撇去,刹那之
间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想打这个老混账。”我回答。
笑容开始迅速地在严浩面上扩散开来,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先还是我先?”
“上次是你先,这回该我先了。”
我所说的“上次”,指的是中学时遭遇流氓抢钱的那一次。我们俩非常默契地
相视而笑,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严浩所说的“做朋友不用相互摸透”的
意思。严浩闪身给我让路,而赖处长早已被我们俩的对话弄得目瞪口呆,可能方才
想明白了一些,紧张地用手指着我:“你,你们想干嘛?”
我笑着不回答,解衬衫的纽扣。另外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家伙做势欲起,严浩伸
出手,用一只手指对他摇了摇,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把弹簧刀,“啪”地一
声打开。那个家伙面露便秘之色,老老实实地坐回原处,捧起茶杯装模做样地低头
喝水。
我走到离赖处长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看着他的鼻子说:“老邦瓜,老混账,老
不死的,你他妈的刚才说谁是‘小赤佬’?”说完我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此
人“哎呦”一声惨叫跪倒在地。我毫不留情地开始痛打他,从大二时打那个小白脸
情敌之后我已经有近两年没有打过架了,所以一拳一脚都有释放库存的快感,把老
东西打得哭爹喊娘,趴在地上直往桌子下面钻。我仍不住手,用脚狠踹他露在外面
的肥屁股,就象严浩当年打猪头三时所说的,胖子肉厚油多像沙袋,打着果真舒服,
简直畅快淋漓。
“差不多了。”严浩说着拉住我。我这才喘息不已地停下,坐倒在沙发上,从
冰桶里摸出一罐啤酒打开拉盖没头没脑地狂饮。严浩则继续做收尾工作,招呼那个
到现在还没喝掉半杯茶的家伙过来把赖处长从桌子下面拖出来,扶着送出门,还挥
手告别,“慢走慢走,不送了啊,生意我们下次再谈!”随后扭头朝我招手:“我
们也走吧。”
“急什么,休息一下。”我意犹未尽地回答。
“休息你个头!”严浩笑着骂我,“动静闹得这么大,指不准有哪个怕事的已
经报了警,你想到我那里住呢,还是想让你妈到看守所领你回家?”
严浩不愧是老江湖,想事情就是比我清楚。我怏怏然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那
个已经被我们忽略了半天的小姐,回头告诉她,“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
你。”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脸上依然有惊恐之色,让我愈发有些同情,想再说两
句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对她笑一笑,转身出门。
我一转身时差点撞到了守在门外的那个中年人的鼻子。我扫了他一眼,他也对
我笑笑,但那种笑容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味道。坐进严浩车里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
那个小姐的惊恐表情,可能并不是我所猜测的余悸未消,而是在害怕这个中年男人。
可是她在害怕什么呢?正转念间,严浩已踩下油门,答案不得而知。
我们一车开到衡山路,找了一家可以签单的酒吧坐下,两圈Tequila Bomb之后
我突然想起严浩在包厢里掏出的那把弹簧刀。
“喂,你那把刀是哪里来的?没见你拿出来过啊。”
严浩笑眯眯地把刀摸出来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仔细看看,好好想想,这把刀其实你早就见过。”
我拿起刀对着光仔细端详,突然恍然大悟——就是当初严浩从抢我们钱的瘦子
手上夺下的那把。回想起少年往事,不禁感慨唏嘘。
“这么多年了,你还随身带着?”我把刀丢还给他。
“是啊,这么多年了。”严浩向后仰靠到椅背上,拿着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
冰块,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刀,目光有些凝滞。有那么几秒钟,我在他的表情中
看到了极其罕见的迷茫。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